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媽聽得一愣一愣的,茫然道:“我咋沒聽出來這麽些意思呢?咱們剛聽得不是一個人說話?”
“就說你笨吧?”聾老太太哼了一聲,“這是官話,别說你聽不懂,我年輕時候還行,現在腦子跟不上了,也聽不大懂了,所以我才叫上胖丫。胖丫,你今兒可是幫了太太大忙了。”
劉桂芬握住聾老太太手笑道:“我都快六十了,這輩子還能聽人叫我一聲胖丫,心裏美着呢。老太太,我今兒剛聽見您喊胖丫的時候,我還以爲我媽來了呢,當時我眼淚兒都下來了。唉,我媽要是還活着,肯定也跟您一樣,叫我胖丫……”
劉桂芬說着抹了把眼淚,擺擺手道:“嗨,不說了不說了。您回吧,這事兒啊,您也甭太操心。回去找到正主好好說說,我跟這人接觸過,這是個講理的。雖然我不知道這事兒爲什麽跟他有關,但這人應該不壞……”
劉桂芬絮叨了一會兒才騎車離開,聾老太太若有所思也不說話。
一大媽等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問道:“老太太,這劉桂芬說的到底是誰呀?我怎麽聽着你們像是在說前院兒的蘇援朝?”
聾老太太回過神來看着她:“還不算笨到家。”
“真是他呀!”一大媽震驚了一下,呆呆地想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道:“這麽說的話,那單局長也算是幫咱們忙了,那他怎麽擺出一副什麽忙都幫不了的樣子?我剛還在心裏埋怨他呢,早知道應該謝謝他才對。”
“你要真謝謝他他反倒要給你白眼。”聾老太太搖搖頭,“走,回去。”
京城晚報副刊的頭版頭條!洋洋灑灑千餘字的通訊稿,指名道姓,算是給足了蘇乙排場!
“我看你臉色有點兒白,是不是累着了?”聾老太太突然擔憂道,“要不我下來走走?”
稿子當然是文慧寫的,在報紙發行前,她就拿着定稿,背着照相機迫不及待來紅星軋鋼廠找蘇乙來了。
“五分錢一份。”
“賣報賣報,京城晚報……”
“對,多少錢?”
“花這閑錢幹嘛?”一大媽不願意,“買一堆不能吃不能用的紙,燒火都不抗燒……”
廠裏根據這個報道,可以直接讓蘇乙破格轉正;等宣傳部的嘉獎下來,到時候再給蘇乙運作個火線入黨,可以說蘇乙這一波真是秦始皇摸電線——赢麻了。
文慧怔了一會兒,道:“這就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你太自信了援朝!”
要是換了其他小年輕,隻怕這會兒要眉毛一挑,問出還見過誰像我這麽優秀?
“給老太太,報紙回來了。”一大媽把報紙遞給聾老太太。
她一直有病在身,吃着藥,幹不了重活。今天蹬着三輪帶着老太太來回跑,身體真有些吃不消了。
蘇乙道:“我會努力活成一個電燈泡的。”
璧人。
蘇乙搖搖頭,不再說什麽了。
“文記者聽到沒有,這是嫌你稿子寫得不好!”楊寶瑞故意道。
“這才聽見?耳朵還沒我好使呢!”聾老太太嘟囔道,“去,買一份報紙回來。”
“援朝,真希望看到你散發出耀眼光芒的那天。”文慧看着蘇乙,眼神像看着一件絕世珍寶。
“等等,停下,先停下!”聾老太太卻聽出不對,讓一大媽把車停下。
按理說這會兒應該是逢郎欲語低頭笑的暧昧美好場景,但偏偏兩人的話題卻大煞風景。
蘇乙無奈笑道:“廠長,播報就算了吧?這報紙把我誇得跟關羽再生似的,我聽着都臉紅。”
街邊的賣報人聲音洪亮,叫賣着新鮮出爐的京城晚報。
這對紅星軋鋼廠來說,也是榮譽和好事,年底彙報論功的時候,可以加一條“培養了見義勇爲好青年”之類的話,要是有獎項什麽的就更好了。
文慧美目波光潋滟,盯着蘇乙貢獻出一波波喜意和愛意。
“最近我小姨夫家要請客,邀請的客人的都是他以前的老部下,但最低也都是正處級領導幹部。”文慧道,“他特意提到了你,說到時候我們一些小輩也都過去,讓大家都見見你。”
“……大媽,全京城都這價……”
可不是嗎?廣播站就是蘇乙負責的,現在廣播蘇乙的好人好事,多少有點王二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
其實也不算是兩人的話題,主要是文慧說,蘇乙笑着點頭。
“你給自己打造了一個很高的起點,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資源,好好利用自己的優勢。接下來幾年隻要你不踏錯路,哪怕隻是穩穩當當往前走,你也會升得很快的。”
她來的時候籌備小組還在開會,楊寶瑞大手一揮就讓文慧也進了會場,任由她拍攝鏡頭。
“哎!”一大媽應了一聲,急忙蹬車,“老太太,我還是想不通,這事兒跟蘇援朝有什麽關系?”
