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可有消息?”行軍途中,邵樹德突然問道。
謝瞳騎在馬上,屁股颠得有些痛,聞言一個激靈,立刻回道:“殿下,上月有密報傳來,未見動靜。”
邵樹德不置可否。上個月我還沒發動呢,隻有開始兵力集結,晉陽應該還沒來得及得到消息,如何能有動靜?
不過這個消息也不是一點價值沒有。它說明了一件事,即至少在二三月份,李克用還沒有主動出擊的心思。
是在等待時機?還是真的怕了?
又仔細想了想兵力部署,大量主力部隊在防着河東與河北諸鎮。唯一薄弱點的地方,大概就是郓州、淄青了,以州軍爲主。但橫海軍隻想搶劫,不想打硬仗,暫時還能維持,問題不大。
關西那邊,承節還在忙着接收京兆府,理順關系,這需要時間。一俟完成,就可率軍進駐岐州、散關一帶,觀望局勢。
河隴、關西的物資,轉運到河南成本巨大,大部分都隻能沉澱在當地,不利用下可惜了。
“李克用來就來,怕了他還怎地?”邵樹德一笑,下令休整。
此地是宋州理所宋城縣,州刺史石彥辭已立于道旁,恭敬等待。
銀鞍直的一些軍将與石彥辭打招呼,關系融洽。
老石舉薦了不少人到邵樹德身邊當兵,都是河南地方将校、豪強子弟。因爲統戰需要,這些人都編入了銀鞍直,算是不錯的出身了,因此對石彥辭都很客氣,承他的這個人情。
“拜見殿下。”見邵樹德下馬,石彥辭立刻上前,說道:“諸般物事,皆已齊備,還請殿下遣人交割。”
其實就是一些喂戰馬的豆子,喂馱馬、乘馬的秕谷、幹草,以及軍士們随身攜帶的粗餅、肉脯。
“戰馬過境,消耗甚大。府庫積蓄爲之一空。”邵樹德開玩笑道:“我走之後,切勿橫征暴斂。說好了夏收才開始征稅,别壞了我的名聲。”
“豈敢,豈敢!”石彥辭幹笑道。
邵樹德轉眼看了看遠處的田野。
戰争,不可能不破壞經濟。尤其是這麽多騎兵大舉南下,有時候急着趕路,就要穿過曠野,踩踏農田。
步兵行軍稍好一些,大體上沿着驿道走就是了,但偶爾也難免破壞。
總體而言,夏軍還是有軍紀的,破壞不甚劇烈。
宋州的鄉野很耐看。
村落繁多,人煙稠密。黃巢隻是從這裏悄然飄過,秦宗權也隻有小部隊來過,人口損失不算太嚴重。真要細算起來,契苾璋的飛龍軍屢次深入敵後,襲擾梁軍,他們所造成的破壞,可能不比黃巢、秦宗權輕多少,畢竟折騰的時間太長了。
當然,對宋州百姓造成的最大傷害,還是夏梁戰争,百姓被大量征發上陣,輾轉于溝壑之間,荒廢農事,賦稅卻又少不了,逃亡者甚衆——一年、兩年還可以忍受,但殘酷的拉鋸戰持續七年之久,很多人就頂不住了。
“河南百姓苦。”邵樹德感慨道:“這才安定了兩年,又要被征發上陣。都說河南兵士耐苦戰,可艱難以來,大大小小的戰争無數,都發生在河南,怕是河南百姓也不想自己這麽能打,都是被逼的啊。”
“殿下來了,河南的天就晴了。”石彥辭谄笑道。
邵樹德做勢要拿馬鞭抽石彥辭,又輕輕放下了,道:“諸路大軍圍攻徐州,宋州其他的不用管,軍夫要征發齊備。”
徐州那邊的消息陸續傳來。
捧聖軍朱珍部攻克豐縣後,副使閻寶夜襲沛縣,敵軍有備,退走。
賊将張超率軍出城追殺,爲義從軍伏擊,大敗而回。經拷訊俘虜得知,沛縣城内原有徐州兵三千、新來之淮兵三千,經此一戰,還有四千衆,士氣已挫,似乎可以強攻。
這一路共兩萬四千步騎,義從軍軍使沒藏結明爲徐州行營西面招讨使。
葛從周爲北面招讨使,率龍骧、拱宸二軍一萬六七千人,已屯于沛縣城北。
劉知俊爲徐州行營東面招讨使,有龍虎軍萬人。
徐州行營都指揮使李唐賓率義從軍右廂亦屯于此處,統一指揮義從、龍虎二軍。
這一路,約兩萬五千步騎。
沛縣,如果淮軍沒有進一步增援的話,陷落隻是時間問題,邵樹德毫不懷疑。
“殿下,有河北軍報。”李逸仙匆匆而來,将木盒遞了過來。
邵樹德打開後一看,原來是魏博又在大肆集結人馬,似有所圖。
“狗鼻子倒是挺靈。”邵樹德将軍報遞給李逸仙,道:“你也看看。”
李逸仙匆匆看完,道:“經略軍去歲在慈隰大戰,補充了不少降人和新兵。整編進去的武興、固鎮二軍也不甚能戰,殿下,若晉軍插手河北戰事,可能戰否?”
