整個七月的洛陽都是在歡樂氣氛中度過的。
新聖即位,爲了給老兄弟們一個交代,大肆封賞。
李唐賓得封魯國公,這是最耀眼的。
高仁厚得封奉天郡公,食封本隻有三千戶,但他輔佐秦王入山南西道,立下諸多功勞,又加封二百戶。若是攻滅李茂貞的話,那就是先後拿下了山南西道、劍南東西二鎮,國公爵位也是跑不掉的。
聖人的女婿、驸馬梁漢颙晉爵黎陽縣公,食封兩千戶。目前他正統領大軍,襲擾代北、契丹,再多累積一些功勞,郡公在望。
國朝初建,首重軍功。
軍功是加官進爵最好的辦法。文官勤勤懇懇多年攢下的功勞,還不如人家打一場大勝仗。因此,沒有得到封爵或者對自己封爵不滿的武夫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挖空心思想要得到上陣的機會。
簡而言之,求戰的欲望很強。
邵樹德在這個月辦了幾件不大不小,卻又不得不辦的事。
七月初六,冊封折芳霭爲皇後,諸嫔禦依次得封。
七月初七,冊封女冠何氏爲“唐淑獻皇後”。
七月初九,冊封長女邵果兒爲回樂公主、冊封次女邵沐爲河陽公主、冊封三女邵醴爲美原公主、冊封四女邵澤爲藍田公主……
七月十一,龍虎、捧日、捧聖等軍抵達洛陽,邵樹德親至東都苑,開始整編第八支禁軍。
龍骧軍有七千衆,龍虎軍尚有五千九百,捧日軍五千八百,捧聖軍六千人,總計兩萬四千七百人。
邵樹德下令以此四軍爲主,組建左右龍骧軍。
另從赤水軍、義從軍左廂内抽調一萬老兵補入,與左右龍骧軍對調。
銀鞍直、宮廷衛士内也抽調了數百人進入左右龍骧軍。
剩餘不足部分,由郓州院、陝州院提供訓練完全的新兵補入。
整編完成之後,全軍三萬衆,由葛從周擔任軍使,原赤水軍副使王虔裕擔任副使,朱珍擔任都虞候,賀德倫擔任都遊奕使,閻寶任左廂兵馬使,郓州州軍指揮使野利克成任右廂兵馬使。
戴思遠、李思安調往天德軍,分任左、右廂兵馬使。該部各主官重新調整,蔡松陽、賀瑰、謝彥章、楊晟依次擔任四大主要職務。
李仁罕調入鐵林軍,擔任左廂兵馬使。
華溫琪任拱宸軍副使,劉知俊調任赤水軍副使,康懷英調任赤水軍遊奕使。
此番整編之後,朱全忠的軍事遺産又消失了一大塊。數來數去,大概隻剩丁會帳下佑國軍那一萬多人了。
“《尚書》雲天子‘五年一巡守’。”邵樹德坐在東都苑内,看着正在操練的龍骧軍士卒,道:“登基之後,尚未出巡。你等好好操練,重陽節之後,便随朕東巡。”
“臣遵旨。”葛從周等人應道。
十餘支禁軍,梁地降人之中隻有他和康延孝二人爬到了高位,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任你再有才能,再有抱負,站錯了隊,也沒有任何辦法。滿腔才學,就隻能埋沒于荒草之間。
可惜嗎?有點可惜,但又不可惜。
亂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機會,才是最難得到的。
葛從周得到了機會,他準備好好報答聖人。
“陛下剛剛登臨大寶,便要出巡四方,會不會倉促了些?”秘書省太史令、棗陽縣男謝瞳有些擔憂地問道。
“出不了亂子。”邵樹德說道。
五代天子,全是軍頭。回到軍隊裏,就像回家一樣,感覺非常好。軍隊不在身邊,那才會覺得六神無主呢。
帶着大軍東巡,誰吃飽了撐着造反?況且如今洛陽官民的心氣很盛,在邵樹德倒行逆施之前,也沒人會反。
謝瞳不說話了。
東巡,可不僅僅是巡啊,督戰的意味非常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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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禅位的消息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傳遞着。
晉陽最先得到消息。
彼時李克用一家老小正在過節,其樂融融。
聽聞之後,他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劉氏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長子李落落、次子李存勖也放下了酒樽,面面相觑。
“夫君……”就在劉氏以爲丈夫要勃然大怒的時候,李克用突然一笑。
“這不是早就注定的事情嗎?”李克用看了看家人,問道。
女婿王珂被老丈人盯着,隻能附和道:“外舅說得是。邵——樹德悖逆,不臣之心早就人所共知。聽聞當初唐皇——”
“聖人。”李克用糾正道。
“是。”王珂立馬改正,繼續說道:“李家聖人——”
“聖人就是聖人,什麽李家聖人?”李克用瞪了他一眼。
“是。”王珂快哭了,同時也覺得邪門,怎麽感覺邵樹德登基稱帝正統性更強一些呢?或許因爲李家聖人早就名不副實了吧。
“聖人幸洛陽之時,途遇百姓,皆高呼邵聖。”王珂說道:“彼時邵賊反迹已露矣。”
李克用端着酒樽,久久不語。
王珂突然有些擔心了起來,别一怒之下,提兵南下,進攻洛陽啊。河東可經不起折騰了。若再損失個幾萬兵馬,怎麽抵擋夏兵?
