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拉諾大法師辦事相當穩重。出門在外,他沒打算爲了一點小事,就和光輝之主的隊伍起沖突,也沒有讓店主把他們趕出去。而是和店主博魯商量,另行安排房間。
最後,是幫光輝騎士們訂房的商人,主動歸攏商隊人手,騰出幾間房間。開店的野蠻人再擠一擠,把自己的房間騰出來,又空出幾間,這才勉勉強強讓衆人都有地方住。
好一番鬧騰才安頓下來。光輝教廷那邊,牧師首領和護衛的騎士團首領交換幾個眼色,便也默不作聲。等到各路人馬收拾完畢,店主回去準備飯菜,卻紮在後面遲遲沒有出來。
好一會兒,他忽然橫抱着一個孩子,飛快沖向魔法師們這邊:
“大師!看看我兒子——”
沖到一半,一個年輕騎士忽然站起,微笑着攔了一攔:
“這孩子不舒服麽?我們這邊有不少高階牧師在,要不要請他們看一看?”
一邊說,一邊就直接伸手,把人往光輝教廷這邊拽。與此同時,幾個身穿黑袍、白袍、紅袍的牧師從桌邊起身,圍攏上來。離得最近的一個黑袍牧師手握聖徽,喃喃祈禱,聖徽上已經閃起了白光。
博魯腳步微頓,扭頭四望。他身邊,送烏鴉旗來的年輕野蠻人,用力推了他一把:
“哎!小拉裏從兩歲到現在,請過多少治療者了?誰真的治好了?請普通治療者有什麽用啊,難得有個能治狂化的,還不趕快請人家看一看!”
野蠻人嗓門一向極大,這會兒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滿大廳都聽見他嚷嚷。格雷特手下一頓,扭頭看去,立刻見到一群牧師冷着臉看過來。
……你們看我幹什麽?
又不是我要和你們搶病人!
趕路趕了一天了,你們的治療術能治好,我也樂得省心!
目光再一斜,那邊白光閃爍,已經開始落向男孩身上。格雷特飛快扭頭,切了塊肉,奮力大嚼。黑門半島的飯菜簡直一言難盡,他們登陸三天了,吃到的全是肉,和肉,和肉,和肉!
鹿肉,鳕魚肉,鲑魚肉,鲸魚肉,海豹肉……
吃一頓很開心,吃一天就覺得膩,吃到第三天……
咱們多來點兒綠色蔬菜可以嗎?
一道治療術下來,男孩臉色平緩,顯然痛苦已經緩解。博魯店主松了口氣,看向光輝之主牧師們的眼神,也多了些感激:
“那,那能請哪位看看嗎?我兒子經常是這樣,治好了,過一段時間又肚子疼,不怎麽能吃東西。好些治療者看過了,都……”
“普通治療者和高階可不一樣。再說了,馬丁閣下也在我們隊伍裏,您信不過我們,難道還信不過他麽?”
年輕騎士伸手指向不遠處的餐桌。手指處,老牧師慈眉善目,微笑點頭。博魯店主遲疑了一下,低頭看看兒子:
“馬丁大人的名聲,我确實也是聽說過的……”
他抱着兒子走過去。步子緩慢,小心翼翼,唯恐颠簸稍微大一點,兒子又喊肚子疼。走到桌邊,老牧師笑着起身,摸摸野蠻人男孩的腦袋:
“怎麽啦?”
“肚子疼……”
“是怎麽樣的疼?便秘嗎?拉肚子嗎?”
格雷特剛聽到這裏,耳邊忽然一靜,整個大廳裏的音量低了一多半。環顧四周,不遠處一個藍袍法師若無其事,收回手來:
“吃飯呢!”
格雷特忍笑。沒錯兒,除了醫生久經考驗百無禁忌,其他人在吃飯同時,最好還是不要考慮下三路的問題……
隻不過,不能聽到那邊的診療情況,确實有些可惜了。男孩,經常腹痛,治愈後容易複發,到底是什麽病?
蛔蟲?
嵌頓疝?
腸絞窄?
腸套疊?
腸梗阻?
腸易激綜合征?
或者,野蠻人和人類不同,有什麽特殊的病症?
啧,沒有詳細病史,沒有查體,沒有各種檢查,都沒法鑒别診斷啊……
格雷特一邊想一邊加速吃飯。魔法師施法隔絕了聲音,卻沒有隔絕光線,他分明看到老牧師身邊,另一個年紀老邁、衣着華貴的紅袍牧師按了按男孩肚子,又揉了揉,低頭祈禱。
星星點點的白光從他手中浮起,又無聲墜落,雨點似的把男孩周身洗了一遍。
“移除疾病。”格雷特身邊,醫療分支的魔法師希蒙德沉下臉色,低聲道。“他們倒是抄得挺好!”
“移除疾病可以移除慢性病嗎?”
格雷特悄聲問。希蒙德沉吟一下:
“要看是什麽病。有些是自己折騰出來的——比如說,從來不肯好好吃飯,不肯好好睡覺,酗酒,這樣折騰出來的病,移除疾病也管不了。或者說,治好了,很快就會複發。”
所以說很多慢性病都根治不了……格雷特若有所思。很快,男孩活蹦亂跳地竄了出來。隔絕聲音的魔法師一敲餐盤,對面的聲音,立刻重新傳了過來:
“爸爸!我好了!我不疼了!”
