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梁豔秋二話不說轉身就朝後門跑去。
一邊的楊寶瑞全程黑着臉看着這一幕,一言不發。
楊樹譚是他提拔的人,剛才主動要補救這件事情的也是他,現在人和事兒全都出了岔子,他臉上能有光才怪。
“廠長,梁豔秋是老同志了,她肯定值得信賴。追責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咱們還需要十分鍾,但胡部長馬上講完話了,時間怎麽拖?”李新民問道。
“按照流程接下來是援朝你宣布考試規則。”楊寶瑞深吸一口氣,壓着火氣看向蘇乙,“能拖拖時間嗎?”
“我盡量……”蘇乙皺眉。
“不能盡量,而是要保證完成任務!”李新民指着蘇乙道,“不管問題出在誰身上,你都是第一責任人,現在是你将功補過的機會,怎麽拖時間,還不能讓胡部長察覺出來?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好,保證完成任務!”蘇乙道。
這時恰好台上領導講完話了,工人學員們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快去吧!”楊寶瑞皺眉催促道。
蘇乙轉身上台去。
李新民湊到楊寶瑞身邊笑呵呵道:“放心吧,這孩子腦子好,應該不會出問題的。這回出了這岔子,很明顯是底下人不服他,故意爲難他。想想也是,他才進廠多久,肯定會引起一些老同志不滿,覺得咱們不公平。”
楊寶瑞冷哼一聲道:“偉人早就說過唯才是舉,咱們的隊伍不搞論資排輩那一套!他們不滿意,倒是拿出像樣的成績來呀?幹工作沒見多積極,搞鬥争倒是一把好手。”
“良性鬥争是有益于提升咱們隊伍的戰鬥力的,但關鍵時刻掣肘同志,用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來陷害同志,這就是很嚴重的思想問題了。”李新民道,“廠長,這件事我覺得咱們得嚴肅對待,這種風氣不能任由其橫行。不然以後廠子裏到處是歪風邪氣,沒人願意認真幹工作了!”
“我同意你的意見。”楊寶瑞沉聲道,“這次險些釀成嚴重事故,這件事一定要嚴肅處理,刹住這種歪風邪氣!這件事……我要負責任!”
“跟您有什麽關系?”李新民道,“這根子明顯是出在楊樹譚身上嘛!他這是把宣傳統戰處當成他個人山頭了!他在用人方面,存在很大問題!劉穎本身是正科幹部,原先管着統戰部,那統戰和宣傳科黨建辦合并後,理應是劉穎挑大頭管科室,結果呢?他把劉穎調到綜合辦去了!”
“讓搞統戰的同志去管辦公室,這不是亂彈琴是什麽?一個李登峰對統戰工作一點經驗都沒有,硬是被他扶正了。梁豔秋多年的老同志幹得挺好的,任勞任怨大半輩子,非得按住人家的腦袋不讓人家進步,搞得這個老同志很有意見,劉穎也非常不滿,我也不太清楚他這段時間不上班是不是在抗議這個事情……”
“你看看廠長,爲了一個李登峰,搞得部門裏怨聲載道,這是在幹工作,還是搞破壞?關鍵這李登峰要是有能力有素質也就算了,這次搞的這事情您也看到了,狗肉上不了筵席嘛!”
李新民一通輸出,說得楊寶瑞臉變得比鍋底還黑,但偏偏卻一個字都反駁不得,心裏把李登峰恨得要死。
“他要幹什麽?”楊寶瑞突然指着台上趴在胡部長身邊耳語的蘇乙,皺眉問道。
李新民一怔,也看了過去。
“不知道啊……”他有些忐忑,也有些無語,心說這蘇援朝又搞什麽幺蛾子?就不能老實一會兒?
