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家屬樓大院兒裏住的都是領導,起步都是正科以上,而且除了廠裏,還有區裏的一些幹部也住在這裏。
大院兒門口也有崗亭,隻不過不是二十四小時的,而且站崗的級别也不高,屬于老頭兒級。
一個孤寡老漢退休後就住在門房,順帶看大門,晚上九點就鎖大門了。
蘇乙來的時候人家老漢正準備鎖了大門去洗腳睡覺呢,對于他這個不速之客自然非常不歡迎,而且蘇乙沒有預約,他瞪着眼就要攆人。
但蘇乙是誰?
三分鍾時間就讓老漢客客氣氣給李新民打了個電話說有貴客拜訪,恭恭敬敬把蘇乙送出門房揮手告别。
李新民這時候都換了睡衣打算睡了,接到門房電話十分納悶,心說貴客拜訪?怎麽個貴客法?
難不成是部裏的領導上門來了?
那也不應該啊,領導要見面一個電話他就得屁颠兒屁颠兒跑去拜訪人家,哪裏能讓領導上門來找自己?
摸不清狀況也不敢怠慢,萬一真是貴客呢?
李新民一邊換上衣服一邊招呼老伴去燒水沏茶,然後趕緊親自去門口迎接。
沒一會兒聽到樓下腳步聲,他急忙打起精神勾着背欠着身子,一副恭敬的樣子,聚精會神盯着樓梯口。
等腳步聲近了,他伸着脖子想看清楚貴客的樣貌,卻不料貴客開口了。
“李哥,您怎麽還出門迎接我來了?這我可當不起啊!”
這聲音聽着耳熟……
“蘇援朝?”李新民詫異道。
蘇乙走到了門口笑呵呵道:“對呀,是我。”
李新民往蘇乙身後看了看:“就你一個人來的?”
“半個人來我怕吓着你。”蘇乙小小幽默一把。
“來自李新民的惡意+99,來自李新民的懼意+86……”
“大晚上胡說什麽呢!”李新民沒好氣瞪他一眼,還有些納悶,“門口老孫頭不是說貴客來訪嗎?”
“對呀,貴客就是我,男賓一位。”蘇乙笑呵呵道,“孫大爺看我一表人才,覺得我将來必定非富即貴,所以說我是貴客。李哥,這證明您真是慧眼識珠啊,連看門大爺都認可您的眼光……”
“我特麽用他認可?”李新民罵了句,滿臉郁悶瞪着蘇乙,“這不瞎胡鬧麽?大晚上的我以爲來什麽貴賓呢,把我媳婦兒都折騰起來倒茶,結果來了你這麽個潑猴。”
蘇乙道:“孫大聖拜訪黃袍怪。”
李新民低頭看了眼自己一身米黃衣服,氣得一擺手道:“去去去,少瞎胡賴賴!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小子根本不是好人!說吧,這大晚上的找我什麽事兒?”
“就在這兒說?”蘇乙笑道。
“進來吧!”
“來自李新民的惡意+99……”
滿臉郁悶的李新民帶着蘇乙進了家門,他愛人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見了蘇乙正要很客氣地打招呼,就見李新民擺擺手道:“不用燒水沏茶了,明兒早上下去見了老孫頭記得罵他一頓,謊報軍情!”
中年婦女愣神沒反應過來,李新民道:“這是我們廠新來的職工,我跟你提過,那個大學生。”
“嫂子好。”蘇乙笑呵呵打聲招呼。
“哎哎,你好。”李嫂忙回應。
“你進屋去吧,我們倆說說話。”李新民道。
“水還是要喝的,我給你們沏上茶,邊喝邊說話。”李嫂笑了笑,對蘇乙招招手道:“小同志你坐,别客氣。”
“謝謝嫂子!”蘇乙笑呵呵道。
蘇乙落座後,李新民依然神情不悅,沒好氣道:“說吧,什麽事兒非得大晚上來找我?”
蘇乙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鋼筆遞過去:“這是送您的,初次來家裏拜訪,雖然有點倉促,但也不好意思空手來。李哥請您笑納,别嫌棄禮物寒酸,多少代表我一份心意。”
李新民接過轉了轉一看,皺眉道:“還是個舊的?”
“那是您不知道這支筆的來曆!”蘇乙嚴肅道,“知道巴金先生吧?六三年的時候,他去我們學校演講,這筆就是他親手送給我的,很有紀念意義。”
“真的假的?”李新民将信将疑,“這怎麽證明?”
