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的部委大院裏,文慧一邊和秘書熟稔聊着天,一邊來到大領導辦公室門前。
秘書沒有通傳,而是直接帶着她進去。
“姨夫!”面對蘇乙時直爽自信的文慧,這時難得露出小女兒俏皮的一面,嘻嘻笑着腳步輕快走到了大領導身邊。
正在看文件的大領導擡起頭看清文慧後立刻笑了起來:“喲,稀客呀,這不是咱們的文大記者嗎?”
“什麽大記者?我隻是個發稿都沒自由的小記者罷了。”文慧故意歎氣,“姨夫,你到底什麽時候跟我媽說,讓她别再插手我的工作啦?”
“到合适的時候,我會說的,但不是現在。”大領導面色微微嚴肅,“你不來找我,我也準備這兩天找你談談。近期風向不對,很多東西都變得敏感起來,你寫文章,還必須得讓你媽媽給你好好把把關。不然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利用。”
頓了頓,他歎了口氣道:“去年海瑞罷官的事情不但沒有消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我現在就像是坐在炸藥桶上一樣,每一刻都如坐針氈……”
文慧不是那種什麽都不懂的熱血青年,她本就關心鄭志,且受到家庭熏陶,有一定的鄭志素養。
“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文慧皺眉,“姨夫,您也是聽常委決議的,憑什麽上面一批評就什麽都由您擔着?這批評太嚴厲啦,您聽聽,都說你們是針插不進的獨立王國了,這您能擔得起嗎?”
“這孩子,說話怎麽沒遮沒攔的?”大領導瞪她一眼。
一邊的秘書不動聲色去關上了門,然後接着給文慧沏茶。
“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有什麽事?”大領導問道。
雖然知道大領導是岔開話題不想深談,但文慧卻沒有像是往常一樣,感覺自己被當成小孩子那種氣惱。
“姨夫,我要說的事兒,對您現在的處境說不定真能起到一點作用。”文慧振奮起精神,“今天我見了一個人,是紅星軋鋼廠廠報副主編。”
“紅星軋鋼廠?”大領導訝然,“楊寶瑞的第三廠?還是昌平那個?”
“就是第三廠,您那個老部下管着的。”文慧興奮道,“所以我都懷疑這事兒是不是楊廠長想要幫您分憂,才搞出來的。”
大領導被勾起了興趣:“說說怎麽回事。”
秘書把茶放在文慧面前,對大領導點點頭道:“我去催催那份文藝座談會讨論的文稿……”
大領導不等他說完就擺擺手:“你坐着聽就是,文慧說的不是私事。”
秘書點點頭,順手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在門口,一副正經危坐的樣子。
“是這麽回事兒,今天這個叫蘇援朝的人來找我……”文慧用激動的語氣把事情講述了一遍,末了道,“姨夫,我記得您曾經說過,他們的路不是不對,但是太偏了,如果是适中的,您未必就不支持……”
“咳咳!”大領導輕咳一聲,打斷文慧的話,不滿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又偷聽我跟你幾個叔叔聊天了?”
文慧吐吐舌頭:“家裏就那麽大,我除非捂着耳朵。”
大領導搖搖頭,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喃喃:“工人理論學習……這倒是條思路……”
“你等等,我給你楊叔叔先打個電話。”大領導沉吟片刻,拿起桌上電話撥通号碼,轉接到了楊寶瑞辦公室。
“寶瑞啊,忙嗎?”他和顔悅色道,“嗯,是有事兒找你,聽說你們廠要辦工人理論學習班?……你不知道這事兒?從沒聽說過?那你們廠有沒有一個叫、叫……”
他看向文慧。
“蘇援朝!”文慧急忙提醒。
“叫蘇援朝的?”大領導問道,“好像是你們廠辦廠報的?”
電話那頭,楊寶瑞一下子緊張起來。
他十分震驚,大領導怎麽知道蘇援朝?
這家夥惹什麽禍了嗎?
