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之中,義從軍離開了蘆子關,向關中挺進。
順義軍、天雄軍在沿着黃河走了一段後,拐入泾原鎮。他們原本的目的地是長安,然後一路南下藍田,出武關前往鄧州,一路東行至陝虢。現在已經接到命令,全部開往鹹陽縣待命。
銀槍都護(押)送(解)一萬戶河壖黨項民衆剛過綏州,暫時停了下來。都虞候司調夏、麟、銀、綏、延州兵五千人接替他們的任務,銀槍都正在補給糧草,打算經鄜坊驿道南下關中。
定遠軍已調往朔州戍守,經略、天柱二軍,暫留守關北。
步騎三萬餘人,規模可謂不小,聲勢也極其浩大。對關中百姓來說,自從邵樹德出關去打朱全忠後,關中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多軍隊聚集了,一定會讓他們惶惑不安,這又發生了什麽?要改朝換代了?
鐵林軍一萬三千步騎輕裝疾行,已經趕到了龍池宮附近駐紮。
邵樹德在龍池宮内召見了豐安軍一衆将官:軍使錢守素、副使韓遜、都虞候邵得勝、遊奕使王虔裕。
錢守素是元從老人了,多年來一直苦練軍事技藝,逮到機會就如饑似渴地學習指揮、戰陣知識,也有過幾次大戰經驗。
邵樹德以前老懷疑他,覺得他心思深沉,不夠忠誠。但一直沒抓到什麽把柄,于是繼續信任他,讓他掌握豐安軍七千五百步騎。
此番河清大戰,幾乎所有兵力都抽調上前線了,豐安軍留守安邑,也沒出什麽問題。他們很好地震懾住了河中一府四州地面上潛在的反對勢力,保證前方大戰的時候後方不起火。
韓遜是靈州降将,缢殺韓朗投靠而來,多年來也兢兢業業,沒出什麽岔子。
邵得勝就是自己人了,邵樹德早年的兩位親兵之一,關系密切,從小一起長大。惜沒有特别的才能,無法成爲方面大将,日後最多掌握一軍,做一些守備工作。他勝在忠誠心足夠,富貴榮寵不斷。
王虔裕與牛禮類似,是諸葛爽的鄉黨。諸葛爽臨死前将二人推薦過來,才能出衆。王虔裕即将調往天柱軍擔任副使,實際掌握這支部隊,因爲名義上的軍使李唐賓這會還在渑池縣,根本接觸不到部隊。
“沒什麽好多說的,豐安軍即刻拔營,前往長安。”邵樹德直接下令道:“玉山都、天威都作亂,此等賊子,須得用雷霆手段,方能懾服。”
“大帥,河中……”錢守素遲疑道。
“李克用已率大軍數萬,兵分兩路,前往邢州,李罕之亦率澤州軍主力往攻相州。三路大軍前出,晉绛無憂也。河中府,還剩萬餘兵馬,一有異動,駐守風陵渡、蒲津關之鎮國軍便會知曉。”邵樹德看了一眼錢守素,有些不滿,道:“我留鐵林軍一萬三千步騎屯駐龍池宮左***陸縣還有保義軍左廂三千人,陝州有退下來整補的赤水軍,随時可以渡河北上,增援晉绛,無事。”
“末将沒有疑慮了,這便率軍出征。”錢守素躬身行禮道。
“下去吧。”邵樹德擺了擺手,道。
硖石堡戰役結束後,保義軍左廂王建及部退回平陸休整,赤水軍回了陝縣,固鎮軍退至渑池,武興軍則在前線立寨拒敵。
李唐賓手中的兵力,已經大爲減少,如果不算土團鄉夫,那就這兩萬多人了。
其實對他這一路而言,完全足夠了。胡真兵力比他多得有限,防守有餘,進取不足。汝州方向,丁會、葛從周、楊師厚所部被唐鄧随吸引,不過聽聞最近調了一部分回去休整,兵力就更少了,沒有足夠的實力突破崤山一線。
另外,解賓所部三千六百步騎尚在靈寶,他們已是陝虢的外鎮軍。
華州還有王卞所部三千餘衆——最近抽調了兩千精壯補充赤水、武興、固鎮三軍的戰損,鳳翔、興元等鎮也送來了部分精兵,同樣補入戰損較大的赤水三軍。
“大帥,裴通已經啓程了。”見一幹軍将離開後,趙光逢走了進來,禀報道。
裴通是西閣祭酒,負責對外聯絡、情報策反之類的工作,自然要提前出發了。
“朝中有何動靜?”
