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下定了決心，第二天就改變了研究方向。
首先，他把那些幾千年前的，上千年前的，反反複複封印加固的過程，全部跳開不看。拜托法希姆長老，找出最近200年的記錄，從後往前倒着看起；
其次，他也不再去糾結，那些魔法，那些咒文，那些魔法陣，到底都是什麽意思，能起到什麽作用。而是嘩啦啦啦，嘩啦啦，涉及魔法的部分一律放過，隻專注于一個方向：
物質！
“長老，在修築和修補封印的時候，你們用了什麽材料？用了多少？——或者說，每米長的封印，你們用了什麽材料，用了多少？”
十天八天的埋頭苦幹之後，格雷特推着一個漂浮碟，去找法希姆長老。漂浮碟上，壘着三塊帶年輪的樹幹切片，兩張顔色絢爛、紋理細密的蛇皮，以及五六塊深邃的魔晶：
“我找了半天，隻找到這些資料，大部分的材料名字我都沒聽說過……”
“哦，這些啊。”法希姆長老不愧是在當地守護了數百年的傳奇長老，随手一抹，就知道是哪一段資料。他指尖微屈，向前一彈，幾片光影同時立起：
“嗯，用了三棱麝香龜和雲斑彩龜的龜甲，尖吻犀的角，紅尾雷鷹的飛羽和鮮血，金虎尾食人花的汁液……”
老人滔滔不絕，如數家珍。說一個名字，放出幾片光影：來源的植物或者動物形象，提取物的樣子，加工完的成品的樣子……
很顯然，這些植物和動物，他每一樣都熟悉，甚至很多都親手捕捉過、采集過、加工過。也許他進入秘境次數不多，但是，卻爲修補封印的戰士們，提供了最可靠的後援。
格雷特站在旁邊洗耳恭聽。一口氣聽了二十幾個名字，都是某某植物、某某動物，偶爾出現某某寶石。他終于忍不住詢問：
“長老，這個封印當中，用了哪些礦物？特别是，哪些金屬？”
“怎麽，你覺得金屬更可靠？”
法希姆長老的目光利箭一般射了過來。格雷特哪怕心裏沒有鬼，都覺得心口一拎，趕緊道：
“這不是……我們之前，用鉛來隔絕污染射線，非常有用麽。而且對于施法者來說，金屬用來隔絕魔法力量，一向都很好用……”
“伱這個想法，我們不是沒有試過。”法希姆長老長歎一聲。他鑽進圖書館，一會兒，拿了一塊色澤墨綠、濃重得幾乎像是黑色的木心出來：
“你看，這是最初幾次封印的記錄。當時的前輩，一開始，用的大半都是各種金屬。可是……”
他輕輕觸碰，一段一段的記錄，便跟着閃耀出來。有文字，有圖像，還有急促的聲音：
“熔化了！熔化了！快降溫啊！”
“别用冰錐術！你想把它打穿麽！”
“暴風雪！！！”
“不行啊！一邊冷，一邊燙，發軟得更厲害！”
“它在膨脹！要炸開了！快撤！！！”
“你們先走！我斷後！”
轟然巨響，碎片亂飛。格雷特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側過頭躲閃了一下。然後……
等他睜開眼的時候，面前的光影已經消失，隻剩下那塊木心安安靜靜地躺着。
“我們試過很多配方。精金，秘銀，金銀銅鐵錫……”法希姆長老的聲音有如歎息：
“當然，還有你說的鉛塊。但是沒用，都沒用，在炸開的秘境中樞面前，什麽都沒用……”
老人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多少年過去了，那翻滾着，咆哮着，席卷一切，炸開一切阻擋的金色液體，仍然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那樣的能量，太強大了，太狂暴了……隻有法術能擋住法術，隻有能量能約束能量……”
格雷特輕輕地歎了口氣。精靈們遇到的這個問題，正如他前世，全世界人類遇到的問題：
沒有物質，沒有任何一種物質，能約束核聚變的狂暴力量。想要約束，隻有用磁場，用力場，用這種無影無形的東西……
所以你們把自己的秘境玩炸之前，到底是在玩核裂變啊，還是已經玩到核聚變啦？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格雷特揉揉太陽穴：
“中心部位光用金屬肯定不行了。——那周圍呢？我在進階的時候俯瞰過一眼，好像秘境周圍的封印，是一個圈、一個圈、一個圈的……”
他擡起手，按照進階過程中的驚鴻一瞥，勾勒出一圈一圈環狀的光影。周圍，星星點點，或明或暗的洩露：
