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甯五年正月二十四,朱珍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後捧腹直笑。
“朱三……”笑完之後,朱珍又有些感慨。
想當年,他倆幾乎好得穿一條褲子。參加巢軍之後,奮勇拼殺,互相扶持,博取前程。
大富貴曾經觸手可及,但又轉瞬即逝。
“朱三還沒死心。”朱珍歎了口氣,道:“或曰當年鎮汴之時不過五百人,而今有衆兩萬。可朱三你也不想想,四十七歲的人了,還有那精力折騰嗎?能折騰到什麽地步?便是讓你占了郓州,别人都不來打你,光是理順内部就要兩三年,屆時年且五十,還打個屁!”
高劭也有些感慨。
伱耗費了青春年華,做出了成績,得到了上面的賞識;你用盡機謀,付出了很大代價,爬上了高位;你出生入死,拼卻性命,得到了戰功……
如今有人告訴你,這一切都做不得數。
新的征服者對你沒印象,不了解你的努力和才智,你還需要拼命做出成績引起他的主意,但人生短短數十年,還能有以前那份心氣嗎?
這就是降人的悲哀。
朱珍的感慨,說的其實就是這麽一回事。
朱三,你沒時間了,别折騰了!
“軍使打算怎麽回複?”高劭問道。
朱珍聞言,臉上現出了一絲狠厲,道:“也别怪我狠,世道如此,沒什麽好說的。答應朱三,他信不信,來不來,那是他的事,試一下總沒問題。措辭你把握一下,好好寫。”
高劭颔首。
“好好寫”的意思是别整得太假。現在他和朱全忠的關系是兩不信任,雙方都在試探,無論是真降還是假降,互相防着一手是正常的。
“另外,将此事飛報夏王。”朱珍又道。
“遵命。”高劭應道。
這是自然,朱珍還沒昏了頭,不報備這種事情,萬一将來被小人進讒言,可就說不清了。
北邊的消息隻用了一天就傳到陽門橋。
正在督戰的邵樹德匆匆看完後,問道:“有沒有羅弘信的消息?”
杜光乂回道:“暫時沒有。正旦那天羅弘信露面了,與魏州諸将飲宴,不過隻略略敬了幾杯酒就先行告退了。”
邵樹德點了點頭。魏州那個樣子,應該沒人有心思對外征戰。
不然的話,北邊壓力還真是大。魏博三百多萬人口,就硬實力來說,比占據了河東、大同、昭義、幽州四鎮的李克用還強出一大截,雖然他們肯定沒晉軍能打就是了。
“朱珍雖有野心,但還算知機的。”邵樹德評價道:“李唐賓做得不錯,當機立斷,頭腦清晰,有元帥之才。”
能找一個做事不畏首畏尾,同時還有相當才幹的人,那是真的挺不容易的。李唐賓人際關系也搞得很一般,最适合委以大任。
“飛龍軍到哪了?”
“回大王,已奔青州而去。”杜光乂回道。
“做得不錯。”邵樹德又稱贊了一句。
契苾璋也很有眼光,知道怎麽配合正面戰場,手下人才多,這仗打起來就是舒服。
王師範這厮,坐擁寶鎮,但意志力不行,如果被契苾璋一吓,或許就不敢在北線投入過多力量。
他帳下最厲害的大将,應該就是劉鄩了,他爹王敬武一手栽培、提拔的。
曆史上天複元年,他率軍攻破兖州,令朱全忠大爲震驚。
此人有智謀,有節操,是個人才,可惜主君不行。
從天複元年(901)起,朱全忠派偏師與王師範打了兩年,王師範破兖州,其實還占了點上風。
到天複三年,梁軍精銳壓過來,王師範先敗,向淮南求救。楊行密遣七千步騎至青州,與齊兵一起收複密州,斬梁軍大将劉康乂。随後又複登州,大破汴梁、魏博聯軍,斬全忠之侄朱友甯。直到朱全忠坐不住,親率二十萬大軍來援,這才擊敗王師範。
但王師範實力仍很強,“有衆十餘萬”,竟然就投降了。
帶着十幾萬兵馬投降,當真是武夫之恥。況且與梁軍的戰争打得并不算太難看,劉康乂、朱友甯兩員大将被斬,梁、魏聯軍連敗數場,可見經過三年的戰争錘煉之後,曾經被視爲“弱雞”的淄青兵越戰越勇,慢慢适應了戰争,結果你竟然投降了……
意志品質不行!換成朱瑄、朱瑾,能跟你打到天荒地老。
“讓契苾璋尋機打幾次勝仗,不需要戰果多大,吓一吓齊人就行。”邵樹德吩咐道:“額外囑咐一句,約束軍紀,别整得跟個土匪似的,激起齊人憤怒。”
“遵命。”杜光乂沒有多問,立刻應下。
“不行!”邵樹德還是不放心,道:“你親自跑一趟,去當監軍,給我看着點那幫無法無天之徒。”
“大王……”杜光乂有些愕然。
