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聊起了電影,他們聊《驚魂記》,聊《阿拉伯的勞倫斯》,聊《殺死一隻知更鳥》。
陶春曉還說起了披頭士去年發行的新專輯《yesterday》,她覺得怪好聽的。
其實關于影視音樂的話題蘇乙更能參與進去,但偏偏他卻不說了。
哪怕文慧和陸勝利再三引導,蘇乙都笑笑避過,不願意參與讨論。
很快樓下有人上來叫大家去地下室放映廳。蘇乙等年輕人到的時候,老一輩的人都在後排坐好了。幾人在第一排坐下後,都沒人敢說話,隻聽大領導輕咳一聲,說:“開始吧。”
房間燈光陡然暗下,不一會兒,随着放映機“嘩啦嘩啦”的轉動聲,前方屏幕上投影出彩色的電影畫面來。
這是一部外國片,開頭屏幕中間咆哮的獅子一度讓蘇乙有些恍惚,讓他腦子裏晃過在大學時跟一群舍友關了燈一起看片的畫面。
随着悠揚的口哨聲,片頭曲響起。
“For a Few Dollars More,”不遠處于文海念出片名,跟着便自己翻譯出來,“隻需再多幾美元?這什麽破名字?”
“就是,美帝人也沒什麽文化。”陸勝利跟着吐槽。
“咳咳,安靜點别說話!”後面一個大人咳嗽一聲沉聲道。
于是大家又都安靜下來。
蘇乙笑了笑,這電影他看過,記得都是他上班後了,和馬尚在出租屋裏一起看的。
不過後世的中文翻譯叫《黃昏雙镖客》。
純外文電影,說的是意大利語,配的是英文字幕,其實觀影是有門檻的。
雖然劇情很緊湊,節奏很明快,但一群阿姨們還是提前離場了。
聽不懂說什麽的話,隻看畫面其實是一種折磨。
蘇乙抱着溫習的态度,從頭到尾看完了整部電影。
等電影放映結束後,大領導讓秘書打開燈。
“年輕人先來吧。”一個地中海老領導笑呵呵道,“文海兒,剛才你不是挺想發表高見的嗎?憋壞了吧?那就你先說說!”
一陣哄笑聲中,于文海不好意思站起身來,倒也不怯場,開口便道:“我看到了信仰缺失的堕落,被金錢腐蝕的靈魂是沒有價值的……”
一群年輕人挨個發表意見,槽點滿滿。
輪到蘇乙的時候,蘇乙微微沉吟。
恰好這時許大茂從外面走進來準備收拾他的設備,蘇乙對他招招手笑呵呵道:“來來來大茂,我看你剛才看電影看一半就跑了,你跟領導們說說,是電影們不好看嗎?”
話音落下,蘇乙已經收獲了一大波惡意。
在領導們看來,蘇乙現在的行爲應該用四個字來形容——不知所謂。
其實蘇乙本來也想随便評價兩句糊弄過去的,但他從之前就有口老槽不知當吐不當吐,吐吧不穩重,不識大體;不吐吧不爽快。
蘇乙感覺自己偶爾也得不識大體一下,不然就太沒意思了。
許大茂被蘇乙這麽一叫,開始還愣住沒反應過來。
但很快他就心中大喜。覺得蘇乙真是太夠意思了,貴是貴,但真給辦事啊!
這不就是當着所有領導面露臉的機會嗎?
許大茂按捺着激動,先對蘇乙投去感激目光,随即大聲道:“電影非常好看,十分精彩!就是……我外語有點不太好……”
你那是不太好嗎?
話音落下,現場落針可聞。
蘇乙立馬又收獲了一大波惡意緊張,這其中甚至包括文慧的。
許大茂挺胸擡頭,覺得自己剛才聲音洪亮,精氣十足,應該讓所有領導們看到了自己的幹勁。
蘇乙搶在幾個臉黑成鍋底的領導開口前立馬進一步問道:“那如果讓你去電影裏的地方生活,你願意去嗎?”
許大茂立馬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去,傻子才去!那家夥誰身上都帶着槍,說打死人就打死人,警察也不管,一點社會秩序都沒有……普通老百姓去了那兒哪兒還有活路啊?”
這話一出,領導們又都眼神閃爍面色緩和下來。
蘇乙這才笑眯眯看向領導們道:“這是工人的想法,就算他聽不懂語言,甚至不用學什麽道理也知道電影裏的地方不好,我覺得他們的批判比我的批判更有意義,至少他們不是爲了批判而批判。”
說完後蘇乙微微颔首,重新坐了下來。
現場有些沉默。
片刻後大領導呵呵一笑打破沉默:“倒是引人深思……這位小同志,你叫什麽名字?”
最後是問許大茂的。
許大茂激動道:“報告領導,我叫許大茂!”