“我能随便拿支不值錢的筆糊弄您嗎?”蘇乙認真道,“您再借我倆膽兒!要不是感謝您對我的知遇之恩,這筆我說什麽也不送您,我甯願送你幾根金條,都不送您這筆。”
“你還不如送我金條呢……”李新民嘀咕着,還是有點懷疑,但看樣子多少信了點兒。
李嫂端來茶,蘇乙微微欠着身子道謝。李新民把筆遞給她鄭重道:“這是援朝送的,大作家巴金用過的筆,你放我書房去,收好了。”
“哎喲,那可是貴重東西。”李嫂頓時肅然起敬,面帶神聖之色雙手接過,捧着筆轉身去書房了。
蘇乙道:“寶劍贈英雄,這支筆也算找到好歸宿了。”
李新民臉上終于綻出舒爽笑容,道:“行啦,說吧,找我到底什麽事兒?”
與此同時,警局。
趙德勝摸遍自己所有口袋,納悶問旁邊年輕警察:“我筆呢?怎麽不見了?”
“不知道啊。”年輕警察茫然搖頭,“您之前是不是讓錄口供的人簽名來着?他們還你了嗎?”
“應該還了吧?”趙德勝努力回想,“最後一個簽字的好像是蘇援朝……我記得他給我了……還是沒給我?”
“人家不可能把你筆裝回家去。”年輕警察道,“您再想想,是不是你放哪兒忘了?”
“想不起來了。”趙德勝歎了口氣,“算了,你的筆先借我使使,那筆我都用了好幾年了,當初花了是三毛還是四毛來着,在百貨商場買的,特别好用……”
李新民家。
“蘇援朝,怎麽哪兒都有你?傻柱的事兒你也想摻和一腳?你這手怎麽到處亂伸?”李新民一聽蘇乙的來意,頓時皺起眉呵斥道,“我告訴你,幹好你自己的工作,不該操心的事兒少操心!你才來廠裏幾天?你自己都沒站穩腳跟呢,你還替别人跑關系求情來了,顯你能耐大是吧?”
“李哥,您真是誤會我了。”蘇乙歎了口氣,“我才住進大院兒幾天?我跟何雨柱能有多好關系?我犯得着爲了他來求您嗎?”
“對呀,那你爲什麽來了?”李新民奇怪道。
“他讓我來的呀。”蘇乙道,“因爲上次您送我的東西,他知道我跟您關系不一般,所以想方設法讓我跟你帶話,求您拉他一把。”
“那你不搭理他不就完了嗎?”李新民皺眉。
“我也是這麽想的。”蘇乙道,“但您也多少應該了解我的性格了,我這人想得比較多,他一找我我就在想,爲什麽他要找我?爲什麽他讓我來求您?我一想,咱仨之間唯一能串起來的交集就是您給我寫了一個條子,讓我去傻柱那兒拿那些東西。”
李新民臉色微變,頓時坐直了。
蘇乙道:“李哥,我一想到這事兒,我就不能不搭理他了。不管您願不願意拉他一把,但這事兒我不能瞞着你。最讓我擔心的是之前我跟您提過的那事兒,就是有兩個人商量着要舉報你那事兒,您還記得嗎?這倆人我到現在還沒找着呢,這廠裏還藏着有心人憋着勁兒要害您呢。萬一他們利用這何雨柱……”
李新民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凝重,森森道:“這傻柱叫你來找我……隻怕還真是存着威脅我的心思……看不出來,他還有這腦子?”
