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氏都頭,又有好消息。”夜間,周本哈哈大笑着進了營中,說道。
氏叔琮擡了下眼皮子,問道:“喜從何來啊?”
“吳王在安州大勝,殺敵三千、俘千餘,目前正在整頓兵馬,準備進攻淮西。申、光、壽乃我淮南舊地,取之天經地義。”周本大聲說道。
氏叔琮大吃一驚,猶自不信,問道:“怎麽打的?”
周本道:“安州兵與我大軍相持,急切間難以破城,吳王便移兵應山縣,作勢攻平靖關。賊人懼怕關城失守,威脅申、光,故隻能出戰,結果大敗而走,退守州城,目前已沒有實力出城野戰。”
“好!”氏叔琮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喜道:“安州打了——淮西空虛得很,若能破關北上,申、光二州取之易如反掌。貴軍朱延壽部尚在壽州,若能兩相夾擊,攻拔壽州亦非難事。折宗本、折嗣倫父子不死何待?”
氏叔琮本想說你們打安州打了那麽久,終于有點眉目了,不過臨時醒悟這話不太客氣,于是生生改口。
“吳王何時攻申、光?”氏叔琮追問道。
“大軍苦戰多日,尚需休整,三月中應可出兵,攻平靖、禮山等關。放心吧,北上是必然之事。”周本保證道。
“關城可不好打。”氏叔琮居然爲淮軍考慮起了行軍作戰的事情,可見希望之迫切。
關城杵在那裏,大隊人馬過不去,那麽就隻能派小股人馬翻山而過,劫掠一番了事。但不管怎樣,還是能夠造成不小的麻煩的,至少可以讓申、光二州地方上風聲鶴唳,緊張兮兮。
“夏賊在申、光有多少兵力?”周本急欲爲楊行密打探消息,遂問道。
“至多五千。”氏叔琮終日研究這些,情報可以說信手拈來。
周本一聽覺得有戲,便道:“氏都頭不如遣兵南下,與吳王南北夾擊淮西鎮,破之必矣。”
“我要南下早南下了。”氏叔琮有些無奈地說道:“現在錯過機會了。”
剛出兵那會,他确實可以南下,但蔡州局勢危機,急着去救援,結果頓兵于颍州城下。這一耽擱,契苾璋已經準備攻徐宿了,你去和他換家?對不起,氏叔琮不想換,淮西窮困,百業凋敝,雖說徐宿也不咋樣,但至少比淮西強。
“可惜。”周本跟着歎了聲氣,好像十分惋惜的樣子。
他仍然記着楊行密交給他的任務。揚州的屏障是淮水,而如果能在淮水以北再取得一塊地盤,那就更穩固了。徐州,就是最好的攻取對象。
但這會梁、淮兩家關系密切,這種事不能直接下手,得另尋良機。氏叔琮鎮徐宿多年,飛勝、雄威二軍家人也陸陸續續搬了過來,若能将他拉攏過來,絕對是大功一件。
當然,這也隻是預先的燒冷竈,打關系。氏叔琮真的現在投過來,楊行密将陷入兩難之中。人家帶兵帶地盤來投,沒道理往外推,可這樣又會大大惡化與朱全忠的關系,導緻抗夏大業橫生波折。
因此,預先接觸,維持關系,就是當前最好的辦法。短期内,周本不會走了,這就是他的任務。
“明日我北上宿州,周将軍自留守渦口,靜待我佳音吧。”氏叔琮下定了決心,先保住老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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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率先頭部隊返回了幽州。
最近三個月可真是充實。臘月裏于幽州大破劉仁恭,俘斬數千,收降契丹、奚人降衆萬餘。随後遣一部南下瀛、莫,剿滅當地新起的反抗分子,自領主力征營、平,經兩個月的苦戰,先小敗後大勝,最終擊破了劉仁恭的殘兵敗将,盡收營、平二州。
在這場戰争中,已經北上投奔耶律億的高思繼兄弟也參戰了,但他們總兵力也不過一萬多人,還是新敗之衆,最終還是無力回天。劉仁恭麻利地與高思繼兄弟一起北奔,如同喪家之犬。
出征以來連連大勝,但李克用對幽州事務已經膩歪了。天天有人造反,殺了那麽多回,沒人敢反了吧?
