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獄中,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原,滿地都是三寸長的尖刺,密密麻麻,一望無盡!每隔七裏就有一棵奇異的心草。
受罰的人魈一進地獄,就會被看不見的偉力從後心處将心髒剜了去。
雖然被打入地獄的是人魈的魂,但剜心的感覺比有肉身時更真實,更痛苦。
被剜去心髒後,你的靈魂就開始消散,如果不阻止,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魂飛魄散。
你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前狂奔,踩着滿地的尖刺,狂奔去七裏開外的地方,吞下那棵奇異的心草,這樣你就會重新長出一顆心髒來。
但不要高興,在你的心髒重新長出的那一瞬間,你會再一次經曆剜心之痛,再次失去心髒。
你依然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往前狂奔,連一秒都不能停歇,也不能放緩一丁點速度。
就這樣,你要不斷奔跑,一次次去七裏開外吞下心草續命。
腳底下的尖刺不止會讓你每跑一步都痛苦不堪,它還會不斷削弱你的魂力,你越跑越費力,越跑越虛弱。
直到你被剜十二萬九千六百次心後,你才會從剜心獄中解脫出來。
但這怎麽可能?
陳兩旺隻不過是個凡人,他跑了二十多公裏就堅持不住了,徹底魂飛魄散。
這第四個人魈的靈魂之力顯然不足以讓謝亞理升華,還差得太遠。
謝亞理毫不遲疑地決定發動血祭。
姐姐有一點沒有說錯,謝亞理其實也早就視人命如草芥了。
血祭三十三人爲自己升華助力,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甚至是理所當然,覺得這是那些被血祭者的榮幸。
隻是和姐姐不同的是,謝亞理擁有畸形的人性,而姐姐卻脫離了人性範疇。
對謝亞理來說兩世苦修,自然需要一個結果。
相比起這個結果,一切都要靠邊站。
她和蘇乙的協議已經作廢,在這個關鍵當口她也沒心思去見蘇乙,她需要爲血祭做準備。
血祭不是簡單的事情,需要特定的法陣,需要有人主持儀式,需要有人犧牲自己。
說是三十三血屍,但實際上需要的死人更多。
這裏的門徒算上黃之鋒和林道生一共隻有二十八人,人數自然是遠遠不夠。
血祭需要一場殺戮來開啓,如何策劃,這也是問題。
而且信徒們需要再次洗腦,讓他們甘心情願爲自己赴死。
千絲萬縷,讓謝亞理無暇分神。
她渾然不覺,另一間鬥室中的蘇乙已不見了!
原地空留的,隻有一張沾染着蘇乙氣息的“替身符”!
蘇乙不見了!
他竟不見了!
他去了哪裏?
天台!
世界大廈的天台!
這裏滿地朱砂血迹,畫滿了符文!
一根根紅線以特殊的方法交錯拉緊,形成八卦圖案!
八方各有五帝錢五枚,居中之地,一枚翠綠色玉佩高高懸空,散發出瑩瑩光輝!
蘇乙就躺在這玉佩的下面!躺在交錯的紅線上面!像是睡在吊床上一樣!
此刻天空陰霾,卻是天光大亮,一個一字眉四方臉的道人一臉肅穆,身穿道袍,手拿桃木劍站在蘇乙身邊。
在大陣之外,一個長臉三角眼,氣質陰鸷的中年坐在輪椅上的人,盯着陣中的蘇乙,眼神柔和,面色複雜。
在輪椅旁邊,放着一個很大的鋁箱,向外冒着寒氣。
這兩人,赫然是風叔和黎叔!
他們竟來了灣灣,來了北台,還到了這世界大廈的天台!
他們本來和蘇乙人鬼殊途,不能兩立,但現在,他們卻因爲蘇乙一句話,離開正爆發黃父之禍的港島,來到了灣灣!
三天前……
“風哥,黎叔,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我讓小明去訂機票,北台那邊天氣怎麽樣?需不需要帶外套?”
“……不需要,但記得帶傘,最近可能有雨。”
“好。”
沒有權衡利弊,沒有推辭,更沒有拒絕。
當蘇乙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就來了。
隻因爲蘇乙還叫他風哥,叫他黎叔。
蘇乙是怎麽聯系上風叔他們的?
