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乙看出秦淮茹的窘迫,也沒有跟她多說話。
再說也沒有跟一個女的在男廁所寒暄的道理。
等秦淮茹出去後,他站在小便池邊放水。
衛生間門外,秦淮茹背靠着牆大口呼吸着,瞪大眼睛不讓眼淚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哭,但就是覺得難過。
但站着站着,她就被男衛生間裏的聲音吸引了注意。
側耳聽了一會兒,秦淮茹不自在地擰了擰腿,嘟囔道:“還挺有勁兒,跟個水槍似的……”
廁所裏,正在放水的蘇乙面色頓時變得古怪。
他抖了抖,提起褲子往外走。
等他出來時門外秦淮茹已經神色如常了。
“援朝,那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吧?你不會有事兒了吧?”秦淮茹問道。
蘇乙擰開水龍頭一邊洗手一邊随意道:“沒事了,正義戰勝邪惡。”
“沒事就好,可擔心死我了……”秦淮茹松了口氣,“這事兒都因我而起,要是害你有點什麽事兒,姐這輩子心裏都不安生。對了,那些頑主不會再來找麻煩吧?”
蘇乙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笑眯眯道:“放心,他們再來,我拿水槍滋丫的!”
秦淮茹愣住,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而蘇乙說完這句已笑呵呵轉身離去了。
秦淮茹在原地愣了半響才羞惱道:“什麽耳朵?這都能聽見……”
十點半,大領導的車準時停在了工廠門口。
廠裏各部門頭頭腦腦都在門口迎接。
大領導一下車,楊寶瑞就帶着一群下屬“呼啦”一下圍了過去。
“歡迎歡迎,大領導莅臨我廠視察工作,全廠上下都歡欣鼓舞,幹勁十足呀!”楊寶瑞微弓着身子,雙手握住大領導的手激動說道。
“你楊寶瑞現在說話越來越好聽了?”大領導笑道,“以前你當連長的時候,可是敢當衆跟我頂牛的!你的脾氣呢?怎麽不見了?”
“脾氣還在,領導需要,我随時可以拿出來!”楊寶瑞正色道。
“那還是算了,你把你的牛子收起來吧!”大領導笑道。
衆人一陣哄笑,楊寶瑞鬧了個大紅臉,幹咳不止。
“這個……文記者也來啦?”看到文慧從車的另一側下來,楊寶瑞急忙岔開話題,“哈哈,咱們說正題,說正題。”
“楊廠長請您放心,剛才那番對話絕對不會見報。”文慧一本正經道。
衆人一愣,再次哄堂大笑。
楊寶瑞歎氣道:“完了,我這個廠長以後還怎麽樹立威嚴?”
“這是埋怨我掃了他的威風。”大領導指着他轉過頭笑呵呵對文慧道,“小慧,報道的時候,要盡量把咱們的楊大廠長報道威風一點,省得他背後罵我。”
“是。”文慧認真點頭。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現場充滿歡樂的氣氛。
大領導的目光又落在了一邊的李新民身上,後者急忙上前伸出雙手激動道:“大領導您好,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給盼來啦!剛才廠長說的話也正是我想說的,隻要您來,就是對我們工作最大的認可和支持!”
“李新民同志,我記得你。”大領導笑呵呵拍拍他的手背,“每次開大會的時候,你都代表紅星軋鋼廠參會。今天我來做客,你這個主人得好好給我介紹介紹你們廠的風土人情。”
“一定,一定,請領導放心!”李新民急忙道。
大領導環顧一周,笑道:“那咱們就邊走邊說?”
領導發話,自然沒人反對。
當下所有人都簇擁着他向廠裏走去。
保衛科的人在廠門兩邊站得整整齊齊,齊齊敬禮,表情肅穆,全副武裝,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
大領導揮手走過,随口關心了幾句保衛工作,楊寶瑞一一作出解答。
水泥路是灑過水的,十分幹淨。普通職工和基層小領導們早就得到吩咐,都堅守崗位,應對領導們視察。
一路視察了幾個部門後,大領導很快就來到了宣傳科的辦公樓,楊寶瑞爲大領導介紹了軋鋼廠關于宣傳部門改革的舉措,大領導表示支持并且高度贊揚。
這一路跟着隻是拍照不說話的文慧這時候突然開口問道:“蘇援朝同志呢?”