“此番出征以來,連着數月,殺賊逾萬,我倒要看看,燕人還敢不敢反。”李克用像扔垃圾一樣,将馬鞭、披風、佩劍一件件扔到親兵手裏,然後在别人幫助下卸甲,換上袍服。
“大王,燕人應是不敢造次了。鎮州王镕亦遣使來,言大王若止步于幽州,他願與盧彥威一起上供财貨。”跟在他後頭的蓋寓連聲說道。
“王镕剛剛擊敗王郜,這是得了便宜賣乖呢。”李克用坐到胡床上,将馬靴用力甩脫,然後盤腿坐下,冷笑道:“王郜也太不經事了,連趙兵都打不過,還能指望他幹什麽?”
蓋寓笑了笑,沒摻和這事。
王、李兩家是姻親,别看晉王罵得兇,事實上如果定州出事,他還是會救援的。
“河南戰局怎麽樣了?”仆婢端來了茶,李克用飲了一口,問道。
“回大王,根據上次收到的消息,夏兵已破蔡、颍二州,有北上包抄梁人的趨勢。”蓋寓說道。
李克用聽後沉默了一下,問道:“龐師古若敗,會有何後果?”
“那要看敗成什麽樣了。”蓋寓答道:“若全軍覆沒,陳許定然不保,全忠能控制北邊幾個州就不錯了。若隻是被重創,則還能苟延殘喘一陣。”
“以你看,還要多長時間分出勝負?”
“不會超過半年。”
“半年可夠我打下滄景?”李克用問道。
“遠遠不夠。”蓋寓老實回道。
“伱!”李克用眼一瞪,就要罵人。
“夫君……”劉氏用眼神示意蓋寓不要再說,走到李克用身後,替他揉捏肩膀,笑道:“這哪是打一個滄景鎮的事情,成德王镕也要算進來。說不定,魏博看到情況危急,也要出錢糧甚至出兵呢。”
劉氏這話說得中肯。
從李克用最初打王镕,已經很多年了,這厮還活蹦亂跳着。她不知道曆史上朱全忠花了十年才滅掉朱瑾、朱瑄兄弟,事情的起因是攻天平軍,但其他諸侯會眼睜睜看着嗎?都是穩定了一百四十年的藩鎮,随時做好了戰争準備,說出兵就出兵,說救援就救援,朱全忠那十年其實是在打三個藩鎮。最後兩年之内,他相繼滅掉了徐、兖、郓三鎮,那你能說他隻花了兩年時間就滅掉了三鎮嗎?實際情況是他花八年時間把三個藩鎮打得油盡燈枯,最後花兩年時間收尾罷了,而且這還沒算他中途因爲其他方向的幹擾而不得不撤兵浪費掉的時間。
發育良好、武備齊全、目标明确的藩鎮割據,與天下大亂群雄并起的臨時班子完全是兩個概念。
後者相互之間不一定會救援,或者即便救援也缺乏信任和經驗,操作不好,但前者在過去一百四十年裏相互救援太多次了,效率很高。
“小叔打朱全忠,已經打了六七年了,還沒能徹底擊敗他。”劉氏又道:“但他在打朱全忠的過程中,拿下了陝虢、河中、金商、山南西道、唐鄧随、淮西、河陽、東都、奉國九鎮二十六州,還平定草原威脅。夫君若打滄景,成德定然出兵,魏博、淄青也會疑懼,說不定,契丹還會在劉仁恭、高思繼的鼓動下南侵。這不僅僅是打一個藩鎮,蓋将軍也是據實所言,一片忠心。”
李克用微微颔首。
他讀書少,不知道古來其他王朝末年是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方進攻另一方時,往往會引來一窩子敵人,糾纏不休。
不過他還是知道,後漢末年,曹操進攻陶謙之時,田楷、袁術、袁紹之輩沒怎麽發兵相救,好像就田楷派了兵力稀少的劉備去徐州,不頂事,比起朱全忠來,曹操打得也太輕松了,隻同時面對陶謙一個敵人。
李克用又想起他打邢洺磁時,王镕就來摻和,魏博也暗地裏送錢糧;打大同時,引來幽州、朔方兩方幹涉;打幽州之時,就像捅了周邊的馬蜂窩一樣,敵人全都聯合起來了。
爲什麽就不能讓我各個擊破?
