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就帶走?
格雷特愣了一愣。
倒不是他想抗拒官方的做法什麽的。理論上,非法偷渡,立刻抓走,疑似有傳染病,立刻隔離——
這都是合理合法的處置。在其位,謀其政,沒有格雷特置喙的地兒。
問題是,看到眼前這一大群流民,格雷特多少有些同情心發作。就是那句古話說的,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這個社會生産力低下的社會,流民被抓走,會不會直接扔監獄啊?扔進監獄裏,有沒有吃的?會不會得到治療?
“哎!”
眼看着男爵夫人撂下這兩句話,匆匆忙忙就要走人,他趕緊喊住,壓低聲音,飛快地陳述了一下自己的擔心:
“……能不能,請一位自然之神的牧師,先給他們看一看?畢竟,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對于貧民可能得什麽病,會比較有經驗……”
男爵夫人盯着他看了又看,眼神連續變化,終于還是歎氣點頭。她飛身上馬,格雷特就聽見馬蹄如雨,得得遠去,夾雜着男爵夫人的一連串吩咐:
“你們!派一隊人,把後牆那塊空地圍起來!”
“隻許他們在那塊空地活動,不得随便亂走!接手的人來之前,放跑一個,你們就關一個進去抵賬!”
聲音越來越小,馬蹄聲也越來越遠。忽然一聲長嘶,駿馬由遠及近,再次奔了回來。男爵夫人在馬上微微彎腰,不放心的盯着格雷特:
“諾德馬克法師,我回來之前,您可千萬别給他們治啊!”
格雷特:“……”
我今天還要交班!
還要查房!
查完房,還有三台擇期手術,三台教學手術,以及不知道幾台急診手術!
不把這些應付完了,我哪裏來時間看這些流民?
他苦笑着保證了兩句,男爵夫人随即撥轉馬頭,飛奔而去。也不知道她調動了什麽資源,總之不到一個小時,相關人等,就紛至沓來:
第一個小時,一隊城衛軍快速趕到,接替那幫擔任血庫的衛兵,在醫院後牆周圍拉起警戒線;
第二個小時,一群黑衣人趕到。兵分兩路,一路捂着鼻子進入警戒線,開始登記流民的相關信息;另一路兇神惡煞,開始從醫院對面向着流民們來的方向,挨家挨戶敲門:
“出來!出來出來!——你是不是住在這裏的?”
“你家幾口人?”
“昨天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什麽都沒有?你是豬嗎?!”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當中少不了一些砸倒木門、踢碎壇壇罐罐之類,貧民窟的居民也隻有敢怒不敢言。然而,這看似無趣的舉動,還是驚動了一撥人:
“可惡!動作那麽快的嗎?”
一間破屋裏,埋伏了半天一夜的兩個男子罵罵咧咧,掀起地闆,快步走下。地闆蓋合上,後面那個在一片黑暗之中,捏了捏自己衣領内的徽章:
“一點都不像那個小法師會做的事!咱們要是撤得慢了一點,真能被兜在這裏!”
“算了算了,不管怎麽樣,咱們已經看着那些人被醫院接下了。”前面那個捏着鼻子往下水道裏走,甕聲甕氣勸他:
“回頭把這些消息交出去,要怎麽煽動,就是上面的事兒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發出去呢。前一段時間,王都的小報都給掃了一遍,連同那些酒館裏的吟遊詩人,也讓人錘了一頓……大報又……”
聲音在下水道内漸漸遠去。格雷特的及時報案,帶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好處:更多的、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險,就這樣被提前驅離了,無聲無息。
而四個小時之後,維泰格男爵夫人乘着一輛馬車,載着三位自然之神教團的神職者,匆匆趕赴醫院。
男爵夫人知道,她如果二話不說就把那些流民拉走,或者随便找個治療者應付場面,就格雷特這種憐憫貧苦、爲了貧民農婦可以連軸轉做手術的性格,不一定肯放人——
就算放人,關系也會搞得很僵。而,一位天才治療者,一位前途無量的魔法師,和他關系搞僵了,沒有半點好處。
所以,男爵夫人一不做二不休,請來了自然之神教團在王都的領袖,16級牧師諾克斯長老。聽男爵夫人說了大概情況,長老大感興趣,帶了自己的兩個弟子急匆匆趕來。
格雷特做完三台擇期手術和一台教學手術,得到報告,趕緊迎出門外。諾克斯長老看着比格雷特的老師,埃爾文長老還年輕一些,身材高大,臉龐紅潤。看到他趕過來行禮,立刻擡手止住:
“客套話不忙着說。先帶我們去看看,病人是什麽情況?”
格雷特立刻帶他們過去。越過衛兵,穿過警戒線,醫院圍牆後面的區域,已經支起了兩三個小小的帳篷,身體虛弱的病人和孩子們縮在裏面——格雷特把備用的野營帳篷拿了出來。
其餘流民赤手空拳,蹲在地下。人手一個陶碗,碗底舔得一幹二淨,營地邊上的空桶裏飄着淡淡燕麥粥香氣。
“你很好。”諾克斯長老深深地看了格雷特一眼,快步走去。
他帶的兩個弟子裏,年長的那個拄着一根齊眉高的橡木杖,四對綠葉對稱舒開,向格雷特友善地點了頭,跟上老師。小弟子的橡木杖上隻有一片綠葉,落在後面,好奇地看向格雷特:
“哎,你看他們是什麽病?”
“我還沒來得及看……”格雷特壓低聲音回答。一邊說,一邊掏出口罩、塑料面屏、橡膠手套,遞給對方一份,自己一樣一樣穿戴好。小弟子有樣學樣,小聲問:
“這是幹什麽的?”
“防止傳染。……我不是說他們就是傳染病,但是,萬一傳染,有這個總是能擋一擋……”
話音未落,前方傳來一聲驚呼:
“老師,這不是麻風麽!”
“哪裏是麻風了!”砰地一聲,像是什麽鈍器敲在頭上的聲音。格雷特身邊,那位少年牧師縮了縮腦袋,小聲嘀咕:
“老師又打師兄了……”
格雷特嘶嘶地吸了口冷氣,悄然激發身上的各種護盾,快步向前。
營地中心,諾克斯長老把橡木杖拄在地上,已經催生了一間藤蔓小屋,當作診室。這會兒,已經有兩個流民被帶了進來,長老點起光亮術,正在俯身觀察其中一個:
“小格雷特啊,伍德長老寫信給我,說你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治療者。你來看看,這應該是什麽病,會不會傳染?”
格雷特就着他的光源望過去。柔和的,帶點兒暖黃的燈光下,被叫進診室的流民已經脫去了外套,露出精瘦精瘦的上半身。脖子上皮損累累堆疊,看上去,和被動物咬了沒有兩樣。
黝黑色的、角化過度的皮膚和黑色鱗屑,沿着脖頸兩側,一直蔓延到胸前,堆壘成項鏈的形狀。
“……這真的不是被血族咬了麽?”
格雷特身旁,那位少年牧師悄聲問。諾克斯長老頭也不回,反手一指,橡木杖“砰”地一聲砸在他腦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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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