“不至于不至于。”蘇乙擺擺手,“我看他是病急亂投醫,他除了讓我找你,還讓我去找楊廠長呢,甚至還問我認不認識其他什麽大領導,說什麽隻要能幫他,以後必有重謝。”
“還重謝?他拿什麽謝?炒倆菜感謝?”李新民嗤笑一聲,表情卻是緩和一些。
“他做飯炒菜是真不錯,上次大領導不還特意誇他了嗎?”蘇乙道,“今天中午去吃飯,領導們也都抱怨菜的味道不好呢。”
“他這事兒很麻煩,警局那邊是留了案底的,這案子肯定要報給區裏的,不是咱們廠自己能做主的事情。”李新民道,“爲了他一個傻柱,誰都犯不着爲他擔着責去求情。”
“聽他的意思他要求也不高,隻要還能留廠裏上班就行。”蘇乙道。
李新民若有所思。
蘇乙道:“李哥,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我就是覺得應該來給您彙報一聲,所以才大晚上跑這一趟。這何雨柱這會兒剛被咱廠保衛科帶回廠裏,眼巴巴等着我給他回信兒呢。要是您覺得沒必要,我也就不搭理他了。”
李新民突然站起來道:“來,你跟我來書房,我打個電話。”
他帶着蘇乙來到他的書房裏,讓蘇乙随便坐,然後自己就拿起電話,撥通廠裏保衛科的電話。
“喂?我李新民……小錢啊,何雨柱是你交接回來的?什麽情況?你跟我彙報彙報……”
李新民詳細了解了警局那邊交接的情況,又問了問傻柱說過什麽話,有什麽反應和态度,除了蘇乙,還見過什麽人。
聊了十多分鍾才挂了電話。
這時蘇乙正好整以暇翻看着一本叫《歐陽海之歌》的小說。
等李新民打完電話,他就順勢把書放回書架,看着李新民等他說話。
“你去把傻柱接回家去。你告訴他,他的工人編制肯定是保不住了。廠裏念在他這麽多年矜矜業業工作的份上,願意給他一條出路,那就是以臨時工的身份返聘他,讓他暫時留在廠裏工作。”
李新民對蘇乙道:“他暫時也不能在廚房呆了,太敏感。先去内勤科吧,幹幹打掃院子收拾衛生的活。等風聲過了,看他具體表現,再考慮調他回廚房的事情。要是态度良好,也不是不能考慮恢複他職位的事……你告訴他,這是能給他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本來他這事兒坐牢都是必須的。”
說到這兒頓了頓,李新民用指節磕磕桌子加重語氣:“最重要的是要本本分分,管住自己的嘴!把我話帶給他!”
“行,我知道了。”蘇乙笑了笑,“那我回了李哥,打擾你休息了。”
李新民繞過辦公桌過來笑呵呵道:“援朝,這事兒你辦的不錯,彙報得也及時,這傻柱跟你是一個院兒的,他的思想動态,你以後也要多留意,随時跟我彙報。”
“好。”
離開李新民家,蘇乙接着往廠裏趕去。
蘇乙點出李新民拿廚房回扣的事情,又說明傻柱要求不高,他出手保傻柱幾乎就是必然的結果了,他肯定也怕傻柱窮途末路下萬一胡說八道怎麽辦,給傻柱個臨時工名額,屬于惠而不費的事兒,這事兒辦得還顯得他有人情味,而且一個手藝不錯的廚子以後肯定能用到。
至于什麽調回廚房、恢複職位……
這就是一張餅,聽個樂呵就行,爲了吊住傻柱罷了。
這不還叮囑蘇乙看住傻柱嗎?可見對傻柱他還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的。
在不求人的情況下,事兒辦到這程度蘇乙就覺得挺好了,他對這個結果還是滿意的,也符合他本來的預料。
李新民顯然跟錢科長說好了,蘇乙一到,人家立刻放人。蘇乙跟他寒暄幾句後,就跟推着自行車跟傻柱往回走去。
“自由的味道怎麽樣?”
夜風中,蘇乙笑呵呵問道。
“我這算沒事兒了?”傻柱問道。
“想得美,我之前在警局把情況跟你說過了,你覺得你能沒事兒嗎?”蘇乙道。
“廠裏打算怎麽處理我?”傻柱悶聲問道。
“牢是不用坐了。”蘇乙道,“但你工作沒了。我好說歹說,李新民答應以臨時工的名額返聘你,但你不能去廚房了,留在廠裏也是打掃衛生的活兒。”
“掃大街啊?”傻柱自嘲一笑,“那我這張臉算是徹底丢盡了。”
“要不你就别幹。”蘇乙道,“說真的,就這結果還是我給你盡量争取來的,又是送禮又是說好話的,我都拿他在廚房吃回扣的事兒威脅他了。”
“你威脅他?那以後他給你小鞋穿怎麽辦?”傻柱皺眉。
“沒事兒,穿也是給你穿。”蘇乙笑呵呵道,“我用你的名義威脅他的。”
“……”傻柱突然哈哈笑了,“幹得漂亮啊兄弟!這是我這兩天聽到的最舒心的事兒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