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滾

第1071章 滾

李克用其實還是給予了一些支持的。

廳前黃甲軍、銀槍效義軍、散員軍、契丹直輪番下山,雖然規模不大,但攻擊頻率高,打了就跑,機動靈活。

但成也小規模,敗也小規模。規模小,意味着無法深入河陽、邢洺磁諸州,那麽就造不成多大的影響力,撐死了牽制夏軍的偏師,主力部隊都不帶搭理他們的。

不過他們還是很執着、很敬業的。從十一月中旬開始,一直到十二月下旬,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出擊将近十次,面對天雄、經略二軍的圍堵,隻打赢了三次,損兵數千。

盧懷忠坐鎮貝州城西,紋絲不動,督促各路大軍猛攻。

時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從河陽、宣武甚至貝州本地征集來的土團鄉夫付出了極大的傷亡,突将、武威二軍也輪番上陣,反複攻打,至十二月二十四日,衙城内的守軍傷亡過半,甚至已經把将官家仆、子弟之流都編進去了,仍然隻有不到四千兵,意志已然動搖。

新的一天到來了。

昨晚下了一場大雪,出擊的軍士們哈着熱汽,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從各條街道上聚攏起來,開始了你死我活的進攻。

盧懷忠照例來到了傷兵營。

其實叫傷兵營并不太準确,因爲就沒有一個集中的營地。貝州城很大,房屋衆多,于是大量民房被征用,供夏軍使用。

“同華夫子,這幾年越打越好,越來越勇猛,讓人刮目相看。”盧懷忠發出了和當初邵樹德一樣的感慨。

同華二州甚至整個關中,在巢亂之前承平時間較長,又是朝廷直接控制的區域,民間武風漸弱,組織度飛速下降,戰鬥力退化得不像樣子。以至于朝廷補充神策軍,要麽吞并降兵,要麽去關東、河隴募兵,至于招募長安市人入軍是什麽結果,大家都看得到。

但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人這種生物,就本質來說沒有差到離譜的程度。

同華百姓遷居河陽後,經常接受軍事動員,運輸物資、上陣打仗的次數非常頻繁,再加上嚴格的冬訓操練,和當初已遠不在一個層面上。

這是一個大浪淘沙的過程,挺不過去的人要麽死于敵人鋒刃,要麽被督戰隊大肆砍殺,剩下的人自然能去掉身上的各種不合時宜的特質,向軍事機器的方向發展。

“相衛夫子打得也不錯。”盧懷忠站在一位操相州口音的傷兵面前,指了指他身上的傷口,道:“胸前三處,背後隻有一處,不錯。”

傷口有新有舊,暫且不談。但背後有傷口,說明潰逃過。至于潰逃後爲何沒被殺,大概是逃的人太多了,全部殺了讓人駭然。

“此傷是在哪得的?”盧懷忠問道。

“去歲衛州有草賊盧均作亂,宋帥調諸州兵會剿,那會受了兩處傷。前些時日攻貝州外城,我鄉指揮使被流矢射死,我等亂哄哄跟着潰了下來,背後讓人來了一下。”鄉勇不敢隐瞞,直接說道。

鄉勇一般按地域分,各有指揮使。指揮使不是官,說白了就是鄉間的勇武之輩,帶着一群本鄉本土的夫子上陣打仗。指揮使被流矢射死,鄉勇确實會直接潰逃,不能對他們要求太高。

草賊盧均之亂,盧懷忠也有所耳聞。不過是個脫籍小軍官,煽動了一群愚昧的鄉夫,呼應河東、魏博起事,攻打縣城不克之後,就已經散掉了一半人。剩下一半開始劫掠商旅、富戶,堕落成了草賊,很快就被剿滅了。

“現在鄉間還有人想作亂嗎?”盧懷忠問道。

“多的是,但畏懼夏王雄兵,未敢起事。”鄉勇直接說道。

在場的将官心中多多少少都有點數,但這個鄉勇如此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讓大夥感到有些不自然。

“利欲熏心之輩何其多也,都是混賬東西!”盧懷忠怒了。

鄉勇見狀,讷讷不敢言。

盧懷忠收拾心情,道:“你說了實話,該賞。來人,給他兩匹絹。”

邵神劍立刻吩咐親兵去取。

“夏王打河北,非是要跟爾等作對。實在是有些人不成模樣,割據一方,稱王稱霸,魚肉百姓,不得不殺之。待平定之後,便可修養生息,爾等都可過上好日子。”盧懷忠安慰道。

鄉勇連聲應是,但他其實不太信。朝廷啥時候在河北幹過好事啊?無論是新朝廷還是老朝廷,都一個鳥樣。要不然,以一鎮抗天下的事,魏博、成德幹的也不是一次兩次,地方上不知道實力懸殊嗎?爲何支持他?

