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化法陣中心，格雷特安靜地站着，含着微笑看向尤迪安的方向。
自然的饋贈，世界的饋贈……來得慷慨而豐沛。就像那些雨水，鋪天蓋地澆了下來，澆在樹葉上，樹葉變得翠綠飽滿，澆在鮮花上，花蕊中透出幽幽的香氣……
澆在人身上，療舊傷，愈頑疾，起沉疴。固本培元，甚至……可能有點兒返老還童的作用？
非但尤迪安覺得全身力量充沛，自我感覺，感覺很快就能進階。格雷特斜過視線瞟向法希姆長老，這位長老雪白雪白的頭發，發根那裏，是不是出現了一些黑色？
不錯不錯，挺好挺好。假設這位長老，未來原本還能活兩百歲，那麽，這一波世界饋贈收完，往少裏說，也增添了一百年，甚至兩百年的壽命。
當然，如果是落在年輕力壯的人身上，那麽，這些世界意志的饋贈，可能就會在其他方向起作用。
格雷特看看尤迪安，再把目光投向大師兄。拜爾博大法師眼帶笑意，向他輕輕點頭示意。格雷特眼睛一亮，眼角彎起：
看來，大師兄在這次行動過程中，得到的好處也很不少。雖然不至于當場能進個階，但是看他的臉色，估計進階的進度條，可能從30%進到了50%，甚至80%這樣？
當然，賽瑞拉這裏，可能因爲在淨化自然過程中出力不多，也可能因爲在研究過程中基本打醬油的原因，沒有得到什麽好處；
但是格雷特自己麽……
格雷特動動手腕，動動腳踝，再動動肩膀。世界和自然的饋贈如同細雨，潤物無聲。他确實感到了有所增益，也确實感到自己更加神清氣爽、更加靈活而敏銳，但是……
和那種洪流一樣沖進身體、逼得自己不得不進階的力量比起來，這一次的世界饋贈，還差得挺遠。
“進階？我覺得我還早啊……”
他仰起頭，攤開手掌，去承接天上的雨水。頭頂的巨樹窸窸窣窣，挪開一點枝條，讓雨絲毫無阻礙地落在他臉上，手上，以及手裏拄着的橡木杖上：
“我總覺得還差一點，不，還差挺多的。這段時間忙忙碌碌，跑來跑去，什麽都沒有學習，什麽都沒有研究……”
光是忙着做生意，坑太陽神，以及圍觀太陽神和别人打架了。這一波世界饋贈，就算收足了、強行進階了，根基不穩，他才要哭的吧？
這句話一出，精靈長老們互相交換着眼色，各各松了口氣。沒有足夠的學習和研究，沒有足夠的曆練，急着進階，後面會出大問題的——
就像世界樹從永恒之井汲取的泉水，隻要一口，就可以讓人毫無障礙的進階。但是看起來的毫無障礙，并非完全沒有代價：
到了想要進階傳奇的時候，所有在先前沒有遇到過的障礙，沒有走過的彎路，沒有流過的淚水和鮮血，都會化作捷徑上叢生的荊棘。
而這些荊棘，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會将通向傳奇的一步之遙，直接遮擋成深淵。
所以，精靈們從來就不敢，用世界樹的泉水任意制造高手。
在他們離開舊大陸之前，和搬離舊大陸來到豐饒森林的時候，最瘋狂的嘗試，也隻是凝煉礦脈，想要制造更多的井水，爲精靈們提供與魔力更親近的環境；
而永恒之井爆炸，精靈們搬到永聚島之後，也隻有在最艱難的時候，才有精靈挺身而出，喝下那口泉水，擔負起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
“那你接下來，打算研究什麽？”卡雷恩長老好奇地詢問。他伫立在幹涸的廢池邊，凝望着那棵新生的翠綠小樹。
完全體的世界樹，樹幹能承載整個精靈王廷，樹冠可以遮天蔽日，站在森林邊緣都能一眼看見；然而現在，哪怕有了大量的自然之力灌注，它也剛剛長到一尺多高。
想要恢複精靈族曾經的榮光，它還需要大量、大量、極大量的能量供給，無數高階施法者、自然行者的精心呵護，以及……
極其漫長的時光。
“如果你打算研究世界樹的成長，那麽，我誠摯地邀請您，從現在開始就加入團隊。畢竟，在世界樹幼年時期就開始觀察，更容易看到它最本質的變化。”
是個好課題，如果是變化系的大法師在這裏，或者自然神教的幾位長老在這裏，一定會打破頭去搶。但是，格雷特對這個課題，并不算太感興趣。
他笑着搖了搖頭。卡雷恩長老也不以爲忤，笑着往邊上一站。倒是拜爾博大法師關心道：
“那你接下來打算研究什麽？治療術？哪個六環法術？還是——”
他轉向面前空蕩蕩的水池，眼裏無限渴望。要是能研究這個就好了，他想，要是能研究永恒之井就好了——哪怕小師弟隻擔個名頭，其他工作都甩給他，他也心甘情願打下手……
這座直徑不超過三米，一格一格階梯向内收束，底部無限深遠的廢池，此刻歪在一邊，底部都暴露在了空氣中。
很顯然，之前太陽神熄滅礦脈火焰的時候，将整個永恒之井的井口掀了起來。下面的礦脈，翻騰了不知道多深，5000噸硼砂、5000噸鉛塊，一股腦兒地傾瀉了下去。