廣播站播報這是肯定要播報的,廠裏的職工好人好事被京城晚報給報道了,這是多長臉的好事?
不過最終楊寶瑞沒讓蘇乙去安排這件事,而是讓自己的秘書拿着那份報紙跑一趟,親自去廣播站一趟。
工人理論學習實驗基地的籌備工作已經展開,大領導和日報社高層已經決定把這個項目從無到有的整個過程都全程跟蹤拍攝記錄下來,爲做專欄專題提供素材。
蘇乙看着興奮的文慧,道:“其實我志不在此,我這種人不适合走仕途這條路。”
“……大媽,五分錢,您愛要不要!”
作爲從一開始就參與其中的文慧,自然是當仁不讓成爲專訪記者,全程跟蹤報道。
“那還能讓您掏錢?”一大媽白她一眼,“等着,給您買去,老祖宗!”
聾老太太咯咯直笑:“倆文盲買報紙,也是絕了!走,回去讓傻娥子給咱念!”
兩分錢買報紙……隻怕這事兒放在全京城,那都是蠍子的粑粑——毒一份了。
沒想到文慧給了大家一個驚喜。
“這倒也是個問題。”蘇乙回想自己來這個世界後所做的事情,忍不住歎了口氣。
“又漲價?”一大媽驚呼道,“這麽下去,連大白菜都吃不起了!”
“您買報紙?”
楊寶瑞欣然同意。
一大媽樂了:“巧了不是,我也不識字。”
“我出錢,你去買!”聾老太太沒好氣道。
衆人一愣,齊齊大笑。
蘇乙和文慧并肩走在廠區筆直的水泥路上,男的俊朗峭拔,女的飒爽英姿,端的是一對逼人。
衆人都笑了起來。
“其實我在其他方面的才華都要比這方面更優秀。”蘇乙笑道,“所以我真沒必要挑我的短闆作爲我的職業。”
“所以你一便宜不就顯出你了嗎?這生意不就來了嗎?小夥子不會做買賣!這樣,一分錢給我來一份,剛才那主意算我白出給——哎哎哎,你走什麽?正說着話呢!”
“楊廠長我聽到了,蘇援朝同志對我的批評我一定認真反省檢讨。”文慧笑眯眯看着蘇乙,想要看到蘇乙的窘迫或求饒。
“援朝,我姨夫說了,等你的嘉獎下來後,再加上這學習實驗基地,你們廠要是運作得好,完全可以在半年内提你副科!到時候你再去部委裏混混資曆,放到基層曆練兩年,再回來的時候,就今非昔比了。”
“這樣的好事,咱們得好好宣傳一下,讓全廠職工都知道這個好消息,并且号召大家向蘇援朝同志學習!”楊寶瑞高興一揮手道,“楊樹譚,讓廣播站播報三遍,念一念這份稿件!”
