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始皇帝十七年。
靈渠修成。
極廟。
大朝會。
百官按時點卯。
“靈渠修成,已是方便運輸糧草,朕決議派大軍入南越,一舉将之攻下。”
嬴政坐在皇位之上,俯瞰殿下百官,随即問道:“國尉、郎中令以爲此次出征,如何排布?”
嬴政看向尉缭與王贲。
尉缭如今年紀已經不小,有五十餘歲,一統天下之後,尉缭其實早已萌生退意,一直在等待機會,聽得嬴政問話,隻能出列,“南越之地地處蠻荒,氣候與中原大不相同,陛下能命李信将軍在南越周邊練軍,以适應氣候,确實大善,而我秦國經過一年休養,也恢複了不少元氣,此時确實是出兵的良機。”
“不過南越土人不服王化,必然對我大秦軍隊會極力抵抗,大王想要土地,便必須以戰養戰,同時攻下一地便當留人治理、教化當地,如此還能爲我大軍提供後援。”
王贲這時也道:“廷尉所言有理,不過要向讓之臣服,臣以爲必定先要威服,南越與山東六國不同,南越之地想來偏居一隅,土人自成一脈,與我中原文化大不相同,想要融合,必先将其打怕,讓其恐懼敬畏,方行治理。”
“好。”
嬴政聽罷之後,立即下令,“任屠睢爲主将,任嚣、趙佗爲副将,發兵三十萬替換李信征南越,再動用二十萬刑徒、發諸嘗逋亡人、婿、賈人,輸送辎重糧草,告訴他們,若此次立功,便能減免罪責,恢複自由身,爲民,立功得爵。”
逋亡人便是逃亡之人。
話甫落,屠睢、任嚣、趙佗三人立即出列,接下虎符。
就在三人離開大殿之後。
姚賈與尉缭分别上書,祈求還鄉。
嬴政自是一番挽留,最終讓兩人卸下官職,卻又請兩人分别挂名縱橫家與兵家學宮的老師,保留上卿地位,俸祿依舊。
兩人都是人才,姚賈能言善辯,自是要其擔任縱橫家的老師,傳授知識與經驗,而尉缭則是兵家的知名任務,尤其擅長理論與大局觀。
要知道,就連王翦都不能立刻回鄉,被嬴政拉着在鹹陽頤享天年同時,還要爲秦國繼續付出,培養人才。
因此嬴政自是不會放過這兩人。
而趁着這個話題,嬴政突然提出一事。
“丞相一職乃重中之重,爲百官之首,朕決定讓丞相之位五年輪崗一次,以展其能。”
聽得此話,百官頓時一愣。
不少人臉上露出愕然。
但是他們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相位極重,也有威脅皇權的可能,欺上瞞下,一旦成爲權臣,便會對皇帝造成威脅。
但如果五年輪換一次,便能讓丞相無法長時間擴充自己的勢力,而一旦輪換,便又是一個山頭起來,之前積累的自然容易煙消雲散。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百官自然不敢拒絕,而且更多的人露出渴望。
尤其李斯。
王绾在相位若不出錯,他隻能等對方老邁離職,但是即便如此,他前面還有别人,尤其還有自己的師弟韓非,韓非才華讓李斯都趕到畏懼,等輪到他,也不知道多少年後了。
但是如果按照五年輪崗制,那麽即便下一任是韓非繼任,但是也隻有五年時間,輪到他的機會也會變大。
因此李斯自然支持。
“吾皇聖明!”