爲夏軍做事,也是迫不得已罷了,唉。

盧懷忠随後又走訪了一些地方,直到前方給他傳來消息:貝州守将、刺史崔弘遣人來議和。

“讓使者過來。”盧懷忠找了間還算過得去的宅院,坐了下來,吩咐道。

不一會兒,某位形容枯槁的文士被領了進來。

“貝州司馬陳業參見盧都将。”文士躬身行禮道。

“崔弘遣你來做什麽?他若知機,這會便該自縛出城,或還有一條活路。”盧懷忠用力一拍案幾,問道。

脾氣火爆,善撫軍心,作風勇猛。盧懷忠的表現符合魏博方面對他的一貫認知。

文士見了也不驚慌,道:“盧将軍擁十萬衆,久而無功,便不怕夏王疑慮責備麽?”

“滄啷!”盧懷忠尚未說話,屋内親兵親将們的刀劍已經半出鞘。

這厮說話太陰毒了。

帶着十萬大軍圍攻貝州三四個月了,靡費糧饷無數,死傷無數,但卻始終拿不下來。換伱是主帥,會不會心生疑慮?

可别小看這種簡單到無腦的挑撥。在别的時候可能不太緻命,但在如今這個下克上成風的年代,卻不得不令上位者細細審視。

“如果你要說的是這個,那可以滾了。”盧懷忠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軍兵多,糧草充足,便是再攻上三五個月也不打緊,就是不知崔使君還能不能等到援兵?一旦城破,說什麽都晚了,破家滅族,頃刻間也。”

使者一聽,臉色驟變,立刻笑道:“方才與都将戲耳。”

“你算什麽東西?與我相戲?”盧懷忠又一拍桌子,斥道。

邵神劍走到使者身側,手裏捧着重劍,仿佛随時會斬下去。

使者臉色又一變,道:“此事……”

“有話直說!”盧懷忠怒道:“婆婆媽媽,吞吞吐吐,好似婦人一般,恁不爽利。”

使者深吸一口氣,道:“我家使君願降,但有條件。”

“說!”盧懷忠死死盯着他,咬牙說道。

看他那模樣,好像在壓抑怒火一般。

是了,他是個脾氣暴躁之人,微時就經常與人打鬥。顯貴之後,帶兵打仗,也是猛沖猛打。

作戰不力的将校,動辄降罪斬首。

逡巡不進的士卒,屠之如殺雞犬。

跟這種渾人玩什麽心眼呢?陳業暗歎一聲晦氣,略略下調了一下期望,道:“我家使君世居貝州,守軍将士們也多爲貝州人,若都将答應不殺俘,不強遷我等去外鎮,便降了。”

他本來想提出仍任崔弘爲貝州刺史,軍士們就地整編爲貝州州兵,爲夏王效力。

這是臨行前刺史崔弘的要求。但他也認爲夏軍怕是很難答應這個條件,因此未做硬性要求,隻是讓陳業試一試。但看了如今廳内劍拔弩張的氣氛,陳業也不敢胡亂說話了,擔心刺激到盧懷忠,以至于盛怒之下對己方一行人不利。

“崔弘手下那些破爛兵将,我還看不上眼,若将他們遣散,可有異議?”盧懷忠問道。

“盧将軍,這奪人生計的事情……”陳業叫苦道。

“滾蛋!”盧懷忠霍然起身,吩咐邵神劍給他披甲,看樣子要到前線去督戰砍人了。

“都将且慢。”見幾個魁梧壯漢已近身側,陳業連忙說道:“隻要都将不傷我等性命,不劫掠全城,不将我等強遷至外郡,立降可也。”

“奪人生計之事……”盧懷忠皺眉道。

“無妨,無妨的。”陳業強笑道:“城内本來就無衙軍,亦無鎮兵,激戰數月,州兵也沒剩下多少了。他們都是征來的鄉勇,打發一筆錢遣散即可。其實不給錢也行……”

盧懷忠不情不願地坐了回去。

邵神劍瞄了他一眼,立刻谏道:“都頭,殿下曾言魏人桀骜,不如盡殺之,又将其财貨許給了弟兄們。答應他們作甚?末将請領兩營精兵,這便去攻城,定将崔弘以下一幹将官誅除幹淨。崔弘、陳業之輩,死不足惜,懸首城門,以儆效尤。其妻女獻上去服侍夏王他老人家,财貨大家分一分,豈不美哉?”

“兩營兵怕是不夠。”盧懷忠沉吟了一下,道:“給你兩千兵。人随便你挑,器械備足,可有把握?”

“盧都将!”陳業急道。

盧懷忠看了一眼陳業,又有些猶豫:“殿下嘗言,人無信不立,這不好。方才答應了陳司馬,這便毀諾,卻有些不美。”

陳業有些懵,盧懷忠答應啥了?我怎麽沒聽到?

不過由不得他思考了,隻聽盧懷忠第三次拍了案幾,道:“罷了!你現在滾回去,就和崔弘說,史仁遇被我打成了縮頭烏龜,躲在臨清不敢北上。成德也是孬種,我五萬大軍等他南下,等得心焦,卻不見趙兵蹤影。今天日落之前,若不開城投降,便沒機會了。”

陳業還想再說什麽,盧懷忠直接罵道:“還不滾!”

數名親兵上前,直接将人架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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