“這些封印有裂痕的、漏出來的地方，總能用金屬吧？”
“那也不行。”法希姆長老再次歎了口氣。他又進了一次圖書館，這一次回來的時候，手上托着長長的一卷蛇皮。
那蛇皮一眼瞥過去是黑色，再走幾步，細細密密的蛇鱗随着角度變動，流溢出繁複的光彩。法希姆長老愛惜地拂過蛇皮，魔力流淌而過。須臾，一副地圖，從蛇皮上升騰起來：
“你看，這裏，這裏，這裏，這裏……”
老人有些發皺的手指撫過地圖，在光影上挨個兒點過去：
“我們都曾經嘗試用金屬封堵。但是，一則，洩露的地點，經常有高階魔獸來往，隻要那裏出現了異物，它們見什麽撓什麽，見什麽啃什麽；
再則，金屬鏽蝕得很快。隻要不是黃金材質，一堵牆豎在那裏，日曬雨淋，十來年就能鏽完了。黃金材質，對于封堵洩露偏偏又沒什麽用；
而且，我們精靈，并不擅長開采、冶煉礦藏。搬到新大陸開始，我們就和矮人分道揚镳。采掘礦藏，依靠的是少量幾種魔獸，那點兒金屬隻夠做盔甲武器的……”
格雷特真的無奈了。工業啊工業啊，一個社會，沒有大工業基礎，屬實難受。精靈族的日常需求，固然可以用魔法代替大半，但是，總還是有短闆的……
“哦，對了，雨林裏面，還沒有多少礦藏。就附近土著那點開礦能力，弄出來的玩意兒我們也用不了，還得從永聚島運來……”
格雷特忍住了滿腹吐槽。土著弄出來的金屬，他在雄鷹之國也見得夠夠的了，純度也好，其他指标也好，是真的不能用。
當然，他也不是冶金專業的，弄出來的東西，可能更加慘烈……少量的可以買成品，大量的，還得另辟蹊徑……
“我還是想用金屬試一試。——長老，拜托您幫我整理一下，近期封堵洩漏點都用了哪些金屬配方，我來嘗試一些沒用過的。”
法希姆長老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點了點頭。他吆喝着阿奈瑞·林歌，德西亞，尤迪安，還有西索伊恩和茉莉，一起紮進圖書館，上上下下忙碌起來。
“這個。”
“這個。”
“這個。”
“這個也拿出去吧。”
尤迪安左手兩塊木頭，右手三片樹葉，頭上還頂着一張獸皮，晃晃悠悠路過格雷特身邊。腳步一停，忽然道：
“你這樣沒用的。——污染區裏有一種金甲獸，原本是我們放養了來采礦的，秘境炸了以後，有一些活下來了。它們特别愛吃礦物，一塊鐵丢在地上，不到半天就能聚過來一群。”
“給金屬牆外面砌個石牆？”
“砌薄了沒用。”尤迪安之前，或者說，在這裏維護秘境的精靈們之前，也是什麽法子都用過了：
“至少要兩尺厚的石牆，才能勉強管用。而且，必須是完整的、沒有半點縫隙的，才能擋住這玩意兒……這麽大的巨石不好開采，用魔法構築，周圍的自然力量，又太稀薄了……”
格雷特點點頭，刷刷記錄。要至少兩尺厚的、完整的牆，一次成型，最好不要用魔法。當中夾着金屬闆，最好是厚厚的鉛闆，才能擋住洩露的輻射。
“最關鍵的，那洩露的力量炸在金屬牆上，金屬牆會很快發燙……發燙，熔化，流下來，然後就沒用了。魔法的力量，可以擋住那些洩露的玩意兒，但是需要不停維護。”
格雷特繼續飛快地往下寫。需要降溫……降溫……要麽降溫，要麽，用别的方法，擋住、吸納、消化這些力量……
“尤迪安，拜托幫我個忙，把你找到的各種各樣東西，盡量都弄過來一份。和鉛闆放在一起，讓我試試看，有什麽東西，能吸納洩露的力量。”
尤迪安不出聲地吸了一口氣。各種各樣東西？
各種各樣的，動物，植物，礦物，凡是他想到的，通通來一份？
“你要多少？”
“至少十斤吧……每樣十斤。”格雷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
“鉛闆多要一些，弄個幾千斤過來……我手裏的存貨也不多了……如果動物植物不方便的話，咱們先從礦物開始？”
“你……你就折騰我吧！”
尤迪安抱怨着消失了。也不知道他怎麽辦到的，總之，一個月後，這位精靈戰士帶着大批土著，扛着、擡着、背着各種各樣的物資，出現在格雷特的研究所前：
“來來來！這是孔雀石，這是雲砂，這是金星砂，這是墨玉石，這是寒霜石……一樣一樣試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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