李斯立即跪下,高聲大喝,百官醒悟過來,也立即喊道。
嬴政微微颔首,繼續說道:“郡守爲一郡之長,爲發揮其能力,同相位一般,施行五年輪換,每五年,由中央調離其崗位,與他郡相換;郡丞有功績升任郡守當另換他郡任職。”
“各郡尉同樣五年輪換一次,其麾下軍卒與郡尉分離,換至其他郡駐紮……”
嬴政将自己的意圖說出。
總體而言,就是不管是掌政的郡守還是掌軍的郡尉都要輪換,郡尉輪換甚至不能與其麾下士卒輪換到同一個地方,郡丞若得升官,也要到其他地方任郡守而不能在當地任,除非是郡守突然出事,由其頂替。
而如此一來,就是在解決郡守與當地上下串通一氣的可能,郡尉也不能得軍心,隻能統禦,讓其無法成爲其私軍。
郡丞也要調崗,讓其無法成爲當地豪強。
除此以外,各郡監禦史也有相關制度來防止其成爲當地的保護傘。
聽完嬴政的話,百官都趕到凝重與敬畏。
知道這是皇帝再定未來之策略。
因爲皇帝不再分土,沒有子嗣鎮守邊疆,但是又爲了避免被他人一家獨大,因此才會如此拆分,不給人機會。
“臣以爲善!”
韓非最先出列,嬴政的想法另他都趕到驚訝,同樣他也看到了此中好處。
至于其他人反應過來,也立即附和。
如今嬴政威嚴甚重,根本無人敢反對嬴政的話。
更何況大家都明白嬴政的意圖,如果對此事提出反對意見,豈不會被懷疑有其他心思?
更何況這種制度需要時間檢驗,若是效果不佳,自然會改變。
見衆人都贊同,嬴政又看向韓非,“爲督促各郡官吏遵循秦法,查處亂法者,禦史大夫或禦史中丞,當五年巡查各郡一次,考察官吏,巡查當地。”
“臣遵旨。”
韓非出列,躬身回道。
“丞相講講這一年人丁普查造冊成果,朕以及滿朝官吏,都需要知道如今我大秦人口多寡。”
嬴政看向王绾,問道。
因爲這一年來嬴政已命匠人造出紙張,這才能讓底層官吏如此詳細記錄。
除此以外,嬴政還名學宮、博士等人重新往紙張騰抄百家學說,并命人節選各家學說編纂成書,供各級教學。
其中一個名爲喜的安陸禦史喜受提拔入鹹陽,開始編撰整部秦法。
王绾也早有準備,立即站起身回道:“啓奏吾皇,經一年從新造冊,現我大秦擁有人丁總計兩千四百萬,十四歲及以下人丁約爲五百萬,其中得益于我皇鼓勵生育之策略,以及命醫家針對新生兒各種病症,提高新生兒存活率等因素,有兩百餘爲我秦國舊有一十四郡,而這兩百萬,又有半數來自隴西、北地、巴、蜀四郡。”
顯然,随着年初嬴政定下的策略、方針,這一年,秦國所有的官吏都沒有閑着。
由下至上,一層一層地統計人口。
而秦國在嬴政繼位時人口本就超過了五百萬,本來每年出生人口就有近十萬,隻不過因爲生存條件,新生兒存活率不高,普通人家有過半就算不錯了。
因此嬴政的各種政策、方針,讓秦國的生育率或者說存活率直接提升了一倍。
而且從嬴政繼位到現在,已經有第一批從嬴政繼位時出生的孩童已經成丁。
至于其他幾國加起來總人數雖然超過秦國,但是因爲連年征戰,不止成定銳減,這樣也會導緻一個家庭失去頂梁柱,從而難以生存,加上醫療條件沒有秦國完善,因此比不上秦國的人口。
說完數據之後,王绾立即躬身大喝:“恭賀吾皇,全賴吾皇,我大秦欣欣向榮,吾皇萬年!”
“吾皇萬年!”
緊接着,百官也立即參拜。
嬴政臉上也露出笑容,随後又道:“我秦國帶甲百萬,如今并六國,人口已翻四五倍有餘,但我秦國周邊依舊還有威脅,不可松懈,我秦國尚武之精神,當永世延續,因此朕決定,凡年滿十六歲成丁至三十五歲,即便未有戰事,也必須服兵役兩年,若有戰事按律抽調。”
“而這條政策,不止是黔首,即便是爾等公卿、官吏、君侯之子也必須服役,甚至與朕之皇子,也必須服役,若是逃役,終生不得爲官吏,并且罰沒财産,有爵剝爵,從此爲下等之民。”
“若是皇族、宗室子孫,未曾服役,将失去繼承資格,失去皇子、宗室待遇,貶爲庶民。”
百官爲嬴政這個決定驚訝。
隻聽嬴政繼續說道:“我秦國尚武,既要臣民尚武,那麽作爲皇帝,作爲皇子就必須尚武,如果我秦國未來繼承人失去尚武精神,那麽整個帝國也将逐漸失去此種精神,這是朕不允許的,也是我秦人所不允許的,是我中國所不允許的。”
“爲吾皇賀!”