“你不懂,不能讓人覺醒。”邵樹德說了一個奇怪的詞語,然後又解釋道:“淄青鎮步騎五六萬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技藝出色。他們差在哪裏?沒怎麽打過仗,見的血少了,如今對我身經百戰的大軍有所畏懼,打起來束手束腳。但千萬不能讓他們勇氣漸漸起來,一旦覺醒,就沒那麽好打了。”
弱雞淄青兵覺醒了,能殺得橫掃中原的梁軍連吃敗仗。
弱雞魏博軍覺醒了,能出銀槍效節軍這種天下強軍。
有人在沉睡,那就不要喚醒他,不要給他适應的時間,最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敗他,不然就要遷延時日了。
“我可能犯了個錯,這次該把鐵林、武威、天雄、義從、鐵騎這十幾萬精銳全調過來的,小瞧這幫人了。若非雪夜奇襲,估計到現在還一無所獲。”邵樹德歎道:“打他們,就得用二十萬以上的精銳主力,以泰山壓頂之勢……罷了,現在說這些已不合時宜了,你先去吧。”
“遵命!”杜光乂不敢怠慢,匆匆離去。
邵樹德心中煩悶,帶上親兵出了大營,目光炯炯地看着正在攻打陽門橋敵寨的龍虎、廣勝等軍。
鐵林軍左廂數千步卒席地而坐,他們剛剛擊敗了城門沖出來的敵軍,斬首七百餘級。但敵人并未氣餒,随時可能再度沖殺出來,他們還得嚴正以待。
“來人!”邵樹德突然喊道。
得,最後一個謀士也被派出去了。朔方節度掌書記、著名隐形人盧嗣業上前,拱手道:“大王有何吩咐?”
“你拟一份命令,将定難軍給我調回來。再從河陽牧場撥馬三萬匹、廣成澤牧場撥馬兩萬匹,立刻辦理。”邵樹德下令道。
河陽牧場的馬遷移了一部分至汝州,剩下的差不多也就這個數了。這是連根拔起,将其全部調撥過來了。
“大王,這麽多馬,怕是供給不了。”盧嗣業提醒道。
“我自有辦法。”邵樹德不願透露過多,說道:“你照辦就是了。”
“是。”盧嗣業定了定神,開始撰寫牒文。
他不愛說話,但内心什麽都明白,而且長期參與機密,見識也不少。
毫無疑問,大王又要冒險了。
這不是什麽好兆頭。之前冒險奇襲拿下郓州,本以爲接下來可以順順利利。沒想到敵人如此難纏,還真是小看他們了。
盧嗣業有些憂慮,大王這是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太心急了。
“将野利遇略給我喊來。”邵樹德又道。
鐵林軍副使野利遇略正在督促建造土台,聞言立刻趕至。
“給我挑兩千精兵,要會騎馬。”邵樹德低聲說道。
“會騎馬的主要在左廂,就第一、第二指揮好了,大部分都會,咱們關北的老底子。”野利遇略不假思索道,末了,又驚訝地問道:“大王……”
“你無需多問。”邵樹德說道:“就左廂那兩個指揮好了。如果有人不會騎馬,從其他指揮挑人換,湊足四千人。再給我六個騎兵指揮。”
“遵命,我這就去辦。”野利遇略也不含糊,立刻應道。
“先别急着走。”邵樹德喊住了他,道:“明日我就北上郓州。我任命你爲兖州招讨使,任城諸軍,統歸你指揮,不得有失。”
“大王放心,甯可打呆仗,我也不會讓這幾萬人馬葬送了。”野利遇略回道。
“好,去辦吧!”邵樹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乾甯五年正月二十五日,邵樹德親自在任城東南的郊野上檢閱即将随他北歸的軍士。
突将軍八千餘人、衙内軍四千餘人、鐵林軍七千步騎外加銀鞍直近八百騎,總計步騎兩萬出頭。
“突将軍兒郎,可還記得年前舊事?”邵樹德突然問道。
衆人有些懵,年前的事太多了,說的是哪件啊?
邵樹德也不尴尬,很自如地繼續說道:“但随我行,帶爾等博取富貴。”
衆人一聽,興奮了起來,大呼道:“突将在此!”
“哈哈!都是好兒郎,此番若勝,我會給突将軍兒郎們一個交代,爾等今後都有好前程、好去處。”邵樹德高興地說道。
有懂的人立刻明白了。軍中有人傳聞,夏王稱帝後,左右鐵林、武威、天雄、義從是四支禁軍,現在所有人都在猜測,第五支禁軍會怎麽整編,如今看來,突将軍竟然有機會?
這可是翻身的大好機會啊!
“突将來啦!”
“突将在此!”
“殿下帶我等搏富貴去,等不及了。”
衆軍紛紛鼓噪。
“出發!”邵樹德大手一揮,下令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