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楚那邊有回應了嗎?願不願意與我幹大事?”慶州城外,邵樹德向封隐問道。
“程帥還在猶豫,泾原兵少,若一戰盡沒,他怕數州淪陷,地不複爲大唐所有。”封隐答道。
“就連原州都不想收複了?”
因爲戰亂的關系,泾原一路各縣的歸屬十分複雜。
元和初年的老原州共有四縣,分别是平高、平涼、百泉、蕭關,後來被吐蕃攻占。
元和三年,在泾州的臨泾縣置行原州,“行”可以理解爲流亡的意思。
元和四年,以所收複之原州平涼縣置行渭州。
大中三年,收複蕭關,五年置武州,轄蕭關一縣,築新城,在葫蘆河東岸,位于今甯夏海原縣東北。
此時原州轄平高、百泉、臨泾三縣,治平高。泾州本有五縣,臨泾被原州拿走,還有四縣。
廣明元年巢亂,泾原軍東調,原、武、渭三州之地被吐蕃攻破。
曆史上中和四年收複平涼,節度使張鈞上表重置渭州。這個時空,程宗楚沒有死在長安,損失也沒有曆史上那樣大,因此在收複長安後就回師泾原,擊破吐蕃,收複平涼并上表請置渭州——沒有了“行”,算是正式的渭州了,轄平涼一縣。
原州三縣,目前還有百泉縣及州城平高縣未複,州治已移到臨泾縣。另外武州的蕭關縣也在吐蕃手裏。
程宗楚号稱四州之地,其實也就九個縣罷了,如今實際控制着的,也就泾州四縣、原州一縣、渭州一縣,武州一縣、原州兩縣還在吐蕃手裏。
“大帥,程侍中可能是擔心尚延心舊部還有實力,敵情不明,不敢出兵。不過有我定難大軍相助,他應是有點想法的。”封隐說道。
“程宗楚這人可真是大忠臣。”邵樹德突然之間笑了,道:“鎮内還有三縣之地在吐蕃手中,居然不急着收複,而是帶兵東進長安勤王,就不擔心老巢泾州也被端了麽?”
“再催一催他,若他不來,我自入原州,有什麽後果,讓他擔着。”邵樹德說道:“尚延心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他的舊部還能有多少實力?就對他說,若我替他收複了原、武二州,想要拿回去,可沒那麽簡單,他一定會急的。”
封隐、趙光逢、陳誠等人聞言都笑。原州西北面就是靈州,拿這話吓一吓他,程宗楚确實有可能着急,說不定就來了。此番讨吐蕃,最好還是諸鎮一起上,人多力量大嘛。
邠甯鎮不用多說,折宗本已經同意了,将出兵六千。泾原軍的程宗楚如果上道,不需要多,出個三四千人也沒問題,重在參與嘛。至于南邊的鳳翔鎮,邵某人不抱希望,雖然派人過去聯絡了,但朱玫出兵的可能性不大。
此番作亂的是原吐蕃降将尚延心的部衆。
尚延心者,論恐熱部将。大中年間,因論恐熱殘虐,秦州刺史高骈誘其來降。尚延心及渾末萬餘帳内附,以河、渭二州之地降唐,拜爲武威将軍。高骈趁機派兵占領鳳林關,尚延心仍居河、渭二州,爲都遊奕使,相當于大唐治下的一個藩鎮。
尚延心死後,内部權力争鬥激烈,互相攻殺,竟沒有一個話事人。
會州其實也一度歸朝,然而吐蕃的權力繼承非常蛋疼,一不小心就誰也不服誰,互相攻殺,現在會州又自立了,吐蕃萬戶昑屈控制着二縣,但他與攻占河、渭二州的吐蕃人也有矛盾,相互間甚至打過一兩仗。
當然,這些人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吐蕃人。吐蕃本部人不多,控制的奴部是真的多。昑屈部其實是黨項人,時而歸附論恐熱,時而歸附尚延心,時而歸附大唐。
曾經降唐的尚婢婢部将拓跋懷光也不是吐蕃人,而是羊同人,他率領控制下的各部落歸唐,獻地蘭、鄯、岷、廓等州。而這些人下面又有小軍頭,民族也各不相同,比如鄯州城使張季颙是漢人,原爲尚婢婢部将,後歸拓跋懷光,實際控制着鄯州。
目前控制涼州的所謂嗢末,據張議潮的一份奏疏所稱:“鹹通二年收涼州,今不知卻又雜蕃、渾……嗢末百姓本是河西、隴右陷沒子孫,國家卻棄置不收,變成部落。”
嗢末者,在吐蕃語裏本來就有奴隸的意思,可見涼州等地的天寶遺民被吐蕃征爲奴隸,後來又混入了部分吐蕃、吐谷渾,完全胡化了,成了部落的組織形式,但他們确實不是吐蕃人。
整個河西隴右,吐蕃人沒多少,曾經的吐蕃奴部一大堆,各據州郡,互不統屬,互有仇隙。百餘萬天寶遺民,不知道有多少人胡化了,還有多少人堅持農耕傳統。安史之亂前,河西隴右的主體民族應該還是漢人,畢竟二十多萬戶呢,吐蕃崩潰後,各州郡互相攻殺,人口最多的應該還是漢人。
光啓二年正月二十九日,邵樹德率軍抵達慶州西南的驿馬關。而此時,程宗楚的信使終于遞來了話。
“報靈武郡王,我家大帥已整兵五千,于泾州城外誓師,克日出發,征讨吐蕃。”
“好,程侍中确有幾分血性!”騎在馬上的邵樹德大笑,道:“某這便西進,打吐蕃一個措手不及。讨完原州吐蕃,程侍中待如何?”