王翦、王贲等武将立即表示贊同。
既尚武,那麽他們武将的地位就會穩固。
見嬴政連自己的子嗣都要一視同仁,參與兵役,百官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更何況,十六歲至三十五歲,時間線拉長至二十年,自然也能保證兵員充足的同時,糧草壓力也不算大。
“啓奏吾皇,臣請議立太子,以防未來諸子内亂。”
突然,就在這時,王绾開口說道。
百官頓時聞之訝異,看向王绾,如今皇帝年富力強,突然提出立太子一事,就不怕皇帝惱火?
不過對于這個問題,嬴政倒是表現的依舊淡然,隻是回了八個字,“諸子年幼,不宜早立。”
“諾。”
王绾說完便躬身退了回去。
他也隻是提議,既然皇帝有了答複,自不可能繼續讨論。
如今皇帝子女已有十數人,其中除了長公子扶蘇之外,還多了四個公子,不過大多不滿十歲。
因此皇帝所言有理,立太子再等七八十來年,等諸公子長成也無不可。
畢竟皇帝春秋鼎盛,而今不過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既然議到這個話題,那朕便再說一說。”
嬴政突然開口,吸引衆人目光,“朕并六國,外患已不多,未避免皇族内亂,朕決定立下繼承制度。”
“臣等恭聽。”
百官雙耳豎起,集中注意力。
這對他們而言,可比之前的事情更加重要。
“朕決定,凡皇族子孫,長幼有序,幼子不得繼位,爲避免未來帝國主少臣疑,凡未滿十三歲皇子皆不得繼位。”
嬴政說完,滿堂皆寂。
片刻之後,韓非眉頭一挑,突然站了出來,“啓禀陛下,後兩條無可置喙,吾皇聖明,但如果年滿十三,且非幼子,若是皇子數量衆多,若是不早定繼位制度,不立太子,豈不會引起兄弟相殘,皇室内耗之局面?”
韓非不得不擔心,王位之前便是争的你死我活,如今諾大帝國,豈不争的更加殘酷?
王绾此刻也忍不住說道:“陛下,趙國昔日幾番更換太子,造成幾次内亂,國力損耗嚴重,不可不防,”
嬴政擡起手,安撫百官,“朕知曉衆卿心意,所以在皇子年滿十六,且經過兩年兵役之後,朕決定讓其到底層曆練,即便是嫡子、長子,也要經過曆練選拔,大家各爲一縣之令,治理縣城,考察其政績。
政績優異者如尋常官吏晉升郡守繼續治理地方,回都城之後,再行殿前考校,優中選優。
當然,若是在此期間,作弊或尋求外援資助者,将廢其繼承權,若是故意使壞影響他人者,同樣查證清楚後,廢其繼承權。參與幫助破壞其他皇子曆練者,滅其族裔,抄沒家财,若是兄弟相殘者,剝其繼承權,從重處置!”
“這……”
這番話讓百官一時愕然,因爲這是自古未有之事,當然,選其能力出衆者繼承雖少,但也不是沒有,但形成制度的卻還未有。
“陛下,那該由誰來審校評判?”