不過看胡部長眉頭舒展,饒有興緻跟蘇乙說笑的樣子,他心下稍安。
“部長心情不錯,看着應該是好事。”李新民安慰楊寶瑞。
兩人不再說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
蘇乙很快結束跟胡部長的談話,走上發言台位置,輕咳兩聲,直接進入正題。
“同志們,各位工友們,工人理論學習實驗基地第一期工友學習班入學考核馬上就要開始了。剛才我已經點過名了,有沒點到名字的同志請舉一下手,讓我看看。”
台下坐着的一排排工人,稀稀疏疏有人舉手,蘇乙核對了一下,有十三人。
“咱們第一期入學考試共招收學員三百人,除掉一個資格不符合的,應到二百九十九人,現在實到二百八十七人。”蘇乙環顧一周道,“我現在宣布,沒到的這十二個人,直接取消資格。連起碼的學習紀律都不遵守,我看你還是先學學廠裏的規章制度,再考慮進一步學習工人理論的事情。”
此話一出,台下一片嘩然。
沒人想到蘇乙竟如此“鐵面無私”,直接淘汰掉了缺席的十二個人,在座的學員們也都心中凜然,暗自慶幸幸好自己還是守規矩的。
台下楊寶瑞和李新民對此都沒有發表意見,甚至欣賞蘇乙的做法。
規矩要從一開始就立起來,紀律也要從一開始就要被所有人敬畏,否則等以後再慢慢立規矩,就要付出更大的精力和代價。
有些到場部門領導的臉色很不好看,顯然淘汰掉的人有他們的關系戶。
若是沒有大領導們在場,他們也許已經開口質疑起蘇乙的決定了,但現在……
沒人敢在這種場合亂說話。
蘇乙輕咳一聲,讓全場再次恢複安靜,接着道:“不過咱們剛開始定好的是三百個名額,現在缺了十三個,我決定讓現場圍觀的工友們補齊這個數字。考場外的工友們,想要參加這期學習班的,請舉手!各車間骨幹分子除外!”
這個決定立刻再度引起一片嘩然,圍觀的工人本來是來看熱鬧的,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頓時一個個把手舉得老高。
如果這時候秦淮茹還在其中,蘇乙會順勢把她選進來。
隻可惜,小寡婦提前跑了。
那就不怪蘇乙了。
蘇乙随意選了十三個人,看着他們歡天喜地入場來。
這其中有個女工好像還是秦淮茹她們車間的。
“這招好,這又拖了七分鍾呢。”李新民湊到楊寶瑞耳邊笑呵呵道,“這小子鬼主意就是多。”
他還以爲蘇乙是臨時想出來這招拖時間的。
楊寶瑞也面色稍緩點點頭,顯然他也這麽認爲。
蘇乙等所有考生落座後,開始宣布考試規則。
“這次的入學考試,主要是确定學員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和學習能力。”蘇乙道,“考題很簡單,那就是——每人默寫十條偉人語錄!”
随着蘇乙宣布考題,工人們再次嗡聲大作,有人露出興奮表情,有人則眉頭緊皺。
台上胡部長和另一邊兩個廠長紛紛點頭,露出滿意之色,覺得這個考核内容很有意義,而且絕對正确。
蘇乙喊了聲“肅靜”,接着宣布道:“請大家嚴格遵守考場秩序,不準交頭接耳互相提醒,不準抄襲别人的答案,也不準故意爲别人抄襲提供便利!咱們保衛科的同志會時刻留意大家動向,一經發現有違反秩序的,當場取消資格,而且以後永不錄用,請工友們遵守規則,不要以身試法!”
學員們各個神色凜然,之前一下子開除十多個學員資格,讓大家都已經見識到了蘇乙的鐵面無私,這時候自然沒人敢不拿蘇乙的話當回事。
蘇乙繼續道:“本次考試默寫至少六條語錄以上才算合格,隻默寫六條以下的工友,不好意思,你不符合我們學習班招生标準,我隻能淘汰你!但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學習班不是隻辦這一期,所以不合格的工友們也不用太氣餒。”
“考試時間是二十分鍾,從我宣布考試開始後計算。”蘇乙道,“另外,爲了遴選出咱們第一期學習班的班長、副班長、組長等班幹部,這次考試還會有第二道考題。但這第二道考題不是強制要答的,誰想競選班幹部,誰就答,沒有這個意向的,可以不用答!”
這話一出,立刻有工友表現出躍躍欲試的神色來。
“第二題的考題是什麽呢?”蘇乙笑呵呵環顧一周,“經兩位廠長盛情邀請,尊敬的胡部長已經答應,在現場親自出第二個考題,請同志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胡部長爲大家出題!”