哪怕現在，井口周圍地面，井口石壁上，以及邊上那個巨大巨大的，才長起一尺高樹苗的深坑，還散落着無數硼砂粉末，碎鉛塊，硼砂溶解後又幹涸的痕迹。
廢棄的永恒之井，石壁上被硼砂粉末，灰土，苔藓，遮得模模糊糊。即便如此，井口上殘存的，那些細細密密的魔法線條，依然讓拜爾博大法師心醉神迷。
剛才趁着測量環境輻射的時候，他已經快速地掃描了一下。但是，想要抹去那些歲月的痕迹，正大光明地描摹，試驗，測算，精靈們，可沒那麽好說話。
除非——
除非……
格雷特也把目光投向永恒之井的廢墟。他沉吟了一會兒，雲室，磁場，用中子轟擊原子核，各種各樣的實驗在腦海中掠過，最後，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未必是一條好的路徑。精靈族以前，不是也把永恒之井玩炸了嗎？
“我還是想，專注治療方向……”他沉吟着，慢慢轉頭，望向精靈森林的外圍：
“之前來的時候，說好了，是來幫忙看看茉莉女士的父親……現在，很多在污染區得病的精靈，土著，甚至魔獸，我都已經治好了，卻唯獨治不好她的父親……”
格雷特聲音慢慢低沉下去，有些懊惱：
“我希望，能夠取一些礦脈，慢慢做實驗，找到治療病人的辦法……”
永恒之井邊緣，暫時沉默了一陣。卡雷恩長老，瑪斯雷長老，專注自然、生命、植物方向的麥琳瑟拉長老，以及新來的精靈們，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遺憾的、同情的神色：
那位闖入精靈秘境，身受重傷，至今還在古樹中沉睡的同胞，他們或多或少，都曾經打過交道。
哪怕現在秘境已經清理完畢，他們已經能安全地站立在永恒之井邊緣，那些曾經爲此獻出生命的同胞，那些至今仍然在爲此忍受痛苦的同胞，想起他們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好受。
“這裏的礦脈，伱想取多少都可以。”卡雷恩長老毫不猶豫地回答：
“包括礦脈燃燒，爆炸的情況，如果你需要，我們也可以盡量幫你模拟——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保證你自己的安全。”
“等秘境的事務處理完，重新修複封印，我們就去看看那位同胞。”麥琳瑟拉長老輕聲補充：
“這麽多人一起想辦法，總能想出來的。——哪怕是需要強大的治療力量，四個傳奇一起出手，總比一個傳奇強些。”
“倒是小格雷特，除了礦脈，你還需要什麽研究條件？”瑪普雷長老環顧了一下四周，微微皺眉。
這裏曾經是精靈王廷所在，曾經綻放過最璀璨的魔法文明，曾經建立過規模最宏大的研究院，上千名施法者在裏面孜孜研究；
但是，曾經的建築，曾經的魔法裝備，曾經的書籍，一切一切，差不多都毀滅在那場爆炸當中。有人拼命搶出來一些，絕大部分，都是搬到永聚島以後，憑着記憶盡量複制……
“這裏差不多要什麽沒什麽……小格雷特，你研究治療術，需要什麽裝備和材料？要不然，就去永聚島研究吧？那裏也有小規模的永恒之井，相關的研究條件，比這裏好多了……”
池邊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山巅上，濕熱的風裹着雨水，刷刷地吹過衆人身邊，卻吹不開格雷特的眉頭。
連他握在手裏的橡木杖，都停止搖晃那幾片綠葉，規規矩矩裝成一根棍子。
盤在杖身上，不停遊動，上上下下接着雨水的小蛇，更是“嗖”的一下子，縮回了杖身内部，消失不見。
“我……暫時不想去永聚島。”格雷特慢慢道：
“我有我自己的研究節奏，在研究出成果之前，我暫時哪裏也不想去。再說，我現在需要的研究條件，森林裏，暫時也能提供了。”
“可是格雷特，你就不想去永聚島看看嗎？”麥琳瑟拉長老向前半步，聲音一下子急促起來：
“無論如何，你身上也流着精靈的血，你母親生活的地方，你就不想去看一看嗎？”
她蓦然住口。而格雷特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爲空白，望着世界樹的幼苗，聲音空空蕩蕩：
“如果她愛我，如果精靈們真的能接受我，這麽多年，爲什麽都沒有任何一個精靈，來确定過我到底是死是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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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