“兩分,我加點兒,你也讓點兒,咱都别爲難,好不好?回頭大媽給你介紹對象……”
“怎麽……”一大媽剛要說話,就被聾老太太擺擺手制止,老太太側耳仔細傾聽。
“晚報晚報!京城晚報!邢台專區發生七級地震,貴昆鐵路提前九個月接軌,第一批紅旗高級轎車出廠,不列颠殖民地圭那亞獨立立國,大白菜漲了一分錢,紅星軋鋼廠實習大學生以一敵十勇鬥歹徒……”
“得嘞!”一大媽道。
“不用不用,我沒事兒,離家不遠了,回去再說。”一大媽擺擺手。
“别跟我開玩笑了。”文慧失笑,“你這麽優秀,怎麽普通?”
“太貴了吧?就這麽幾張紙,寫的什麽你剛都念過了,都不新鮮了,便宜點兒!”
“廠長,廣播站站長現在就是援朝,要不您直接交代給他,讓他好好宣傳下他自己。”楊樹譚揶揄道。
報紙被領導們在會場上傳閱,領導們紛紛恭喜,大家都很開心和好奇,詢問細節,蘇乙也就大概講了講,現場氣氛十分熱烈。
晚報也是京城日報社旗下的報紙,每天下午三四點發行,這會兒正是時候。
其實文慧争取跟蘇乙單獨相處的機會,過來人都懂。
說罷就迎着賣報紙的而去。
她當然不光是爲了給蘇乙報喜,也是爲公事而來。
那賣報的又吆喝一遍,這回一大媽也聽出不對勁了,又驚又喜指着那邊叫道:“哎?那個勇鬥歹徒那個,說的是不是蘇援朝救秦淮茹那事兒?這怎麽他還吆喝上了?”
蘇乙見義勇爲的事情上報紙了!
這事兒在晚報正式發行前,蘇乙就知道了。
唉,不知不覺就成人才了,煩。
李新民指着蘇乙大笑環顧道:“看到沒?你們想将他的軍,可沒那麽容易,這就是個小滑頭嘛!”
但蘇乙一本正經道:“文記者是該反省檢讨。誇我的文章都寫得這麽花團錦簇,到時候贊揚咱們籌備小組各位領導的時候,你得寫出什麽高度的大作來?你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吧?”
“……”
文慧在現場拍了幾張領導們熱烈讨論的照片後,提出讓蘇乙帶她去參觀一下軋鋼廠大禮堂,也就是學習實驗基地将來的駐地。
這下全京城都知道蘇援朝這個名字了。
獎項當然是有的,宣傳部給的嘉獎已經在運作了。
春風習習,楊柳依依。
但蘇乙絲毫沒有興趣。
“我剛開始覺得是因爲雨水對象的事兒,但胖丫說他人不壞……”聾老太太若有所思,“晚上我見見他,看看到底是個什麽孩子。”
五分鍾後,一大媽成功以兩分錢的價錢買回來一份京城晚報!
這一仗殺得天昏地暗,賣報人雙眼無神丢盔棄甲,狼狽逃竄,一大媽帶着戰利品得勝歸來,表情透着舒爽。
“謙虛了喲!”文慧笑吟吟白了蘇乙一眼,“别的不說,就剛才會場上你的應對既得體又大方,以小見大,你這樣的人天生就适合走這條路。援朝,不要浪費自己的才華,真的,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年輕人之一。”
蘇乙道:“文記者,你看啊,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就是我這人真的胸無大志,隻想本本分分當個普通人?”
聾老太太道:“給我念呐,我又不識字。”
然後引發幾年之約,經過一系列奮鬥鑽營,最後将這宿敵踩于腳下,登高望遠。
“噗嗤……”文慧終于被逗笑了,哭笑不得道,“你這人,我正感慨呢,你……唉,這樣不好,不穩重。”
她打量了下蘇乙,道:“待會兒你跟我走,我知道一個地方,我幫你先定套衣服。人靠衣衫馬靠鞍,你現在穿的可一點都不像是進步青年。”
蘇乙道:“不去。”
“爲什麽?”文慧問道。
“不想被安排。”蘇乙道,“所以我挺排斥你剛才跟我聊的這些的。文記者,要是談情說愛的話,我還挺樂意跟你進一步發展的,但規劃我的前程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