這事說來帶有一定巧合性。
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在其中起到了作用。
這個人是發毛。
在蘇乙處理楚人美事件時,他救下了美女記者Cissy,但Cissy的男朋友傑克爲了救她而死。
蘇乙沒有超度傑克,一方面是因爲這個鬼的執念太深,他的執念就是Cissy。
是愛?是恨?是怨?
沒人分得清了,蘇乙也分不清,傑克死後對Cissy的情感太複雜了,蘇乙也說不清那是什麽。
這樣的鬼是最難超度,因爲你不知道它心裏想什麽。
另一方面,其實有時候一些鬼也不需要超度,你以爲你超度它讓它去投胎是在幫它,但這是一廂情願。
誰請你超度他了?
既然沒人請,你爲什麽要自告奮勇擔業力?
真以爲什麽鬼都能渡?
修行人也要講道理的。
至于傑克的鬼魂會不會纏着Cissy,會不會給Cissy帶來困擾?
那就不是蘇乙考慮的事情了。
傑克的鬼魂隻是最普通的白衫鬼,光是Cissy的陽氣它都受不了,更别提Cissy還帶着蘇乙給他的防鬼符。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纏上了,也不是什麽壞事,有的事情一定要讓它發生過後,有了因,才能順理成章出一個結果。
傑克的鬼魂對Cissy不知是愛是恨,但對發毛一定是恨。
所以它纏上了發毛,雖然奈何不了對方,但每晚鬧出些動靜來,也夠發毛頭痛的。
發毛不勝其煩,他想找蘇乙解決問題,但卻聽到了蘇乙因公殉職的消息。
要是一般人可能就算了,找别的修行人來解決問題。
但發毛這個人腦回路跟别人是不一樣的。
在他看來,像是蘇乙這種人,哪怕死了也一樣是“鬼雄”。
所以他找到了蘇乙的照片,誠心焚香禱告,想要和蘇乙聯絡。
本來這是無用功白費力氣,但蘇乙恰好從巴揚神那裏學了祭靈的香火成神法,尤其是學了其中的信仰神印的法門。
于是發毛的“禱告”自然而然就聯系到了蘇乙,傳到了蘇乙的耳朵裏。
彼時蘇乙剛好處理完阿甯的事情,正籌謀着怎麽面對謝亞理,雖然對發毛的主動聯系感到新奇,卻沒有幫他的意思。
他不喜歡發毛這個人,當初接觸的時候就不喜歡,覺得此人有曹賊之風。
但既然求到他頭上,他還是給發毛指了一條明路,讓他去找風叔。
發毛卻對蘇乙的話奉若神明,覺得自己研究靈異事件的事業更進一步,然後就去找了風叔。
風叔這個時候正被滿港島爆發的黃父之禍搞得焦頭爛額,但他生來俠義心腸,發毛找上門,他還是伸出援手。
隻是一聽發毛居然是因爲向蘇乙禱告,得到蘇乙回應才找到自己,風叔頓時十分吃驚,急忙追問細節。
風叔一聽便知發毛能聯系上蘇乙是因爲香火之法的緣故。
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蘇乙不是攝青嗎?
怎麽成祭靈了?
他本就一直對鬼蜮和蘇乙的去向不明耿耿于懷,現在突然得知了蘇乙的線索,心中更是放不下。
他立刻聯系了黎叔,兩人一經商議,覺得無論于公于私,都應該主動聯系蘇乙,确認蘇乙的動向和現狀。
聯系的辦法是現成的——禱告。
于是,遠在灣灣的蘇乙,就接收到了風叔的禱告。
雙方的聯系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姐姐雖然能監控蘇乙的言行,但她監控不到蘇乙的思想,更監控不到如此隐晦的聯絡方式。
因此,蘇乙和風叔的聯絡完全瞞過了她!
此時蘇乙已決定“深入虎穴”,他深知此去兇多吉少,正愁底牌太少。
風叔的聯絡,讓他敏銳察覺到,他多了一張強大而隐秘的底牌!
他相信風叔一定會幫自己,毫不質疑!