“聖人已在百官勸說下,由部分禁軍護衛,帶着妃嫔、皇子出啓夏門,往藍田縣方向而去。”
“到了藍田,又能往哪跑呢?”邵樹德笑了笑,道:“莫不是要去商州?”
趙光逢神色不變,說道:“聖人止步于南山,夜宿莎城鎮。”
其實,神策軍鬧饷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而是持續了整整一年。
從去年邵樹德兩路發兵攻轵關、王屋就開始了。而再往前推,河洛一線的戰事更是讓漕運斷斷續續,很不爽利。
南方諸鎮一看上供的财貨老被堵,有點挫傷積極性,于是上供的藩鎮更少了,數量也大爲減少。
邵樹德不确定再打下去,會不會提前讓朝廷财政崩潰。曆史上昭宗被劫持到洛陽後,上供的藩鎮已經寥寥無幾,全靠朱全忠養着——襄陽趙匡凝當時還在上供,兵敗逃亡揚州依附楊行密後,還被楊痛斥财貨“輸賊”,可見當時天下各鎮是個什麽态度。
今年中原爆發了兩場戰争,對朝廷财計簡直是毀滅性的。其一是河清之戰,汴水—黃河—渭水饷道中斷;其二是楊行密攻蕲州之戰,鄂、嶽、安、黃、蕲五州全部卷入了進來,長江—漢水—金商—關中的饷道也斷絕了。
至于原本還少量上供的蜀中藩鎮,因爲到了緊要關頭,幾乎不約而同停止上供,讓朝廷财計繼續雪上加霜。
在過去大半年的時間内,朝廷最主要的收入來源,除了京兆府之外,就隻有邵樹德直接、間接控制的藩鎮上供的财貨——河東李克用似乎也上供了不少,令人稱奇,或許真在幽州發了大财。
其實,如果不養神策軍那四五萬兵馬,光維持朝廷運轉,還是夠的。
南衙北司與禁軍,隻能選一個。
百官們選擇給自己發饷,大量削減神策軍的賞賜,軍中大爲怨憤。
目前作亂的主要是玉山都時瓒部三千餘徐鎮将校子弟,以及天威都五千幽州兵,護送聖人前往莎城鎮的則是捧日都西門昭所部三千衆。其餘各軍作壁上觀,有人開始在長安劫掠,有人試圖維持秩序,但徒勞無功,甚至還有一部直接散了,不知道是想去當草賊還是怎麽着。
“有時想想,覺得費解。”邵樹德突然感歎道:“都這個時候了,朝堂諸公居然還隻顧着自己,沒點大局意識,他們真讀過聖人書嗎?怎地如此短視?”
“書自然是讀過的。”趙光逢亦感歎道:“可人一上百,形形色色,都隻爲自己考慮,不願爲其他人着想。停發百官俸祿?難!百官自己就不同意。”
“逃至莎城鎮的百官會不會再搞出點什麽事情來?”邵樹德以前覺得自己把長安君臣關在籠子裏,他們應該會洩氣,再也不想折騰了。但過去一年,崔昭緯數次遣人而來,邀他入京,“商議大計”。
有個錘子的大計!
不就是誅殺宦官那點破事麽?誰還不知道啊。
邵樹德就很不理解,你們都這副處境了,爲什麽還要鬥?真的智商很低嗎?