當然,他肯定不會想到朱全忠打朱瑄時,時溥、朱瑾出兵相救,魏博敞開道路,讓河東騎兵借道前往郓州,幫朱瑄打仗。
“大帥,還有一事。樹德之婿梁漢颙勾連濮州刺史邵倫、天平軍馬步都虞候賀瑰,掀起軍亂,囚節度使朱瑄。賀瑰自封留後,齊州降朱瑾,局勢也很緊張。”蓋寓又說起了剛剛打探到的另一件事。
“這等大事爲何不早說?”李克用怒道。
“到處都在戰亂,道路不通,很難及時打探。”蓋寓無奈道。
你也不看看河北藩鎮對河東的态度,官方信使能讓你過嗎?也就隻能僞裝成商旅或士人,但這速度就很難說了,興許很快,興許很慢,看你運氣。
“邵樹德知道這消息了麽?”李克用問道。
“差不多也該知道了。”蓋寓回道:“聽聞魏博不讓夏人借道了,信使穿過梁地又太過危險,轉道南方,還要通過朱瑾、楊行密的地盤,也不容易。梁漢颙隻能派出多路信使,或僞裝,或強闖,看運氣了。”
“朱瑾會不會攻徐州?”李克用的思維可謂天馬行空,他很快想到了這麽一個可能。
“按照最近一年的态勢來看,他已經不找朱全忠的麻煩了,應不至于。”蓋寓說道:“齊州降兖鎮,朱瑾或許想爲堂兄報仇,要出兵郓州。”
“郓鎮軍亂之事,是樹德策劃的嗎?”李克用又問道。
“應該不是,他沒理由這麽做。”蓋寓說道:“根子在朱瑄身上。”
李克用聽完後目光閃爍,突又問道:“樹德在後方有多少留守兵力?”
“夏軍分成三部,各有統帥。懷州行營都指揮使李仁軍,帳下有河源、玉門、保義兩萬兩千步騎,另有孟州州兵三千、懷州州兵三千,總計不到三萬人。另有赤水軍八千人、河南府州兵四千餘人在旋門關、汜水縣一帶,這兩支部隊雖隸于洛陽行營,實則更多與懷州行營配合。此四萬大軍,主要防備魏博,魏人如今應還有七八萬兵馬。”蓋寓說道。
“魏人不行,全忠四五萬人能打得他們十萬大軍抱頭鼠竄。我河東軍士,亦能等閑破之。繼續說。”李克用催促道。
蓋寓繼續掰着手指頭清點:“安邑有武興、固鎮二軍一萬六千步騎,晉绛州縣兵數目不詳。河中府尚有衙軍萬人。王瑤與大王可不對付。”
李克用嫌他最後一句話多餘,又瞪了一眼。
蓋寓不爲所動,繼續道:“潼關有鎮國軍兩萬人,洛陽有天德軍八千人,此皆可随時增援之預備隊。大王若攻河陽或河中,夏人可調用八萬以上的衙軍作戰,河南府、孟、懷州兵亦戰力不俗,不可輕舉妄動。”
八萬多衙軍的實力,已經非常強大了,洛陽行營都指揮使李唐賓在颍水一線親自指揮的也不過才五萬人。唐州行營主帥折宗本帳下也不過才四萬多衙軍,懷州行營主帥李仁軍更是隻有不到三萬人,三位大帥沒一個比得過。
“靈夏之地,某不太清楚,未曾打探得到,但振武、新泉、積石、義從、鐵騎、飛熊等軍的番号并未出現在河南,多半留守關北了。樹德帳下還有侍衛親軍萬餘人留守豐、勝,六大巡檢使部落、陰山兩部、各州州兵爲數不少。聽聞還有新建之金刀、黑矟等軍,鐵林軍亦不知去向,恐在靈夏。”蓋寓說道:“大王,這等雄厚實力,未可輕視啊。”
“可若等他解決了朱全忠,唉,怕是要篡位。”李克用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當初在旋鴻池,拼死一戰算了,管你來幾十萬騎,我一力破之。
蓋寓聽了這話也搖頭歎氣,道:“三月大河化凍之後,樹德可能會搶運糧草。之後牧草返青、六月麥熟,河陽、洛陽的積儲會大大增加,屆時夏人可能會投入更多兵力,一舉解決龐師古。”
李克用難以抉擇,舉棋不定。
他現在有十餘萬軍隊,但不可能全投入到一條戰線,帶個六七萬衙軍增援一處已是極限。況且他也不想救朱全忠,與魏博、成德的關系也很惡劣,都聯合不到一塊去。
“我再好好想想。”李克用重重地捶了下胡床扶手,滿心煩躁。
劉氏有些擔憂地看着丈夫,忍不住勸慰道:“夫君,梁人如今雖說已有敗相,可一時半會還可保無虞。妾覺得,夏人如果無法增兵,數月内拿不下龐師古。李唐賓、李仁軍、折宗本三人所将之兵約有十五萬,需要三百多萬人供養,夏賊那麽多馬,确實已到極限。夫君不妨好好想想,是繼續攻滄景,還是回師取河陽或河中。無論如何,一旦出兵,可就沒有退路了。”
“夫人所言甚是,我再想想。”李克用回道。
說完,就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