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安站出來的那一刻,格雷特胸口的憋悶感、壓抑感,瞬間爲之一松。
很顯然,這位半步傳奇戰士,僅僅是站着,身上的氣勢就足以排開傳奇的遠距離威壓,爲格雷特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
“呼……”
格雷特用力吸了兩口氣,終于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剛擡起頭,肩膀被人一壓,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矮了半截:
“趴下!”
背後一個聲音沉沉低喝。格雷特随着這股力量下蹲,下蹲,往前一撲,整個人卧倒在地面上——我謝謝你沒有直接把我拍倒啊!
這樣撲下去,地面對人的沖擊好歹還小些,不至于在地上拍平了鼻梁!
格雷特趴倒在地,偷眼一掃。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割麥子似的倒了一片——賽瑞拉,伯納德,拜爾博大師兄,哪怕尤迪安,也非常熟練地卧倒了下來。
你們爲什麽這麽熟練?
格雷特把臉埋在枯萎的幹草裏,感受着草葉擦過皮膚的刺癢感,默默吐槽。道理我都懂,對方是傳奇麽,倒地裝死,并不寒碜——
而且他們這幫人又不是當地土著,沒必要頂上去,幫助土著們火中取栗。
可是,你們的動作,也太熟練了吧!尤其是拜爾博大師兄,你居然還第一時間按倒了我……你在過去的冒險中,遇到過多少次,需要躲藏,撲倒,裝死才能過關的險境?
一邊想,一邊悄悄輸出那麽一點點自然力量,和周圍的環境商量。草葉柔軟一點,拜托别紮我,更不要伸到我鼻孔裏;
周圍的蟲子們,拜托走開一點,别往我身上爬——也别往我身子底下爬;
草根往下長一點,抓住周圍的土地,别讓湖岸一不小心塌了……
一邊調動自然之力,一邊就感覺,周圍的土地輕輕波動起來。并不強烈,隻是往下陷了一點點,讓他們趴在地上的時候,比周圍同樣卧倒的人低這麽5厘米10厘米的——
這樣,貼着湖面,激烈刮過的暴風,就有别人替他們擋着,不至于直接吹到他們身上。
而爲了防止湖水潑濺,聚集在窪地裏。他們每個人趴下的地方周圍,還陷下了小小的引水溝,以便于将湖水引到别處。
讓自己趴得舒服的姿勢,可以說是非常熟練了。也不知道是尤迪安出的手,還是拜爾博大師兄出的手。
他們趴在地上,袖手旁觀。前後左右,一片中階、低階祭司,被突如其來的沖擊震倒在地。許多人當即暈厥,而更多的人,還在苦苦支撐:
大祭司身體晃了一晃,努力跨前,奪過太陽神女手中的黃金圓盤。割開手腕,讓鮮血流淌在圓盤上,随即把圓盤高高舉過頭頂,大聲吟誦:
“太陽變成黃色,
夜晚神秘地降臨;
……太陽之死,使時間成爲一瞬間;
……大地拒絕埋葬它的君王,
岩石重疊的懸崖,
爲其主人顫抖,重複地唱着挽歌……”
圓盤光芒大作。一道并不算明亮,帶點古銅色的金黃光芒,從圓盤上直射而出,沖起數十丈高。這道金光旋即折而向下,化作一道明亮的光幕,遮蔽于在場衆人身上。
一道一道的金光跟着亮了起來。從太陽祭司們佩戴的金飾上,從太陽神女們的長發,和太陽貞女們的配飾上,從太陽神的神像,神廟正殿,乃至外牆和廣場上:
有強有弱,有明有暗。有的如同篝火,有的如同火炬,而有的,在被一寸寸吞沒的太陽光下,看着隻像是黯淡的螢火——
然而,這些星星點點的金光,在黯淡天幕下,竟然真的凝聚了起來,點亮了因爲太陽被吞沒而黑暗下去的聖湖。從高空俯瞰,宛如聖湖當中,升起了一輪新的太陽。
這是他們慣常的任務。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他們來到聖湖邊上,贊美太陽,歌頌太陽,把力量降低到最弱的太陽,從沉眠當中喚醒。
區别隻在于,往常在深夜中唱響的贊歌,被大祭司當機立斷,挪到了日食發生的當下。
低沉悠揚的排箫,粗犷明亮的蓋納笛,雄渾肅穆的樹鼓,神聖遼遠的海螺,在光幕中一起奏響。祭司們敲擊着,吹奏着各種各樣的樂器,歌頌他們的神靈,喚醒他們的神靈。
樂聲越響,頌歌越是整齊高亢,金光越是明亮凝聚——
而雪峰頂上,兩位光輝教廷傳奇的臉色,也越是陰沉而憤怒。
“下賤的僞神信仰者。”馬丁内斯總督握緊腰間的長劍,濃眉揚起。他向前跨了一步,厚重的軍靴,在雪峰頂上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
“我本想留着力量先對付僞神,沒有對他們全力出手,他們居然還敢反抗……”
“可惜爲了不能驚動僞神,不能先把他們殺光。而且,我們的人行軍速度也慢了一點,不能立刻趕到這裏,和我們一起向主祈禱。”
巴托洛美大主教淡淡道。他從寬袖裏伸出一隻潔白的手掌,上面環繞着一串念珠,指向下方:
“要不要我一起?”
