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普庵咒的确是驅邪鎮安的好法,隻可惜還是幫不了蘇乙。
正如黎叔所說,這種法對于蘇乙的傷勢來說,起到的作用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弟子們誦經三遍,當準備進行第四遍的時候,蘇乙無奈睜開了眼睛,主動中止了受法。
他長身而起,先是誠懇向四面的僧人們道謝緻意,然後走到桑信面前搖頭道:“桑信大師,還是不要勞煩您的各位高徒了,我所中屍毒太過厲害,這個法對我來說,有些溫和了。”
桑信面色凝重,擺擺手示意徒弟們都離開。
他上前把那個倒扣的黃銅瓶反過來,飛快用一塊黃綢緞包裹的軟泥封住瓶口,微微掂了掂重量,歎氣道:“隻是這些屍氣,就足夠要了一個普通人的命了。但對你來說卻是九牛一毛……黃老弟啊黃老弟,真是苦了你了。”
蘇乙微微一笑道:“時也命也,雖然付出代價,但滅了黃父,再苦我也甘之若饴。”
桑信和黎叔紛紛動容。
桑信看了眼扒在門口焦急往裏張望的劉清芳等人,略一沉吟,道:“黃老弟,不如讓空義先帶弟妹她們去休息?你要是有什麽話,不妨先去交代一聲,咱們三個在這兒再想想辦法。”
“好。”蘇乙沒有拒絕。
劉清芳果然等得很着急了,蘇乙還沒走到跟前,她就焦急問道:“怎麽樣了火土?”
“效果很好。”蘇乙笑道,“隻要照着桑信大師和黎叔的辦法來,我身上的毒遲早能驅除幹淨,這下伱放心了吧?”
這不算謊言。
“真的?”劉清芳又喜又疑,“那桑信大師他們怎麽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表情好吓人哦。”
“我們在商量别的事情。”蘇乙道,“這次搞鬼的家夥很難對付,我都被它害成這樣了,他們怎麽能不頭痛?”
說罷,蘇乙摸了摸黃小美的臉,後者正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蘇乙,伸出小手握住蘇乙的手,對蘇乙目露擔憂之色,緩緩搖搖頭。
蘇乙對她笑了笑,抱了抱她們母女二人,道:“我們還要商量事情,可能會很晚了。妹妹必須早點休息,讓那位師父帶着你們先去休息吧。”
“那……咱們會是一個房間嗎?”劉清芳微微猶豫問道。
“想什麽呢?這裏是寺廟!”蘇乙啞然失笑,“你們去的是女禅院,那裏謝絕男客的。你帶着阿蓮和妹妹早點休息,咱們明早在齋堂見。”
“那你也别太辛苦,早點休息。”劉清芳摸了摸丈夫的臉,“妹妹,親親爸爸,給他一個鼓勵。”
黃小美很乖巧抱住蘇乙的臉,在他額頭上吧唧了一口,又像是哄小孩一樣摸了摸蘇乙的頭。
“她讓你聽話。”劉清芳寵溺笑着道。
蘇乙的表情卻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恢複正常,深深看着女兒,緩緩點頭道:“爸爸答應你,會好好保護自己,做完該做的事情,咱們就回去。”
黃小美頓時露出甜甜的笑容。
蘇乙這才對一邊的空義道:“麻煩師傅,送她們去休息吧。”
“阿彌陀佛,先生放心。”空義微微躬身,帶着劉清芳等人離開了。
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蘇乙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這才驚覺自己後背竟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女兒摸蘇乙腦袋的時候,蘇乙莫名生出一種被警告的恐懼。
這是一種很莫名其妙就出現的情緒,沒有絲毫預兆,很突兀就出現在蘇乙的心裏,仿佛被人突然塞進來一樣。
蘇乙根本不能控制這股突然爆發的情緒,因爲這情緒根本不屬于蘇乙。
它隻是在蘇乙心中肆意爆發開來,讓蘇乙膽顫!