“蘇援朝确有其人。”楊寶瑞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大領導,這個人是走特招進廠的大學生,剛進廠,他是學文科的,我讓他負責廠報方面的工作。”
“破格用人,這可不是你楊寶瑞的風格。”大領導忍不住笑了笑,“這麽說,這個蘇援朝幹了什麽,你這個當廠長的居然不知道?”
“大領導,他到底做了什麽事情,居然驚動了您?”楊寶瑞問道。
“不要緊張,不是壞事。”大領導道,“這個人怎麽樣?”
楊寶瑞沉默了。
怎麽樣?
說真的,他對蘇乙的印象不怎麽好。
雖然蘇乙表現出自己誤會他的樣子,兒子也承認他是臨時起意激情犯錯,但蘇乙打了他兒子是不争的事實,他怎麽可能對蘇乙印象好得起來?
真要好那就是聖人了。
但不好歸不好,大領導問他對蘇乙的評價,他卻不能憑自己主觀臆斷,而是要盡量客觀,實事求是。
這既是因爲他和大領導的關系親近,也是他做人做事的原則。
“我和他接觸不多。”楊寶瑞道,“其實他昨天才入職進廠。”
“昨天才入廠?”大領導很驚訝,“那你這回一下子破了幾個格?”
“好幾個了吧。”楊寶瑞自嘲一笑,“我不瞞您,他這個崗位我給得也不情願,這裏面有點事情電話裏不好說,以後我當面跟您彙報。”
大領導秒懂:“他是跟你搭班子的那個李副廠長提拔的人?”
“是。”楊寶瑞道,“所以他做什麽事情,會先跟那邊彙報。我跟他有所接觸,也是因爲一個意外事件,見面也沒說幾句話,不能做出準确評價。我隻能說初步印象裏,這個人很聰明,做事應該比較穩重,知道進退,有股子幹脆利落的勁兒。”
楊寶瑞想到蘇乙說走就走的畫面。
大領導沉吟片刻,又看了眼文慧。
文慧焦急對他點頭。
他作出決定:“寶瑞,這個蘇援朝啊,手裏有個提案,我覺得有點意思。我想你先替我接觸接觸這個孩子,做一個初步的了解,以你的眼光評估一下可行性。當然,這可能會讓你有點爲難,但這個提案如果比較有意義的話,我希望是你盡快跟我直接做彙報,我等着你的電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楊寶瑞再次震驚駭然!
他不敢想象,蘇乙手裏的所謂提案到底是什麽内容,居然讓大領導如此重視,這麽迫切要掌握在手裏?
作爲大領導的老部下他當然和大領導有默契,明白大領導的意思。
大領導的言外之意是這個提案如果可行的話,他不希望被别的領導拿走。
這到底是一份什麽樣的提案,居然會讓大領導認爲還有别的領導會出手争搶?
“我明白了!”楊寶瑞語氣凝重,“我現在就見他!”
“嗯,費心了。”大領導點點頭,挂斷了電話。
“姨夫,聽您電話裏的意思,這蘇援朝跟楊叔叔不是一條線?”文慧迫不及待問道。
“什麽不是一條線?”大領導道,“都是黨的好同志。”
文慧焦急道:“我之前跟他說過,讓他直接跟您彙報這事兒,被他以不合流程給拒絕了。姨夫,他找上我會不會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會不會這其中還有什麽問題?”
“有什麽問題?”大領導淡淡道,“真要對付我,不必繞這麽大彎子。”
“好像也是。”文慧想了想,松了口氣,“姨夫,如果這事兒能成,您的壓力也會小一點。”
大領導歎了口氣:“幹革命幾十年,還要用這種東西當投名狀,這難道不悲哀嗎?”
“但這真是最合适的辦法了!”文慧勸道,“姨夫,這個立場絕不會出錯,您不用徹底易弦更張,但又能往那邊稍微靠靠。”
大領導搖搖頭:“取巧之道罷了。不過若真能有所作爲,于國于民都是好事,值得做一做的。”
另一邊,得了大領導吩咐的楊寶瑞不敢怠慢,一個電話直接打給楊樹譚。
“你讓蘇援朝來見我,現在就來!”
楊樹譚聽楊寶瑞語氣嚴肅,不敢怠慢急忙應下:“好,我親自帶他來。”
“你不用過來。”楊寶瑞補充道,“就這樣!”