“你們也看看。”邵樹德示意李逸仙将軍報遞給銀鞍直諸将。
楊弘殷、儲慎平、陳章等人陸續看完。
“效節軍右廂不可靠。”楊弘殷大聲道。
邵樹德笑了,道:“看不出來,你的門戶之見倒是很強。”
“殿下。”楊弘殷行禮道:“河中武夫,歸附未久,心思浮動。又不是保衛桑梓,他們沒有理由死戰,不可不防。”
“守城總可以吧。”儲慎平說道:“經略、效節二軍四萬衆,據守各要寨、城池,出不了大事。”
“殿下,給我五百騎,我這就殺回汴州,管他是李存孝還是周德威,我都把他擒來。”陳章請命道。
“陳夜叉好大的口氣。”邵樹德無奈道:“伱這脾氣該改一改了。勇則勇矣,但不能一根筋隻知道打打殺殺。摧鋒破銳,你陳夜叉可以,但有時候打仗要動腦子。”
陳章乃是一員骁将,即便在銀鞍直之中,也排得上号。其人喜穿紅色盔甲,騎白馬,在戰場上十分顯眼,非常拉仇恨,但他毫不在乎,馳馬沖突,所向無敵,經常嚷嚷着要生擒敵将,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根本不把敵人放在眼裏。
就這個熊樣,早晚被人陰,吃個大虧。邵樹德愛才,一直想熬一熬他的性子,讓他學學徐浩怎麽玩的,但收效甚微——夏軍第一勇将徐浩,有把握才沖,沒把握不沖,勝率高得吓人,這才是明白人。
“殿下所言甚是。”陳章一聽,下意識回道。
邵樹德搖了搖頭,揭過此事不談,道:“關開閏、封隐素來穩重,相衛在他們手上,我放心,羅紹威、李克用翻不起大浪來。還是說說南下之事。”
“殿下萬金之軀,豈可輕身犯險。”李逸仙說道:“還請殿下坐鎮宿州,遣一将南下濠州可也。若戰不利,或渡河回返,或西入壽州,皆可。如此,淮人側翼受到威脅,定然調兵遣将。他們不動沒有破綻,一動就全是破綻。”
“善戰者,緻人而不緻于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打運動戰的精髓,你算是領悟了。”邵樹德贊道:“這一仗,目标是徐州,但戰場卻不在徐州。我是如此想的,不知道楊行密是怎麽想的。還有沒有别的方略?”
“殿下,不如去泗州更直接些。”陳章說道:“至泗州後,尋機渡河,奔襲漕渠,毀淮人積儲,動搖其軍心。”
“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邵樹德耐心地點撥陳章這個憨貨,道:“淮軍部署,你可知曉?清口艦船雲集,但有誰到船上去數過人頭?淮軍主力是不是在清口,你确定嗎?”
陳章不說話了,其實他隻是想莽一波罷了。
“殿下,末将也覺得去泗州爲佳。”儲慎平說道:“但不要急着渡河。先摸一摸敵人部署。下邳、清口皆有淮人舟師,規模龐大。若能在泗州西部給其造成巨大壓力,淮人或會分兵。動起來了,就能看出虛實了。”
“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你算是學到家了。”邵樹德表揚了一句,道:“半個時辰後出發,至宿州領取補給,然後奔襲泗州,調動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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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轄四縣,即臨淮、徐城、漣水、盱眙,治臨淮,今泗洪縣東南淮河北岸。
四縣之中,臨淮、盱眙夾淮水相望,有那麽點雙子城的味道了。
事實上這兩座城池确實是淮上重鎮。
南北朝時代,盱眙可是雙方激烈争奪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大戰爆發于此。
這一日,泗州刺史張谏渡河回了臨淮城,帶回了大批物資。
張谏是孫儒的部将,擔任刺史多年,已然在本地紮下了根。
他其實是個實在人。
當年軍中乏糧,萬般無奈之下,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向理論上的敵人楊行密求取糧草,楊行密竟然答應了,這讓張谏對楊行密的觀感直線上升。
張使君十分感動,然後選擇投靠朱全忠,太他媽現實了。
不過朱全忠玩砸了。派去泗州的使者盛氣淩人,嘴上不把門,話裏話外對泗州上下多有譏刺。
張谏也是武人,又是兇悍的蔡賊出身,如何受到了這種鳥氣?于是直接反了,投靠楊行密。
朱全忠被邵樹德牽制,無力追究,捏着鼻子認了。
楊行密對張谏十分器重。事實上他對有地盤、有兵的人都十分客氣。沒地盤沒兵的,呃,一般被優化掉了。
張谏之子與楊行密的族侄女結親,雙方關系算是非常密切了。
張谏也沒什麽大的野心,就想守着泗州這一畝三分地罷了。此番夏軍大舉南下,他也挺慌張的,畢竟泗州隻有六千州兵,雖說苦心調教多年,有相當的戰鬥力,但人數還是太少了,不足以禦敵。
不過吳王對泗州比較重視,特地派了數員大将,攜兵萬餘來援。而且來的還多是老熟人鄉黨:馮敬章、賈公铎。
是,前蕲州刺史馮敬章、州将賈公铎,都是蔡人,号稱骁勇善戰,但在鄂州城下送了人頭,被人一路反殺,連蕲州也丢了。
吳王是寬厚的,不但沒處死他們,還多有撫慰。二人感激涕零,此番各将兵數千,一屯宿州虹縣,一屯臨淮。
另有海州将陳漢賓,有衆四千,屯于徐城。
各部兵馬加起來兩萬衆,聽起來不少,但素質參差不齊,讓張谏有些擔憂。不過對岸的盱眙城是淮軍悍将張訓所守,多少是個後援,實在不行的話,便向他求援,應該無事。
回到府中之後,張谏正準備喝茶休憩,卻聽到屬下來報:徐城陳漢賓來報,昨日出城樵采的軍士十餘人未歸,遣人去尋,亦未歸來。
“夏兵定已摸到附近。”張谏放下茶碗,臉色很是難看。
這麽快就殺了過來,主力耶?偏師耶?
要不要集結人馬去會一會呢?張谏舉棋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