這話問得衆人都是一愣。
這大記者還認識蘇援朝?
“他在會議室裏等着彙報工作。”讓所有領導更意外的是楊寶瑞居然回答了這個問題,“等領導視察完各個車間,文記者就能見到他。”
大領導笑道:“車間我就不去了。我一個管宣傳的,對生産方面就不指手畫腳了。寶瑞,新民同志,咱們直接去會議室吧。”
“大領導哪裏話?生産方面更需要您的指示,工人們都翹首以盼呢。”李新民急忙道。
“算啦。”大領導搖搖頭。
其實他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蘇乙的提案,這一來,算是把這個提案抓到手了。不然他才不會來視察一個工廠。
楊寶瑞自然知道大領導的真實目的,其餘流程隻是順帶,大領導發話,自然是該省略省略。
他急忙道:“那咱們就去會議室。其餘人就不去了,關于大領導的指示精神,咱們下午開會再傳達研究,好了,都留步吧。新民,你跟着來。”
“是,廠長。”
留下一群滿臉懵逼的廠領導們,大領導帶着文慧和秘書,在楊寶瑞和李新民的陪同下向領導辦公樓走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老楊,這蘇援朝……到底搞了個什麽衛星,居然要給部級領導直接彙報工作?”一個副廠長問出了大家都想要問的問題,“還特意安排了記者采訪宣傳?你們宣傳處這不哼不哈搞出個大動靜呀。給我們透露透露,到底怎麽回事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楊樹譚身上。
楊樹譚嘴角抽搐一下,笑道:“這事兒吧,現在還不好說,等以後您就知道了。”
“不對吧。”這副廠長笑呵呵道,“蘇援朝是你部門的人,按理說就算他直接彙報工作,你也應該在場才對,但你怎麽沒去呢?你該不會跟我們一樣,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兒吧?”
楊樹譚笑呵呵道:“那您就當我不知道吧,反正您别指望從我嘴裏套出什麽話來。”
“行啊,保密工作做的夠可以。”這副廠長無奈道,“那你至少透露一下是哪方面的事兒,好讓我們也做好心理準備。這冷不丁一個大部長來視察,同志們都很忐忑呀。”
楊樹譚心裏暗恨,他也想知道是哪方面的事情,但問題是他真什麽都不知道。
但他這會兒又不能表現出自己真的不知情,不然他這個處長連手下跟上面彙報什麽都不知道,他就成了笑話。
他環顧一周,笑呵呵道:“你們呀,甭着急,該知道的遲早會知道。”
說罷把手一背,慢悠悠走了。
“來自楊樹譚的惡意+100,來自楊樹譚的怒意+88……”
在會議室中的蘇乙收到了一大波情緒值,這其中屬楊樹譚的最爲顯眼。
以蘇乙的精明,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的無視會得罪楊樹譚這位頂頭上司?