那邊挂斷電話,楊樹譚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出辦公室去文藝股,剛出門就碰上在樓道嘀嘀咕咕的李路程和張春梅兩人。
他心中一動擺擺手叫兩人過來,問道:“蘇援朝的事情,楊廠長是什麽态度?”
兩人對視一眼,李路程沮喪道:“楊廠長不相信我們,覺得我們是打擊報複,打算不了了之。”
張春梅也道:“許大茂同志不肯給我們作證,我們沒辦法證明自己說的話。”
“不見得吧?”楊樹譚有些奇怪,“楊廠長親自給我打電話來,語氣很嚴肅要見蘇援朝,應該是找他核實情況。這說明他打算處理這件事。”
李路程和張春梅都十分錯愕。
楊樹譚看了兩人一眼,心裏也摸不準楊廠長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蘇乙被直接委任爲副主編的事情,兩個廠長根本沒有問過他這個直接部門領導的意見,這讓楊樹譚心中很不滿,尤其是對楊廠長意見很大。
是,我是投靠你不假,你也給了我想要的位置,但你不能招呼都不打直接決定我部門的人事問題吧?事後連個解釋都沒有。
這是尊重的問題!
同時,他對這事情也覺得十分蹊跷,不明白之前極力反對破格任用蘇乙的楊廠長爲什麽突然來了個九十度大轉彎。
他得搞清楚這背後的理由,才能确定自己接下來該怎麽面對蘇乙。
但現在楊廠長不讓他跟着蘇乙一塊去,明顯是有什麽事情是不想讓他知道的。
楊樹譚看着面前兩個人,心裏有了主意。
“楊廠長找他應該就是這事兒,找他去問問清楚情況。”楊樹譚道,“不過怎麽不讓你們雙方對峙呢?這才說得清楚嘛……”
後半句像是發牢騷一樣嘀咕着。
他搖搖頭,對眼睛亮起來的李路程道:“你去叫蘇援朝吧,就說楊廠長讓他立刻去他辦公室。”
“是!”李路程興奮道,感覺自己又重見天日了。
楊樹譚說罷就背着手回自己辦公室了。
不過卻沒有急着坐下,而是就站在門後,豎起耳朵聽樓道裏的動靜。
李路程和張春梅都很高興,也很奇怪。
“楊廠長明明要核實這件事情,爲什麽之前跟咱們那麽說?”張春梅疑問道。
“應該是想私下裏批評他!”李路程想出了一個合理的推測,“但沒有我們他自己去肯定不會承認,楊廠長可能隻是敲打一下他,還是想大事化小。”
張春梅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道爲什麽突然變成這樣,明明說好各憑本事競争上崗的。”
李路程突然激動道:“春梅,這可能是個機會!如果咱們當着楊廠長的面跟蘇援朝對峙,證明他的确威脅過我,有沒有可能會讓楊廠長改變主意,重新給我們公平競争的機會?”
“會嗎?”張春梅是單純,但不是傻,對這個結論表示懷疑,“這兩者沒有必然聯系吧?廠領導們上會決定好的十七個,不可能再朝令夕改了。”
“争取一下,萬一成了呢?”李路程期待看着張春梅,“就算不成,至少也能讓楊廠長看穿他的真面目,對咱們來說沒什麽損失!”
其實李路程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機會就從自己眼前溜走。
他想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再争一争。
但他一個人勢單力孤,所以要拉上張春梅。
這姑娘好忽悠,甚至不用忽悠自己就跳上船了。
當然,張春梅自己也不甘心,如果是公平競争輸了,她絕無怨言。但連打都不打就被判負,她一萬個不服氣。
一想到自己之前還覺得蘇乙受欺負排擠很可憐,她還好心跑去安慰和鼓勵他,張春梅就覺得自己像是個傻子,更生氣了。
“好!咱們帶他去找楊廠長!”張春梅果斷跳上車。
兩人找到蘇乙的時候,蘇乙洋洋灑灑一篇彙報材料,寫了整整十幾頁,剛剛結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