“電影放得不錯,以後要是有機會,還要麻煩你來幫我們放電影。”大領導一邊說着,一邊站了起來,環顧一周笑道,“飯點到了,咱們去吃飯吧?”
衆領導這才如夢初醒,紛紛起身三三兩兩笑呵呵往外走去。
門在前排這邊,蘇乙在最外面坐着,所以領導們出門都要路過蘇乙。
大領導出門前笑呵呵拍拍蘇乙的肩膀,不過沒說什麽就出去了。
後面的領導們要麽對蘇乙友善一笑,要麽雖不說話,卻也沒什麽不好的臉色。
但每個路過蘇乙的領導幾乎都給蘇乙貢獻了一波惡意,包括楊寶瑞。
他反應最大,指了指蘇乙,沒好氣瞪他一眼。
文慧的父親特意走在最後,在蘇乙面前停下後笑呵呵說道:“我猜咱們會很有共同話題的,以後有機會來我家做客,咱們好好聊聊。”
蘇乙微笑應下。
文慧的父親也是爲數不多沒給蘇乙貢獻惡意,且态度最友善的。
蘇乙心裏卻暗歎一聲,心說文叔叔,你這态度很危險啊……
老一輩們都離開後,張定邦從後面拍拍蘇乙的肩膀,面色複雜跟他伸出大拇指,道:“爺們兒,這回我是真的服你,心服口服。”
“援朝,你……”于文海突然忍不住問道。
蘇乙看向文慧,後者正好也看向他,兩人相視一笑,隻不過文慧的笑多少帶着點苦澀。
她什麽都想好了,她相信以蘇乙的優秀,一定會博得老一輩們的喜愛和欣賞;她也相信自己的朋友們一定會接納蘇乙,并且佩服他的才華。
她想過蘇乙可能不适應這種場合,她想過蘇乙可能會被刺激、震撼的可能,甚至想過蘇乙會有一些極端的窮酸想法,又或者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做了什麽不合适的事情,這些她都可以處理并化解。
但她唯獨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
蘇乙用一種非常自我的方式,當了“刺頭”,這種印象很不好,會讓領導們覺得你這個人恃才傲物不好接觸,會讓他們覺得得壓壓你。
退一萬步來講,刺頭就刺頭吧,隻要随着時間的推移讓領導們看到蘇乙的“改變”,事情還是會回到正軌。
關鍵是蘇乙本人的态度。
經過這件事,文慧真有點灰心了,因爲她現在确信了,蘇乙是真的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前途。
否則他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做出這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吃飯的時候,老領導們坐一桌,年輕人單獨在後院坐了一桌。
在陸勝利的提議下,所有人都以歡迎新朋友的名義,跟蘇乙碰了一杯酒。
沒有人要給蘇乙灌酒,甚至大家都提議蘇乙少喝點,因爲吃完飯後他們計劃要去一起打排球。
除了文慧話少了點,其餘人都沒有被之前那件事影響,甚至原本有些高傲的張定邦和陶春曉對蘇乙的态度更親近了幾分,頻繁和蘇乙說說笑笑。
倒是陸勝利在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專門找蘇乙敬了一杯酒。
“援朝,不管你以後是不是我姐夫,我都認你這個朋友。”陸勝利用很認真的态度對蘇乙說道,“咱哥倆慢慢處,日久見人心。”
蘇乙笑着跟他碰杯,兩人一飲而盡。
大院裏有專門的排球館,蘇乙一行人到的時候,三個場地都有人在打了。
但沒人擔心打不到球,陸勝利去和其中一夥人交涉,很快就說好了各帶隊伍打比賽。
這邊七個人,一個人要做替補,陸勝利主動退出,說誰打累了自己上來頂頂,他不做主力。
“就算你不說我們也不要你。”文慧笑道,“每次都因爲你我們才輸球。”
陸勝利不服氣道:“你咋不說定邦呢?挺大個老爺們兒還沒他妹妹打得好,我覺得我跟定邦半斤八兩。”
“放屁!”張定邦毫不客氣回怼,“上回是我頭天喝多了沒狀态,你少拿個例說事兒啊!哥兒幾個,今天看我表現!”
“援朝,打過球沒?”于文海笑呵呵問道。
蘇乙搖頭:“沒打過,什麽規則?”
“不會吧,要上場了你還不知道規則?”陶春曉叫了起來。
“沒關系,我跟你講講你就會了,特簡單……”文慧把蘇乙拉到一邊講了起來。
陸勝利指着那邊道:“看到沒,這還沒怎麽着呢,我姐就開始區别對待了。女人啊……”
“文海兒,不發表點兒意見?”陶春曉揶揄看向于文海。
于文海淡定道:“我能有什麽意見?就算沒有蘇援朝,她文慧也看不上我。要是能看上,我倆孩子都上學了。”
“你看,多有自知之明。”張定邦道。
“去你丫的!”于文海笑罵,“我再怎麽也比你強,老光棍兒一個,你還笑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