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岚州已經有點春暖花開的味道了,又到了動物發——
“副将,樓煩監牧城發——”任遇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說道:“發生兵亂!都頭張锴、郭朏(fěi)殺崔大帥屬官數人,嘩變邀賞,崔季康已連夜逃回晉陽。”
“張锴、郭朏?”邵樹德沒聽說過,不過也正常,河東是大鎮,都頭級别的将官不少,哪可能如天德軍那般全軍也隻得一個都頭統帶呢?
“張、郭二人是新近從晉陽過來增援的,沒想到甫一抵達樓煩監牧城,就以賞賜太少爲由殺孔目官石裕等數人。崔大帥驚惶,好言安撫,讓他們不用打了,現在就可以回晉陽。但軍士們依然不滿,崔大帥驚惶,連夜遁走。據說亂軍也往回趕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任遇吉說道。
他媽的,這就過分了啊!邵樹德最近正爲手裏收攏的亂兵擔心呢,結果河東軍就又發生了這種事情,頓時讓他的心情很不好。
河東鎮,呵呵,完蛋了!其餘各鎮兵馬來爲你們打仗,結果都沒你們這麽能折騰。去年殺馬步都虞候鄧虔邀賞,威逼節度使窦瀚,今年岢岚軍亂,殺兵馬使賈敬嗣,現在衙軍又亂,逼得崔季康連夜遁逃。現在還有誰敢做你們的上司?都是一幫欠收拾的混蛋,就得來個猛人好好整治整治,什麽玩意兒!
“丘使君知道了嗎?”邵樹德整了整衣甲器械,問道。
“自然是知曉了,遣我來喚你呢。”
“走吧。路上你再和我說說,張锴、郭朏二人到底有什麽神通,竟然賺得如許多兵士聽從。”邵樹德拍了拍任遇吉的肩膀,說道。
岚州城如今有點鬧哄哄,數千軍士駐紮在裏面,卻又沒有戰事,一個個閑得發慌,頗有點烏煙瘴氣的感覺。不過聽聞李克用已遣一支人馬取了天德軍棄守的遮虜平,估計武夫們的好日子也沒有幾天了,接下來便是連場惡戰,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邵、任二人穿過街道,抵達了監軍院。門口值守的是關開閏隊軍士,時隔數月,長安少俠們看見邵樹德,一個個畢恭畢敬,再無之前的意氣神态。
邵樹德暗歎,權之一字,最是神妙,不知讓多少英雄折腰。忽又想到自己,以前隻想活下去,現在又想爬上去。監軍對自己說了可能移鎮河中,自己便想抱着這根大腿往上升。嚴格說起來,與長安少俠們又有何異呢?
“邵副将,速速進來,有要事相商。”見到邵樹德進來,丘維道連忙站起身,招呼道。
“任遇吉,你在門口守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邵樹德吩咐道。
任遇吉很快應命離開了。邵樹德轉身看向監軍使,卻發現他在屋裏走來走去,臉色潮紅,神情亢奮,一會卻又面現糾結,似乎有什麽難以決斷之事。
“使君……”邵樹德輕聲提醒。
丘維道擺了擺手,兀自又在屋内轉了兩圈,然後才深吸一口氣,至胡床前坐定,道:“邵副将,本使欲遣你往石州見個人。”
“何人?”
“邠甯節度使李侃。”
邵樹德聞言心裏一緊。李侃這個名字,過年那會他聽聞過,是朝廷挑中的新河東節度使,當時應該正在京師面聖,這會已經趕來了?晉陽,而今可是龍潭虎穴之地啊,張锴、郭朏作亂,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瀾,多少高官、大将要人頭落地。李侃現在去,找死麽?自己若是跟着去,怕也很危險。
随即他又暗罵自己不争氣,前些日子剛覺得跟着監軍混,缺乏立功的機會,似乎難以上位。這下機會來了,李侃以邠甯節帥的身份調任河東,因爲遠道而來,身邊沒有得力兵将,自己帶人靠上去,隻要稍微立點功勞,還不是火箭般蹿升?不比戰陣上拼死搏殺掙功勞強?