但他還是這麽做,顯然是故意的。
楊樹譚相當于四九年投果軍的大聰明,蘇乙根本沒必要跟他走太近。而且走得太近李新民也不會高興。
這一點,想必楊樹譚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也一定會視蘇乙爲眼中釘,雙方的立場決定了他們兩個注定敵對。
此刻蘇乙正在做“PPT”。
當然不是電腦PPT,而是手工PPT。
他用A3紙和毛筆做出一張張直觀易懂的頁面,到時候人工播放“幻燈片”。
爲客戶講解産品,這是蘇乙的老本行,他太熟悉了。
所以雖然時間很急,但蘇乙還是在大領導來之前就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
大領導很快就到了,蘇乙規規矩矩握手問好,被前者拍着肩膀勉勵兩句。
會議室大門關上後,接下來就是蘇乙的宣講時間了。
這個項目名義上李新民才是發起者,蘇乙隻是協助跑腿兒幹活兒的,按理說應該是李新民負責宣講介紹才對。
但在場的幾個人都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就沒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這也是這場宣講會隻有這幾個人參加的主要原因。
蘇乙的彙報材料在場的人也都看過,但短短一份報告裏面能反映出的東西十分有限,這就需要蘇乙現場再做出詳細講解。
蘇乙肯定不會怯場緊張。他站在台上借着自制的PPT侃侃而談,從各方面論述工人理論學習實驗基地成立的必要性、可行性和多重意義,并且對基地成立後的架構、職能等提出了初步構想,進一步完善了他的彙報材料中講的不深或者沒有提到的東西。
這種新穎直觀的宣講方式讓領導們耳目一新,效果自然也是出奇得好。等蘇乙講解完後,大領導沒有第一時間問問題,也沒有說這個項目本身,而是先對蘇乙的人工PPT做出了誇獎,詳細問了這種方式的技巧和思維方式。
他的秘書奮筆疾書,一字不漏記下了蘇乙說的每一句話,一邊的文慧也十分感興趣,向秘書提出了抄錄筆記的請求。
經過這個小插曲後,大領導才開始詳細詢問項目本身的問題。
不得不說,大領導還是很有水平的,很多問題都很犀利,直指核心,甚至還有蘇乙都沒考慮周全的地方,也被人家一一指出。
不過蘇乙隻是缺乏對當下基本國情的了解,他的思維和眼光卻毫不拘泥,高屋建瓴,天馬行空。不但能對大領導提出的問題舉一反三,還能迅速開拓思維不斷完善這個方案。
剛開始的時候,楊寶瑞和李新民還能插兩句話,偶爾參與一下讨論。
到了後來,兩人的思維已經跟不上大領導和蘇乙了,他們隻能聽着。
可憐秘書從進來後就一直沒停過,換了四支鋼筆,寫了半個筆記本。
不知不覺間,文慧看向蘇乙的目光已異彩漣漣,時不時就貢獻一波逐漸攀升的愛意。
蘇乙暗自感歎,自己已經夠低調了,但還是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藏不住啊……
工人理論學習運動在京城紅星軋鋼廠開辦試點實驗基地已成定局,初步拟定楊寶瑞挂帥,成爲基地總負責人,李新民任基地教導主任。蘇乙是大學生教員,也将是首屆工人理論學習班的班主任。
師資力量方面,大領導會請來黨校的教授,并且他也會來定時授課,還會不定期邀請一些領導前來講黨課,講理論政策。
從這方面就可以看出蘇乙這個班主任雖然隻有個名頭,但含金量真不是一般的大。
蘇乙現在還是實習期大學生,他不可能現在就直接提幹。但當了班主任,他就不能還隻是實習試用了。
大領導一揮手,決定以宣傳部的名義給蘇乙一份書面嘉獎。這樣廠裏拿着這份書面嘉獎就可以去找區組織部,給蘇乙算作是“重大立功表現”,破格提前轉正,并且提升行政職别。
蘇乙提出這方案還沒開始實施,隻是停留在理論層面,但好處已經接二連三來了。
基地的選址被定在平常很少啓用的大禮堂裏,到時候會有個挂牌儀式,成立新部門的相關程序有大領導坐鎮,基本上就是走個流程,很快就能完成的。
說不定宣傳處的機構改革還沒審批下來,這工人理論學習實驗基地的程序就已經走完了。
不過在編制方面,大領導也隻能保證給要來五個名額,基地剩下的編制就要靠廠子裏内部解決,看能不能從其他部門擠出來。
曆來改革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牽扯到方方面面利益,蘇乙完全可以想想,爲了這多出來的五個編制,廠子裏免不了一番明争暗鬥,很多人都得打出狗腦子來。
學員方面,首批學員拟定三百個名額,采取自願報名方式,面向範圍僅僅局限于車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