現場立刻響起熱烈的掌聲,胡部長滿面春風站起身來,笑呵呵跟大家揮手緻意,看到楊寶瑞和李新民的時候,還很滿意地對他們點點頭,意思是你們這個安排很不錯。
李新民又驚又喜對楊寶瑞道:“原來他剛才跟胡部長說的是這事兒!廠長,這蘇援朝真是太聰明了,這麽一搞,這次胡部長的視察就更有意義了。他一旦滿意,區裏對這件事也會更重視,咱們的工作也就更好開展了呀!”
楊寶瑞面色有些複雜,心裏也有些佩服蘇乙的急智。
這麽一安排,不但拖延了時間,也讓領導更有參與的驚喜,最重要的是他用了他這個廠長的名義,絲毫不居功,很懂得分寸。
這麽好的一個人才,怎麽就被李新民給捷足先登了呢?
台上,領導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顯然興緻非常高漲。他表示很榮幸爲大家出題,覺得很有意義,而且他表示會親自閱卷,給考得優秀的學員做出批語。
工人們也十分驚喜,不斷回報以熱烈掌聲,現場氣氛非常融洽。
照相機快門不斷閃動,文慧從各個角度用膠卷記錄這一幕。
在這個過程中,梁豔秋帶着小邱搬來了考試物資,跑到兩個廠長跟前報到。
“看看,我說吧,關鍵時候還是老同志靠得住!這是咱們革命工作的定海神針啊!”李新民高興地指着梁豔秋說道。
楊寶瑞歎了口氣道:“梁豔秋同志,辛苦你了。”
“這是我分内工作。”梁豔秋道。
楊寶瑞心中五味雜陳,默默點點頭。
其實梁豔秋以前跟他楊寶瑞更近一些,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位作風穩健的老大姐會倒向李新民那一邊了。
對于李新民來說,宣傳統戰處除了一個蘇乙,他又成功楔進來了一顆釘子。
分發物資的事情蘇乙早就安排好了,随着台上領導宣布了第二個考題,結束了發言,他大手一揮,保衛科的幾個保衛員一人一排,開始有序發放考試物資。
這時候胡部長準備離開了,蘇乙因爲要監考沒有相送,兩個廠長簇擁着他往外走去。
文慧臨走前看向蘇乙,對他眨了眨眼睛。
今天早上自始至終,兩人都沒說過一句話。
這邊考試還沒結束,那邊胡部長就已經坐車離開了。
不過離開前他特意叮囑,要把考得最優秀的學員的卷子拿給他看,他要兌現諾言,親自閱卷并批語。
兩個廠長自然是滿口應下。
文慧坐領導的車一并走了,等領導們一走,楊寶瑞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吩咐身邊秘書道:“去,把楊樹譚還有李登峰給我叫過來!”
到了該追責的時候了!
蘇乙那邊要忙的事情不少,考完試後,他還要負責把卷子都收上來批閱,最後再報到兩個廠長那邊去。
但還沒來得及忙,就被人叫到廠長辦公室去了。
楊廠長有請。
同時被請去的還有張春梅,以及梁豔秋和小邱。
顯然,這事兒該算總賬了。
到了辦公室後,其他人都已經到了,蘇乙一眼就看到李登峰和李路程臉色慘白、垂頭喪氣站在牆邊,楊樹譚一邊擦汗一邊跟黑着臉的楊寶瑞解釋着什麽。
除了李新民坐着,其他人都面色凝重站在一邊。
見蘇乙進來,楊樹譚立刻閉口不語,勉強跟蘇乙擠出一個笑容,貢獻出一波惡意。
蘇乙身後,李登峰和李路程也給蘇乙貢獻一波怒意和惡意,兩人看蘇乙的眼神狀若噴火,表情咬牙切齒。
蘇乙視若無睹,自顧自跟兩個廠長打招呼。
“你來得正好。”楊寶瑞面無表情看着蘇乙,“李登峰說,整件事情就是你們兩個部門間溝通不暢引起的,你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