“不用!我來!”
總督冷聲道。他拔出長劍,雙手握緊,虔誠地将額頭貼在劍脊上。
下一刻,那柄曾經伴随他走過千山萬水,曾經沾染過無數鮮血的長劍上,閃過一道明亮的七彩光輝,很快歸于純白。
而純白的光芒一點一點亮起,照亮他的面龐,照亮腳下的雪峰,照亮飛旋而起的雪花與冰塊……
最後,化作一道上極天宇,下徹大地的光刃,橫亘湖面,劈斬而來。
一斬,暴風激蕩。
格雷特死死趴在地面上,也覺得後腦勺上的頭發,被狂暴的寒風推向側方。衣領,袖口,嘩嘩地灌進冷風,湖岸邊的蘆葦深深彎下腰去——
這一劍,看似隻是虛無的輝光,卻連劍刃兩邊的空氣也能洶湧推開。
一斬,湖水中裂。
光刃橫亘湖面,無聲無息,一寸寸壓下。深邃的湖水,瞬間被斬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如同摩西分開紅海。
格雷特百忙之中,貼着附近某個站着的神廟祭司,升起一個秘法眼。飛快瞄了一眼,那湖水的裂痕從這邊湖岸,一直橫亘到雪峰腳下,寬達丈許,深不見底。
至于湖心當中的小船和國王……
國王?
國王?
哪有國王?
水壁凝立,平滑如鏡,連半點兒人影和血水都看不到了,更不用說什麽國王。
一斬,對準湖岸邊的太陽神廟,對準大祭司手中高舉的太陽圓盤,森然壓下——
格雷特隻能感謝自己是外人,沒有被安排在儀式中心,距離大祭司能有幾十米遠。即便如此,這森然的劍氣,都逼得他汗毛聳立,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都如此,正面對抗傳奇力量的大祭司,又承擔着什麽樣的壓力?!
格雷特不知道,也不敢想。但是幸好,大祭司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也不是一個人,在對抗這種天崩地裂的壓力——
焰光沖天而起。
一聲叱喝,站在貴族人群中的幾名勇士,竭盡全力向上揮起了武器。戰斧,戰錘,長矛,流星索——
黃金打造的,青銅打造的,獸骨磨制的,木柄上鑲嵌黑曜石的……各種各樣,用于儀式或用于戰鬥的,沾染鮮血或沒有沾染過鮮血的武器上,騰起了灼人眼目的光焰。
凝聚成火焰形态,凝聚成太陽或者月亮的形态,凝聚成猛獸形态……格雷特甚至在裏面看到了幾個符文的雛形。
透明的,半透明的,金色的或者血色的,脫離武器,甚至脫離勇士們的拳頭,流星一般撞向劈落的劍氣。
轟!
轟!
轟轟轟轟!
一聲聲爆炸連綿不斷地響起。撞在純白的劍氣上,炸出一片火光,星星點點,往下墜落……
一聲爆炸,那劍氣毫無變化,十聲爆炸,沒有任何變化,一百聲爆炸,輝煌的光劍似乎稍微停頓了那麽一點,劍刃上凝聚的白光,也似乎被抹上了那麽一絲絲暗影。
“有效!”
“繼續!”
下方有人高喊。毫不意外地,第二輪光焰,又前赴後繼地撞了上去。
終于,那道斑駁污損的光刃,落在金光織成的光罩上。光罩劇震,大祭司全身猛地一晃,一口鮮血噴出,化作點點金光融入光罩。
與此同時,島上的衆多神廟,彩光大作。大地母神神廟,群峰之主神廟,海洋母親神廟,聖湖女神神廟,羽蛇與豐饒之神的神廟……
各自騰起不同的光焰,加入光罩之中。周圍島嶼,甚至群峰腳下的湖泊中,也有澄淨的光彩泛起,沖向金光組成的光罩。
光刃提起,落下。無聲無息,仿佛空氣在這一刻都凝聚成了固體,格雷特卻覺得耳畔轟然一響,如同雷鳴——
光罩再一次激烈震動,猛然炸開,散作點點流螢。這些流光卻并不屈服,争前恐後地撲進純白光刃中,一記一記炸開。
幾乎是眨眼功夫,純白光刃化作斑斓七彩,黯淡,崩解。而太陽神廟的大祭司,身邊十來個高階祭司,乃至奮力出手的勇士們,都無聲無息癱軟在了地上。
一擊。
隻是一擊。
隻是傳奇的一擊,就幾乎耗光了在場衆人的力量……果然,隻有傳奇,才能對抗傳奇嗎?
喂,太陽神,你到底蛻變完了沒有?
趕緊起來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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