他撒開腿就跑。博魯店主向牧師們鞠了一躬,連忙追在後面。
一跑一追間,格雷特忽然看到,男孩臉上有些異樣的地方。他心裏一跳,想也不想的放下餐具,追了出去:
“哎——”
沒人搭理。
野蠻人,哪怕是野蠻人男孩的行動能力,都不是格雷特能比的。
格雷特從邊上斜切過來,伸手阻攔,男孩隻是一閃,就泥鳅似地閃了過去。
幸好送烏鴉旗來的那年輕人迎頭趕上。随手一撈,揪着男孩的領子提了起來,轉向格雷特:
“大人,您看出什麽了嗎?”
“……你把他放下,讓我看看。”格雷特緊緊盯着男孩臉龐,一眨不眨。說話間,博魯店主也快步趕了過來:
“你是?”
“這就是治好首領的那位大人!”持旗年輕人喝道。博魯店主愣了一愣,立刻行禮:
“大人您——”
“喲,這麽個小孩子,還大人呢~~~”
光輝教廷那邊,最開始攔人的年輕騎士,陰陽怪氣地提高了聲音。
幾個野蠻人都皺眉看過去。年輕騎士毫不退縮,嗤笑道:
“怎麽啦?我說錯了?你問問他幾級?這麽低的級别,就好意思自稱爲’大人’?”
“我隻是一個四級牧師,四級魔法師,并不敢這樣自稱。”格雷特平心靜氣地回答。他伸手在腰間一抹,取出橡木杖,握在手裏:
“但是,剛才這位店主說,他的兒子治療成功以後,經常複發。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能不能幫到他們一點。”
橡木杖一取出來,一群野蠻人看他的目光,頓時又親切了些,顯然自然之神教團在本地名聲不錯。相反,光輝教廷這邊,牧師和騎士們的臉色,卻更加厭惡了幾分:
“喲,四級牧師也會看病呢?”
剛才出手的紅袍牧師背後,響起一聲怪腔怪調的嚷嚷。立刻,格雷特這邊,就有魔法師還以顔色:
“喲~~~光輝之主的人也會看病呢~~~法術模型還不是抄我們的……”
“魔法師也會治病了?你們自己城裏,不也是一堆異教牧師?”
“哪像你們就隻會抄——”
兩邊鬥嘴不停,氣氛越來越是僵硬。終于,塞拉諾大法師拍拍手掌,起身走到中間。剛要開口,對面走出一位紅袍牧師,微笑道: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比試一下,看誰的治療術高明?”
“怎麽比?”
“就這個小男孩,看誰治得更好!”
“你們都治完了!”
“你們這位小法師,抱歉,異教的小牧師,好像并不是這樣想的……”
塞拉諾大法師怒目而視。格雷特忽然擡起視線:
“我拒絕。”
“你要認輸?不治了?”紅袍牧師身邊,一位年輕些的白袍牧師站了出來。格雷特正視着他,緩緩道:
“我願意給這個孩子檢查、或許也會治療。但是,我不會把它當做比賽。患者的生命健康,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應該被當成比賽的籌碼。”
大廳裏微微一靜。片刻,老馬丁踏出人群,向格雷特點頭:
“我贊同。”
“您……馬丁閣下,您站哪邊的?”白袍牧師有些氣惱的回頭。老馬丁神色不變:
“我當然是光輝之主的侍奉者。但是治療就是治療,吾主說過……”
他們争論的聲音越壓越低。格雷特不去搭理他們,伸手按了按男孩的肚子,又取出聽診器聽了聽,臉色嚴肅起來:
觸感不對、腸鳴音也不對!
這樣怎麽能算治好了?
他擡起手又放下。在大廳裏看了一圈,目光從馬丁牧師和那位醫療系魔法師身上掠過,終于,轉向塞拉諾大法師:
“閣下,剛才那個止痛的神術,您有辦法解除嗎?”
“你要幹什麽?”大法師還沒說話,野蠻人店主先叫了起來。一張嘴,就震得屋頂隆隆作響:
“我兒子剛不疼了!你要再讓他難受?!”
格雷特:“……”
冷靜,冷靜,病人和病人家屬經常這樣。疼得要死要活來挂急診,一開口就是要醫生止疼,不給開止疼藥立馬投訴——或者更糟,拳頭立馬就揮了上來。
可是,止疼什麽的,真不能随便亂止啊!
格雷特往後退了一步,伯納德向前半步,擋在老闆側前方。格雷特安全感大增,揚了揚手中的聽診器,飛快解釋:
“正常人肚子都會咕噜咕噜的!你拿這個去聽,或者耳朵貼在肚子上聽,無論是誰都能聽到!可你兒子的肚子裏,有一塊沒聲音!這情況就不對,我要知道他哪裏疼,才好判斷是什麽情況!”
野蠻人一把抓過銅管。格雷特迅速放手,掌心才沒被卷掉一層皮。博魯店主拿着聽診器一個兩個,連續聽了五六個人,終于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紅袍牧師一眼:
“小拉裏确實不對勁。——那,你一定要讓他疼着,才能判斷嗎?”
“診斷之前不能止疼的!有時候疼痛止住了,會掩蓋真實的病因!”格雷特熟極而流地宣教科普:
“比如有時候肚子疼是腸子有病,如果你提前止痛了,說不定腸子穿孔了你都不知道,最後搞得肚子裏全都爛了!所以,病因找出來之前,絕對不能貿然止痛!”
“那麽嚴重?”博魯店主吓了一跳:
“那……那怎麽辦?您能解除神術嗎?”
這句話是對着紅袍牧師說的。紅袍牧師臉上一陣不快,扭頭不答。塞拉諾大法師微笑上前,就要當場表演解除神術。他還沒出手,一陣白光卻淅淅瀝瀝,自動浮出男孩身外。
“已經解除了。”老馬丁語聲溫和:
“接下來,就請你看看這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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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現實中看病也是這樣的,病因查出之前,真的不能随便止痛,醫生是爲你好不是沒有醫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