劉氏輕輕拉住了李克用的手。
李克用長籲一口氣,道:“邵賊總算還有點良心。臣節本已大虧,若再弑君,可就說不過去了。聖人降爵樂安郡王,唉,還算體面。”
他已經有陣子沒喊“邵賊”兩字了。要麽直呼其名,要麽在心情好時喊義弟,這會又以“邵賊”相稱,說明心中還是有芥蒂的。
王珂也舒了口氣。還好,不像是要打的樣子。
妻子李氏白了他一眼。沒用的東西,比起叔父的英雄氣概,差遠了。
“河東仍遵奉唐室,不認邵賊的這個僞朝。”李克用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吐着氣道:“什麽‘建極元年’,老子不認!河東一應公函來往,仍以‘天祐二年’爲準。”
李落落、李存勖又對視一眼。
這是父親最後的倔強。
對叔父建立新朝不滿,但又不想打,隻能自己騙自己了。
父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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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行密這兩天被兒子氣得夠嗆。
你說他愚笨吧,不至于。很多時候一眼就能看明白,聰明得很。
伱說他懦弱吧,也不至于。講武之時,身先士卒,沖殺在前。
你說他殘暴吧,更不至于。撐死了有點公子哥的脾氣罷了,但不會殘民以逞。
楊行密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兒子了。
狂妄、頑劣是真的,武藝雖然還看得過去,但更喜愛詩文,與文人交際較多。同時愛享受,愛排場,奢靡無度,讓節儉慣了的楊行密十分不滿。
但不滿又能怎麽樣?他是長子,今年十六歲,次子才五歲,三子、四子更小。這個世道,敢把家業交給小孩子嗎?不能啊!
“邵賊之子都領軍上陣了,吾兒卻這麽頑劣。”楊行密長歎道:“将來怎麽放心把家業交給你?”
楊渥不以爲然道:“邵賊倒行逆施,建極僞朝,定然引得天下有識之士不滿。他如今怕是自顧不暇,大人又何必這麽擔憂呢?”
“家國大義,比得上刎頸一刀麽?”楊行密看着兒子,問道。
楊渥語塞,旋又道:“大人何必如此憂慮?邵賊建僞朝,内部先得亂上一陣子。他年紀也不小了,北方尚有河東、魏博、成德、滄景、易定等強藩抵抗,甚至就連契丹人都與他們關系不睦,屢屢相攻。他怕是到死也沒工夫南下江淮。”
“你就這點志氣?”楊行密氣急,怒道:“偏安一隅,死路一條。若你抱着在江淮吃喝玩樂,安享富貴的想法,那麽淮南保不住,江南也保不住。縱然邵賊沒空南下,到他兒子那一代,你拿什麽抵擋?”
楊渥臉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大人何必如此動怒。去歲淮北大戰,我軍拼盡全力,也打不過邵賊……”
“住口!”楊行密揚起手,想要甩兒子一個耳光,事到臨頭心中一軟。三十多歲才得此子,向來溺愛,真有些下不去手。
“滾!”他怒吼一聲。
楊渥心中畏懼,一溜煙跑了。
楊行密頹然坐了下來。
邵樹德代唐而立,建立僞朝,按說是一個糾集天下諸侯圍攻他的好機會。
但楊行密沒這個心氣了,淮南上下也沒這個心氣了。去年的淮北大戰,讓很多人畏懼不已,今年以來,東河城、臨淮、漣水相繼丢失,淮水北岸已無據點。他苦心孤詣建立起來的淮南集團,已經無法對邵夏造成威脅了。
罷了!罷了!還是清理好内部,爲不成器的兒子鋪路吧。
李克用身爲宗室都沒反應,我折騰個什麽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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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楊行密一南一北兩大軍頭,對邵夏建極之事,除了口頭唾罵之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反應。
他們這種看似懦弱的應對,自然也被其他諸侯看在眼裏。
從七月下旬開始,陸陸續續有軍頭遣使上洛,奉表稱臣。
最先行動的是荊南節度使趙匡凝。在派出姚洎獻祥瑞之後,又遣其弟匡明攜帶大批珍寶入京,以荊南諸州稱臣,乞受大夏荊南節度使節钺。
第二個行動的是杭州錢镠。
他遣十五歲的長子錢傳瓘攜帶财貨登船,向北航行至海州登岸,前往洛陽,奉表稱臣。
威武軍節度使王審知遣其兄王審邽上京,奉上大唐官印、旌節,打算求得新朝冊封。
……
南方各路軍閥,有野心的其實不多,或許就楊行密、馬殷、李茂貞等寥寥數人罷了。
他們所求,仍然是割據一方,坐觀中原成敗,最後再下注。
中原誰當天子,他們就向誰稱臣,沒有任何原則,沒有任何節操。
邵樹德建立新朝,登基稱帝,看樣子沒有拉任何仇恨,外部環境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這是他二十年征戰所帶來成果,正所謂水到渠成。
而這些南方軍頭的陸續抵達,其實也給他出了個難題,該怎麽和他們相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