後來也慢慢釋然了,曆史告訴他,有些時候人們的智商就是低得可怕!
南明都那副鳥樣了,不還在内鬥?何人關心過大局?不還都是爲自己盤算?哪怕最後隻剩一個縣的地盤,估計他們也得争出個高低。
曆史上長安君臣去了洛陽,宰相柳璨還要誅除異己呢,釀出了白馬驿之禍。
這幫爛人,沒救了!
“大帥,此事無妨。”趙光逢其實考慮過這事,畢竟他就是文官出身,太清楚這幫人的德性了,隻聽他說道:“無論宰相還是中官,這時都不會對聖人不利的,不然恐死無葬身之地矣。便是釀出點小亂子,我大軍一至,收拾殘局易如反掌。”
“也是。”邵樹德點了點頭,道:“此事便這麽着吧。再過幾日,我便上京,将各路牛鬼蛇神一掃而空。”
“大帥——”趙光逢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大帥是否需要一個朝官身份?”
“什麽身份?”邵樹德問道。
他現在是節度使,屬于外官,夏王雖有品級,但那是爵位。
趙光逢思索了一下,給出了答案:“下僚想了想,如今隻有太師之位尚空缺着。”
邵樹德無語。
他的諸多頭銜中,有一個是“檢校太傅”,但這是檢校官,非“正命”,可以理解爲“代理”、“臨時”的意思。
事實上全國各鎮藩帥的加銜中,類似檢校太傅、檢校司空、檢校司徒之類的加官太多了。但趙光逢說的是正命太師,非檢校官,這就有點意思了。
“還是不要了吧……”邵樹德猶豫道:“沒甚好處。”
民間已經有人喊他“活董卓”了,再當上太師,豈不是坐實了别人扣在我頭上的黑料?
“大帥——”趙光逢堅持道:“太師、太傅、太保,謂之三師,雖無所統職,然有訓導之責也。”
“訓導誰?”邵樹德話一出口,便有所悟。
“訓導聖人!”趙光逢說道:“太師,天子所師法,豈非名正言順?若大帥不願,亦可求尚書令之職。尚書令掌總領百官,儀形端揆。皇朝武德中,太宗初爲秦王,嘗親其職,自是阙不複置。”
邵樹德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曆史上李茂貞求取的官職麽?朝廷不願給,于是把聖人欺負得夠嗆。可以說,晚唐諸軍閥,就屬李茂貞、王行瑜二人最嚣張,把朝廷的臉面一遍遍踩在腳底下。
皇帝也是個糊塗蛋,李克用率軍入關中,大破李茂貞,欲殺之,昭宗還不許。也就是李克用對朝廷還算有點感情,冷哼一聲走了,事後還說此時不殺,後面李茂貞還得欺負朝廷——很遺憾,讓他說中了。
想到這裏,邵樹德清醒了過來,堅決地說道:“不行!此番入京,不求取任何朝職。我得封王,已經惹很多人眼紅了,而今天下異姓王,可隻有三個!李克用,能沒想法?太師還罷了,尚書令簡直自尋煩惱,智者所不爲也。”
說罷,他看了眼趙光逢。這人業務能力不錯,作爲王府司馬,管的一攤子部門運轉良好。但就是功利心太重了,老想着拍馬屁。
關鍵是還拍不到點子上。看看人家陳長史拍的馬屁……
邵樹德揮手讓趙光逢退下,然後在屋内轉圈。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心态有些飄,要穩住。曹孟德就容易飄,我邵孟——樹德要引以爲戒。
是不是有些忽略義兄的感受了?他現在可完全有攪屎棍的潛力啊。
他似乎對朝廷還是有那麽點忠心的,此番入京,快刀斬亂麻,辦完需要辦的幾件大事,然後便回安邑吧。
或許,可以給義兄也晉爵,安撫一下?
我承認,今天刷烏克蘭新聞花費了太多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