邵樹德也深吸一口氣,道:“使君但有吩咐,末将無有不從。”
“甚好,一會我會發下賞賜。”丘維道點了點頭,笑道:“另外,邵副将此去石州,當多帶兵将。李節帥匆忙而來,身邊止有親兵數十,昭義節帥高浔又尚在京中面聖,不可爲奧援。此行,當慎之又慎。”
“帶多少兵爲宜?”邵樹德試探性問道。經曆了這麽些時日,他對丘維道這個人大體上也有所了解了。對朝廷還算有幾分忠心,功利心重,非常想往上爬,但又有點怕死,說白了就是個很尋常的普通人。邵樹德若是帶走了大部分人手,那麽他會不會有不安全感?這其實是個很不錯的觀察機會。
“那個蔡松陽不錯,你讓他帶着手下三十人守護監軍院即可,其餘人全數帶走,務必将李侃安全送到晉陽。他若有差遣,先緊着做完,再回來複命。”
好吧,沒想到丘維道如此大氣,竟然想着豪賭一把。他與李侃又到底是什麽關系,竟然如此襄助?至于說邠甯節度使與太監集團的關系,邵樹德倒并未懷疑。西北藩鎮,鮮有不和太監集團有交情的,不然基本幹不下去。
“使君既如此吩咐,末将便從命了。”見丘維道沒有别的吩咐,邵樹德便退出了房間,回到了軍營。
此時天已近夜,軍士們正在吃着晚飯,照例是粟米飯加醬菜。邵樹德找來了李延齡,讓他去監軍院領賞賜,消息一傳出,正在吃飯的軍士們歡聲雷動。邵樹德看得又喜又憂,喜的是有了賞賜,新收攏的那些人能夠更加歸心,憂的則是萬一今後沒了賞賜,大夥會不會裹挾自己鬧饷或者幹脆殺了自己?
發完賞賜基本已是深夜了。人賜絹六匹、錢三缗,皆暫存在監軍院大營内。衆軍士開開心心地睡了一晚,第二日食畢早飯,便帶着器械、馱馬、車駕,匆匆忙忙地出發了。臨走之前,邵樹德找來了蔡松陽,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一定把丘維道這個長期飯票給保護周全了。
從岚州往石州方向,有數條路線,邵樹德取的是本朝整修的通衢大道。
三月初六,大軍離開宜芳縣,往西南直行160裏。因爲隻有六百兵,馱馬、車駕不算多,再加上邵樹德也有意鍛煉軍士們快速行軍的能力,因此隻花了四天時間,便抵達了石州轄下的方山縣。該縣已爲折家軍控制,不過沒有駐軍,邵樹德也懶得進城,稍事休整之後繼續出發,并于十三日抵達了石州城外的離石水邊。
這裏已經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麟州遊騎了,雙方互通了身份,便相安無事。石州城或者說離石縣自戰國以來素爲名城,五胡亂華發難者劉淵的故居亦在附近。
而就在此時,他也得到了岚州方面傳來的最新消息:崔季康遁回晉陽後,張锴、郭朏二人率軍返回,過東陽門時,軍士鼓噪,要求殺崔季康。張、郭二人剛剛得到許諾,分任河東馬步都虞候、太原府馬步都虞候,本不欲鬧事,不意群情洶洶,身不由己,被亂軍裹挾着殺入節度使府,崔季康父子遇難。
得,最近一年來河東死的第二任大帥了。驕兵悍将,無人能制,曹翔死得不明不白,崔季康被亂刀砍死,即将上任的李侃能幸免于難嗎?
六百人繼續向前,兩日後抵達平夷縣(今中陽縣境内),此地離最終目的地隰州石樓縣隻有不到四天路程。
三月二十,邵樹德全軍抵達了石樓縣,并在野外遇到了一小隊遊騎。遊騎是河中牙将王重榮的屬下,一見邵樹德他們便上前盤問,得知是來迎接新任河東節帥李侃的方才作罷。
邵樹德也打聽到,原來前些日子折嗣倫在石州大開殺戒,亂軍十将武彬被斬,部衆紛紛南逃進入河中鎮境内,搞出了不少事情,因此王重榮派遊騎巡視邊境,嚴加戒備。
武夫們之間沒有利益沖突的時候,其實并不難打交道。邵樹德給出去十餘匹絹,便令這些遊騎大爲開顔,主動告知前邠甯節帥李侃昨晚剛剛從隰川縣抵達石樓,如今正在驿館内休息呢。
邵樹德聞言也松了一口氣,他現在就怕河東節帥這個大位專門克人,之前已經克死了兩位大帥了,李侃若是還沒上任就被克死,也一點不奇怪。自己的長期飯票丘維道如此幫助——甚至可以說是巴結——李侃自然有重要原因,而且多半對自己也有好處,邵某人可不想把事情辦砸了。
有本地人帶路,驿館并不難尋。午時剛過,邵樹德全軍便行到了李侃歇息處。驿館外有十餘軍士正在洗刷馬匹,見到大隊人馬靠近後,又有二十餘軍士蹿出,防備之意甚濃。
“諸君勿憂,我等是來迎接李大帥的。”邵樹德微笑着朝這些人解釋了一下,然後提高嗓門吼道:“末将邵樹德,奉天德監軍丘維道之命,前來迎接李節帥。”
“丘監軍有心,本帥也好些年沒見到他了。”驿館大門打開,一位戎服中年人在數名軍士的護衛下走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