所以蘇乙給“女兒”做出了那樣的保證。
真是無力反抗啊……
蘇乙微微沉默片刻,才重新轉身回到了佛堂之中。
時間回到一分鍾前,佛堂中,桑信和黎叔看着蘇乙的背影,心情都十分沉重。
“黃老弟是性情中人啊。”桑信歎氣道,“這回滅了大黃父,基本全靠他,你還幫忙了,我全程都沒做過什麽,咱們港島人的事情,人家灣灣人出生入死,想想真是過意不去啊……”
“我打算把屍蠱術傳給他。”黎叔道,“還有我那些屍蟲卵,也一并給他。”
桑信沒有意外,隻是道:“你要傳他屍蠱術,就得先傳他煉屍法,這是你們這一門的核心,你舍得?”
“龍婆說得對。”黎叔緩緩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講門戶之見,咱們就是蠢貨。”
桑信看着蘇乙的背影,之前眼神中的糾結突然也變得徹底堅定下來。
“你老黎都能這麽高風亮節,我豈能再小氣?”桑信道,“既然普庵咒幫不了他,我們普庵法脈比普庵咒更能化解屍氣的,就隻有五雷法了。”
黎叔忍不住轉頭看向桑信。
“别這麽看我。”桑信道,“别說我們普庵五雷法煉不出雷來,茅山的能嗎?龍虎山的都不行吧?真能召喚雷霆,那真是得道高人了!幾百年沒出過這種人了?”
“我們這一脈的五雷法比起别派來說,多了陰雷煉心這一步。”桑信接着道,“這就是我派祖師把佛道二派的法合二爲一才特有的一步,我傳黃老弟五雷法,其實關鍵就傳這其中陰雷煉心地這一步驟,隻要他能學會,祛除屍毒的效果必定會倍增。”
“陰雷煉心……”黎叔眉頭緊皺,“據我所知,這是密宗除三毒的法,一度被當成是戒律刑罰的法吧?”
“普庵祖師正是汲取了密宗的法,”桑信點頭承認,“你放心,這陰雷法我都能練成,以黃老弟剛才表現出的毅力,那必然是沒問題的。隻不過……還要看他有沒有慧根了。”
兩人說着話,蘇乙已經走回來了。
桑信也不猶豫,直接從懷疑掏出一本數來,遞給蘇乙。
“黃老弟這本書你先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什麽名堂來。”桑信道。
蘇乙接過掃了眼封面,有些吃驚,道:“桑信大師,這不合适吧?”
這本書倒是不厚,封面上五個大字,讓蘇乙怦然心動——普庵五雷法。
但凡涉及到雷法,必然是攻伐犀利的大法,各門各派都将雷法列爲核心機密,甚至是主修之法。
所以蘇乙深知這種法的珍貴。
他雖然想學各派法術,但除了風叔,倒也沒奢望别人教他核心之法,他原本最大的期望就是這些人都能傳他一兩手法術,就像是龍婆那樣。
但五雷法,他是沒奢望過的。
所以蘇乙是真有些吃驚。
桑信卻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淡淡笑道:“黃老弟,沒什麽合适不合适的,再者佛門修行講究緣法,你先看看,此法,你也不一定能修。”
蘇乙微微沉默。
說是這麽說,但其實所謂緣法,就是适不适合心性。
佛門修行,以修性爲主,但這種修行并非是強行扭轉或者改變人的性格,而是因勢利導,最終達到明心見性的效果。
所以佛門的法大多都和磨煉人的心性有關,有戒貪嗔癡三毒的法,有戒淫的法,還有戒驕戒躁戒怒的法。
有文火慢熬的法,也有以毒攻毒的法……
每個人的心性都是不一樣的,因此每個人都有适合他的法,也有不适合他的法。
比如有門叫金剛印的法适合嫉惡如仇的人去修,因爲此法殺伐果斷,直來直往。修此法的人越修越能堅持自己的心性,磨煉自己的意志,最終直指本心,頓悟成佛。
但如果是心思細膩優柔的人去修金剛印會怎樣?
他本來做事喜歡迂回,性情謹慎,但這法卻跟他的性子截然相反,他越修越别扭,時間長了就會懷疑自己,或者懷疑佛法,從而滋生心魔,或者心生怠慢亵渎之意。
因此,佛門修行講究緣法,有“佛渡有緣人”這一說。
蘇乙能不能學桑信的普庵五雷法,還真不一定。
桑信現在說這話其實也是在提醒蘇乙,不要貪戀這雷法本身而強行去修煉。否則就算能練成,對蘇乙來說也隻有百害而無一利。
蘇乙聽懂了桑信的告誡,面色凝重後退半步,對桑信先是深深一拜,這才道:“不管有緣無緣,我都拜謝桑信大師傳法之恩!”