李斯這時開口問道。
“由丞相、禦史大夫、太尉、廷尉、宗正五人共同給出建議,後報于朕,由朕決斷,未避免昔日趙國廢立之亂,一旦立爲太子,無十惡之罪,不可輕換。”
嬴政早有腹稿,直接說道。
丞相是百官之首,掌全國政務,位高權重,禦史大夫負責監察百官,太尉則是掌全國軍事,廷尉則是掌全過刑法,宗正則是皇族宗親。
因此五權分立,形成平衡,不容易讓某一方權利過大而影響公正。
說到這裏,嬴政又補充一句,“再未立太子之前,三公九卿及朝中其他朝臣,不得與諸皇子建立私交,若是參與其中,影響考察,皆從重處置!”
“詳細完善規制,由丞相、禦史大夫、廷尉三人共同草拟,交由朕審核!從此以後,成爲我秦國萬世不移之法!”
“吾皇聖明!”
話自此處,百官皆起身跪拜。
嬴政其實也是有考量的,任何法度都由人掌握,最後就會擅權,但是他還是準備如此做,因爲嫡長子雖然容易不出錯亂,卻也容易出廢物,太早立太子也會被百官忽悠,因此倒不如讓其從底層曆練而起,這樣的人再差也會有自己的一定考量,不至于淪爲傀儡。
想當年惠文王還是太子時,觸犯國法其實也是被甘龍、公孫賈等老世族挑撥,這才有了後來的被放逐四年,融入底層,學會了自己思考,有了後來的惠文王。
秦武王則是一直喜好勇力,好勇鬥狠,受将官影響校多,因此一繼位便驅逐張儀等人,不夠平衡。
一個國家必須文武達成平衡才能持久。
而一個國君更是不能喜歡文厭煩武,也不能隻喜歡武而厭文,隻有文武并濟方能穩固江山社稷。
之後昭襄王繼位自不必說,大權被宣太後與穰侯掌管,直到化名張祿的範睢到來,才找到機會一具驅逐四貴,但在此期間,太子卻是受四貴熏陶已久,卻是處處站在穰侯等人身邊說話,而不站在昭襄王這個父王身邊。
因此昭襄王這才将其送到魏國爲質,最終死在了魏國,這才有了安國君爲太子的原因。
因此嬴政這樣也是爲了防止外戚太過專權,同時影響太子,畢竟外戚在秦國也算根深蒂固了,雖然楚系如今因爲昔日昭襄王驅逐四貴加上芈啓的背叛,已經一蹶不振,但秦國未來依舊會有着外戚的空間。
而隻要在其成長期間,讓其擁有自己的獨立思考,那麽未來他人,即便是外戚也很難徹底蠱惑君王。
因此嬴政指定這個制度,隻是盡可能地保證未來萬世的繼承人,都不是徹底的廢物。
至于不讓幼子以及未滿十三歲者繼位,也是爲了考慮到将來某些人擁立幼主,從而進行掌控。
雖然他才三十歲,時間還早,但是早點确立制度,他也想親自培養自己的子嗣。
也成爲後世之典範。
立嫡立長立賢,最重要的是看其能力。
吞并南越之後,還有匈奴、北呼,還有西域諸國,若是皇子立功,他也不建議由其他表現不錯的皇子去鎮守這些更遠的邊疆,甚至海島。
比如遼東對面的海島,比如東海、南海等地海島。
楚國這些年來也大力發展海貿,與周邊島嶼有過交易,這些海圖如今可就在秦國。
隻待他掃平南越,北上打擊匈奴與北胡之後,便可着手此事。
至于西域也要掃平門戶附近的諸國,然後再遣使探明道路、勢力,然後進行拉攏或打擊,再用一套‘遠交近攻’的戰略,蠶食西域諸國。
人口充足後,再經行遷徙,同化。
“既然衆卿并無意見,那麽朕再定一條法令,凡滿十歲,未滿十六歲皇子,每年都要有一個月下田務農,以勞其筋骨,知農事。”
說到這裏,嬴政頓了一下,看着百官又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諸卿符合年齡子嗣,就陪諸皇子一起參與勞務,好知其中辛苦,免其成爲纨绔之材,難得大用。”
“昔陛下繼位前便參與農事,後背子孫也當以陛下爲榜樣,此乃善政。”
“我秦國以耕戰而成強國,此乃當爲之事!”
“陛下聖明。”
百官也再次高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