“自然進兵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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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籠罩着大地。
野利化鑽回屋子,看着一衆來自明珠、沒藏、水令逋、白、巴溝各族的酋豪,心裏歎了口氣。
他們這些部族,都是尚延心舊部的後裔。尚延心歸唐後,他們這些人便散居在泾原、邠甯、鳳翔諸鎮。名爲吐蕃,實爲黨項羌人。
野利化甚至知道,在北邊的橫山之中,還有号稱“南山野狸”的黨項大族。聽說還有更遠的一支,在河西一帶遊牧(即鞑靼九族之一的野利王子族,鞑靼化的黨項人)。
南山野利氏一直以正統自居,看不起河西野利,更看不起被吐蕃征爲奴部的原州野利。
其實野利氏如此,原州沒藏氏又何嘗不是呢?橫山黨項沒藏部,世代反對吐蕃的統治,爲此不惜兵戎相見。對于甘願爲奴的原州沒藏氏,心裏不知道多鄙夷呢。
唉,都是一幫孤魂野鬼。
黨項人怎麽這麽命苦?初時被吐蕃奴役,不堪壓榨後逃亡唐境,然後又要爲唐人出丁打仗。既不投靠唐人,又不願被吐蕃人奴役的,則去了北邊草原,結果又被回鹘人奴役。
黨項羌人,何時能有一個自己的國家?
也罷,既然橫山黨項都戲稱我們爲“吐蕃黨項”,稱河西黨項爲“鞑靼黨項”,這麽看不起人,咱們就做出一番大事,占了這水草豐美的原州,外連慶州的大蟲氏、會州的昑屈氏、武州的養囑氏,在這唐境割據自立,建立大黨項國,屆時看你們如何說!
“拔藏氏的人還沒來?”野利化撣了撣皮裘上的露珠,問道。
拔藏氏原本占據了平涼,可惜力量弱小,被明着投靠他的唐人土豪陰了一下,與泾原軍裏應外合,搞得全軍大潰,連渭州城也丢了。現在野利化想招徕他們的餘部,壯大己身,以應對可能殺過來的唐人大軍。
“沒來,可能跑去會州或靈州了。”有人說道。
“靈州?”野利化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道:“靈武郡王邵樹德去年剛破靈州,四處屠戮黨項,去那邊有活路嗎?”
“聽聞隻要按時納貢、出丁,便可保無事。”
野利化用危險的眼神看了下說話的人,白家的,之前反對過趁虛攻占原州,理由是如今吐蕃國勢不振,四分五裂,很難有人來支援他們。若唐人皇帝調集大軍前來,大家就隻能放棄原州,西逃會州了,那樣可能會被昑屈氏吞并。
“我們這裏有三個萬戶,一萬三千多人,難道不能自己做番大事業嗎?”野利化怒道:“昑屈氏也不過是個萬戶而已,這麽多年占着會州,多自在?你們就不想這樣嗎?原州水草豐美,還有唐人耕作田地,如果能占下來,并讓唐人皇帝默認,咱們便可割據一方,仿效會州前例。”
野利化越說越氣,正想再好好宣揚一番他那個黨項人建國的大道理,外間突然闖進來一人,氣喘籲籲地說道:“唐人大軍出動了,好幾萬兵,正在攻百泉。康奴氏的人頂不住,就要西逃了。”
“什麽!”所有人都把目光轉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