桑信扶住蘇乙的手臂,拍拍他的臂膀,露出笑容道:“我希望你和此法有緣。黃老弟,你先參詳,我送老黎去休息。很快我就回來。”
“好。”
蘇乙再次躬身一躬,桑信呵呵一笑,和黎叔轉身向外走去。
蘇乙目送他們出門,深深呼吸,目光落在手中書本上。
他調節自己的呼吸,默念靜心咒,讓自己心态趨于平和安詳。
桑信的告誡是沒錯的,如果這法不适合自己……
蘇乙打定主意,就算這法威力再大,再好,他也一定絕不貪戀。
如何判斷一門佛門法适不适合自己,其實很簡單,就是看修行的法門和步驟你喜不喜歡,修起來别扭不别扭就行了。
如果你喜歡大開大合不動腦子的法,偏偏這門法的修煉步驟九曲八連環,每一步都讓你絞盡腦汁,那不用懷疑,這種法跟你無緣。
如果你性情溫和,喜歡做事留一線,但你修的法卻殺伐狠辣不留情,那這法你修個什麽?
因此一門法适不适合你修煉,隻要看上一遍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蘇乙沒有逐詞逐字去分析體味,但也看得很詳盡。
一本薄薄的冊子,前後不過數萬字,看完也就花了十多分鍾。
蘇乙看完後合上冊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既是松了口氣,也是有些振奮。
這普庵五雷法,跟他非常有緣!
普庵法脈其實是佛道雙修的路子,這一門的術法其實也是劍走偏鋒,兵行險招,尤其是攻伐之法,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
蘇乙剛好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毫無疑問,這法是适合蘇乙修行的。
這五雷法并非是召喚天雷的法,而是借天地靈氣,化爲雷霆的一門法。
其實所有門派的五雷法基本都是這個原理,隻是修煉方法不同,但最終殊途同歸。
普庵一脈的五雷法指的是内五雷,也就是心肝脾肺腎五髒雷,有陽雷煉脾肺腎,陰雷煉心肝這五個步驟。
這其中,陽雷是要輔以外丹法和五行大陣來模拟,陰雷則需要絕陰之地布置絕陽陣才能産生。
普庵一脈的雷法修煉,總結起來就三個字——被雷劈!
用五個字來總結——不斷被雷劈!
所以這種法的修行過程有多兇險可想而知了。
陰雷還好,畢竟絕陽陣威力大小還是可控的。
但若是陽雷,五行大陣一發動,根本不能停下來,威力大小根本不能控制,所以要輔以外丹法才能修成陽雷。
但即便是這樣,修煉陽雷也非常兇險,一個不慎就當場被雷劈死。
所以普庵法脈除了祖師以外,後輩者再無一人修成普庵五雷法。
成就最大的,也不過修成東方木雷和南方火雷。
東方木雷在肝宮,南方火雷在心宮,此二者雖屬陽,但其實修成後卻是陰雷。
在桑信之前,普庵法這一支已經四代都沒修成過雷法了,就連桑信也是在一年多前,剛剛修成了南方火雷這一道雷。
憑此成就,他便足以在門派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普庵五雷法對于蘇乙來說,還有特殊的意義,那就是陰雷比陽雷還要克制屍氣,因爲陰間之雷可以有陰氣、穢氣,但屍氣這東西,應該是留在陽間的東西,而不該出現在陰間。
如果蘇乙能夠修成南方火雷,那他祛除屍氣的希望,絕對會大大增加。
隻是能大到什麽程度,蘇乙現在還沒法評估。
蘇乙沒有急着立刻開始學習這雷法,而是先合上書冊,等着桑信回來。
他也不能表現得太猴急了。
但蘇乙左等右等,半個小時過去了,都沒見過桑信回來。
他不禁微微皺眉,心說該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
這個時候千萬别出什麽幺蛾子了,現在的身體狀态讓蘇乙很沒安全感,他排斥一切計劃或預料外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