他将自己和風叔分開後的經曆沒有絲毫隐瞞,告訴了風叔。
風叔得知蘇乙已經“淪落”到如此地步還信守承諾去處理阿甯的事情,内心十分震撼,也十分愧疚。
他再一次從蘇乙身上看到了金子般的品質。
他意識到,無論蘇乙是人還是攝青,他都是正直、善良、無私、勇敢的夥伴。
無論蘇乙是什麽,自己都應該給他百分百信任。
風叔和黎叔本就對蘇乙愧疚不已,那次跟蘇乙聯絡後,兩人有過一番談話,心結盡去。
他們決定做些什麽補償蘇乙,開始幫蘇乙分析局面,決定遠程幫助蘇乙解決問題。
姐姐和謝亞理都不知道的是,從蘇乙走進真仙觀,蘇乙所經曆的每一件事,點點滴滴,風叔和黎叔都知道!
蘇乙一直都不是一個人,他身後始終站着兩個可靠的朋友!
蘇乙每天共享謝亞麗的痛苦,都要留出幾個小時的獨處時間,這不止是爲了休息,也是爲了和風叔他們通報自己的“進展”,三人共同商議并且制定接下來的“行動”!
包括蘇乙一步步試探,蘇乙對謝亞理态度的轉變,蘇乙對整件事的分析,蘇乙決定攤牌,一切的一切,風叔和黎叔自始至終都參與其中,了如指掌!
直到三天前,謝亞理告訴蘇乙,姐姐聯系她了。
蘇乙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即将揭曉了。
所以他向風叔和黎叔發出了召喚。
而風叔和黎叔早就準備好了,甚至一直等着這一刻,他們毫不遲疑地放下一切,奔赴而來!
天台。
蘇乙在真仙觀的鬥室留下早就準備好的替身符,自己通過和風叔之間的信仰神印傳送過來,傳送到了這八卦金鎖絕陽大陣之中。
這裏隔絕蘇乙的一切氣息,隔絕外界的一切,姐姐絕無可能感知監控到這裏。
不但如此,留在鬥室中的替身符也是一樣,除非姐姐親自去查探,否則不會發現這李代桃僵的真相。
原本蘇乙和風叔他們還有些擔憂,但現在……
“這麽虛弱?”蘇乙傳送來的第一時間,風叔就看清了蘇乙的狀況,頓時皺起眉頭,但他關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他們一直在忐忑等待的一個結果。
“是不是?”風叔表情可見的緊張,甚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陣外的黎叔也緊張握住了拳頭,眼都不眨地盯着蘇乙。
蘇乙緩緩搖頭,吐出兩個字:“不是。”
“太好了!”風叔亢奮得揮舞拳頭,難掩喜悅!
外圍的黎叔也小聲地“耶”了一下,雙手興奮地連續拍打輪椅扶手。
不是什麽?
不是仙!
盡管之前蘇乙已經猜到姐姐不是仙,但沒有最後一步确認,始終讓三人心懸半空。
現在,這塊石頭放下了!
不是仙就好。
不是仙——
就能打!
“既然她還不是仙,那咱們就跟她好好鬥鬥法!”風叔精神亢奮,揮舞着桃木劍意氣風發道。
他目光從蘇乙和黎叔身上掃過,大聲道:“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
“嗯?”蘇乙和黎叔齊齊眯起眼睛看他。
“上陣好拍檔!”風叔繼續說道,“我就不信咱們三個臭皮匠,臭不死她這個諸葛亮!”
“你要是不會說話,就别說,沒人把你當啞巴!”黎叔沒好氣翻翻白眼,看向蘇乙,“現在下面什麽情況?”
“不出咱們所料。”蘇乙面色嚴肅道,“謝亞理果然被她吃得死死的,我揭穿的時候她出面了,阻止了我。心髒的事情咱們也沒猜錯,這不是我的生機,是我的索命符!”
“謝亞理的五獄法是陷阱!現在她準備發動血祭,謝亞理信了!”
“血祭?”風叔勃然變色,“這是入魔!就算是五獄仙,也絕不會做這種業力滔天的殺戮!看來她真是在煉人魈!”
“那咱們之前找闾山派看的那位前輩的雜談筆迹裏的記載,很可能就是真的!”黎叔面色凝重,“要成五獄仙,需要的是五個從五獄中超脫而出的人魈,而不是死在五獄中的人魈!但普通人魈幾乎不可能從五獄中超脫,所以她一直幫謝亞理煉魂,就是怕謝亞理在剜心獄中難以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