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雖然眼巴巴的看着那個老者,很想上去給他檢查一下,但是絕不敢輕舉妄動。
不說尤迪安已經開口警告過他,也不說前方的岩洞裏,傳來若有若無的強大氣息。就說自古有言,醫不叩門——
身爲醫生,隻能坐在家裏等病人上門,最多打個廣告表示這裏有診所,或者搖個鈴铛讓别人知道“我來了”。
諸如看到病人,就拉住他去問對方要不要治,或者去敲病家的門,問對方是否需要治療。這樣的事情,身爲醫生,是絕對不可以做的!
一方面,患者可能忌諱别人說自己有病,或者壓根不認爲自己有病,或者就算知道了,被别人指着鼻子這樣說,他也未必領情;
另一方面,自古病人求醫,都講究一個“求”字。不是求來的,他不當回事兒,不聽醫生的話。
依從性不好,療效就不會好;療效不好,醫生巴巴的湊上去,結果還是砸自己牌子,何苦呢。
所以格雷特乖乖閉嘴,聽着尤迪安和那位老者寒暄,交換近況,然後帶他們進去。并沒有直接入座,而是帶到後洞,那幅最大的壁畫前方:
“來,小格雷特。”尤迪安負手站在壁畫前面,仰望片刻,向格雷特招了招手:
“來向主人表達一下敬意。然後,我們再去吃飯。”
主人?
主人在哪裏?
格雷特快步上前。一站到壁畫前方,雄渾蒼涼的氣勢,瞬間撲面而來:
那是一頭兀鹫,一頭比格雷特在雨林裏見過的任何鳥類,都要龐大的兀鹫。它雙翅展開,向下俯沖,看那氣勢,幾乎要沖出岩壁一般。
兀鹫通體黑色,隻有兩翼上有極大的白斑,遠遠望去,如同兩隻向地面睜開的眼睛。裸露的頸部有一圈白色的羽翎,裸露的頭、頸和嗉囊,都被赭石用力描繪,呈現極其鮮明的紅色。
“我們的神鳥,我們的尊神……”
老人顫巍巍地站在邊上,右手撫胸,艱難地彎下腰去。他用骨杖敲擊了幾下地面,又往旁邊的火盆裏撒了一把幹草,揚聲唱了起來。
聲音嘶啞,抑揚頓挫。随着老人的聲音,外面的部族戰士們,婦孺們逐一加入合唱,對他們的神靈表示敬意。
格雷特雖然一句歌詞也聽不出來,然而光是這樣站在旁邊聽着,也覺得一股開闊遼遠的氣息撲面而來,如同置身高天,俯瞰腳下的流雲和山巒。
不,等等……
格雷特用力甩了甩頭,打了一個噴嚏,飛快地給自己扔了一個清潔術、再套了一個氣泡術。然後,往尤迪安身邊湊了湊:
這老頭兒,他扔進火盆裏的幹草,有緻幻效果!
雖然很輕微,對人無害,尤其是對他這種12級的自然牧師無害,但是,居然會有一點引導他心神的作用!
“才發現?”
尤迪安的聲音細細入耳,帶了點笑意:
“這麽沒有警惕性可不行啊!——小格雷特,這次是我在你身邊,對方也沒有敵意,萬一你是獨個兒去冒險怎麽辦?”
唉,愁。這個小幼崽,都12級了,還是沒有多少警覺心……他這個樣子,沒有高手護着,想要獨自走遍世界,随便在哪裏都會翻車啊!
“這不是有你在嗎……再說我又沒感覺到危險……”
格雷特用傳訊術小聲咕哝。他學着尤迪安的樣子,在金鷹畫像面前拍擊三下手掌,微微前傾身體,向那天空中的神鳥緻敬。嗯,就當入廟拜神……
反正不要錢,多少拜一拜麽。如果這個神鷹,或者,如果這個部族的尊神,想找他索要更多的信仰,他就直接表示,其實我是自然之神的神啓者!
低下頭去的一瞬間,一股龐大的壓力當空壓下,不等格雷特擡頭,又蓦然收了回去。格雷特直起身體的時候,老人已經微微笑着,引手請他們出外。
格雷特一步一回頭。他很想好好看看這個洞穴裏,從未見過的原始風格壁畫,卻也隻能被尤迪安拉着,老老實實出外。
很顯然,這個畫滿了壁畫的洞穴,是用作供奉神靈的用途;而他們今晚的住處,乃至吃飯的地方,不可能在這裏……
土著們已經在洞外的空地擺上了食物。老祭司拄着拐杖,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坐下,請客人們也各自落座。空地上的篝火前,香氣四溢:
淡黃色的玉米糊糊,裝在繪有黑紅人像的陶罐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平整光滑的石片上,薄薄的玉米餅烤得焦黃,有土著婦女用木勺舀了一勺肉醬,濃濃地澆在上面;
篝火邊的灰燼裏,埋着一顆顆大大小小的土豆,剝掉滾燙焦黑的外皮之後,熱氣騰騰地散發着香味……
格雷特掃了一眼,覺得自己并不是很餓。邊上,賽瑞拉手快,已經抄起了一個木架:
“這是什麽呀?”
木架上串着一個……嗯,隻能說是不大的四足野獸。格雷特看了一眼,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這玩意兒的皮已經被扒掉了,四隻爪子——如果是爪子的話,也被砍掉;
四條腿被木頭撐起,架成一個“X”形,讓篝火上的熱氣最大限度地舔在它身上;
從四條腿到身體兩面,到處烤得焦黃,油脂一滴一滴地流淌在上面,偶爾墜落下來,就引得下面的火苗往上一串,激發一陣香氣……
“這是什麽?”格雷特接過她手裏的野獸,拿去問尤迪安。尤迪安看了一眼就笑起來:
“這是豚鼠啊!——嗯,不是老鼠,不是伱拿來做實驗的東西,也不是從什麽髒地方掏出來的。這些豚鼠都是當地人飼養的,幹淨得很,放心吃!”
格雷特龇了龇牙,還是不太敢吃。豚鼠,竹鼠,馬爾尼菲籃狀菌……
一連串的名詞在腦海中掠過。萬一剝皮剝得不幹淨呢?萬一沒完全烤熟呢?萬一……
念頭還沒轉完,賽瑞拉已經一把将豚鼠搶了過去,美滋滋啃起來。一邊啃,一邊贊美:
“好吃!好吃!真的好鮮!哈……還有點辣辣的!格雷特,你去弄隻生的,烤個不辣的吃嘛!”
這種動物的肉會比較腥,不辣的不一定好吃……
格雷特嘀咕着向前走去。目光一掠,隻見大部分婦孺,能吃到的都是玉米和土豆,食物的量,就他目測相當可憐,大概隻有一小碗玉米糊糊,加一隻半個拳頭大的土豆;
男子,尤其是青年戰士,稍微好一些,能有一碗玉米糊糊,一隻比較大的土豆,再加上一個玉米薄餅——薄餅上還有一勺肉醬;
看上去最強的幾個戰士,才能分到一隻豚鼠,或者一條不知道什麽野獸的獸腿。總的攝入量,按照格雷特的估計……
反正,是不夠的,肯定不夠的。
格雷特的臉沉了下來。他小心繞着篝火轉了一圈,觸目所及,幾乎每個人都有明顯的浮腫症狀——
老人和孩子尤甚,特别是孩子,四肢如麻杆、肚子高高鼓起,營養不良的症狀已經相當明顯。所以,那位老者……
他也有可能是營養不良?
格雷特湊到尤迪安身邊,低聲問他。尤迪安歎了口氣,幹脆帶他起來,走向那位老者:
“尊敬的長老,我們林行有一句話。‘落下一顆種子,就會長出一棵樹苗。’您和您的族人熱情招待我們,我們,也會用同樣的慷慨回報——”
說着向格雷特點點頭。格雷特一拍空間袋,砰砰,砰砰,兩頭野獸落在地下。一頭疣豬,一條鬣蜥,都是上百斤、幾百斤的大家夥。
尤迪安向他笑了一笑,指向地上的野獸:
“這是我們在途中打到的獵物,也請神鷹部的朋友,嘗一嘗我們打獵的成果。請——”
長老蠟黃的臉上掠過一絲驚喜。他揚聲喊了兩句,立刻有戰士上前,把兩頭野獸拖下去剝皮、切分,婦女們接手烤制。
片刻,騰騰的香味,和婦女孩子們的驚喜呼聲,就從一個個火塘邊、一個個岩洞裏飄了出來。
格雷特忍不住微笑起來,眉目舒展,向後輕輕靠了一靠。尤迪安向他一笑,這才詢問長老:
“怎麽,神鷹部族這段時間,很艱難麽?”
“非常艱難。——司掌生長和繁衍的神,已經有幾年不再賜福于我們了。”長老歎息一聲,臉上一條條皺紋攢在一起,看着越發愁苦:
“田地裏種出來的東西——不管是玉米,是土豆,是辣椒,還是薯蓣和南瓜——都越來越少,前兩年土豆幾乎絕收。野草和苔藓不再繁茂,在山上找食物吃的野獸,也一天比一天少。”
“我們的戰士,要走更遠的路,翻過更多的山,才能打到一點點獵物……就連我們的神鷹,它銳利的眼神,也再也沒辦法爲我們指引獵物的所在……”
所以,席卷這個部族的災難,是饑荒?
格雷特皺眉。饑荒又不是疾病,他可真的沒有辦法。說起來,前幾年老師他們,幹掉了一個自然之力充沛的、司掌生長繁育的半神,不會就是因此引起饑荒的吧?
“還有别的辦法嗎?”
“能用的辦法我們都用過了……王國那裏,還要我們交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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