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蘇乙還是堅持自己一個人去見了楊松林。
他這麽做當然是有危險的,因爲他不了解這個人,也許這會是一個針對他的圈套。
他不是不相信劉海清,而是這種情況的話,劉海清也許也意識不到自己被騙了。
但這種可能性不大,敵人要設圈套,不可能繞這麽大彎子。
且敵人已經在朝陽設了圈套,要是他們還有智商在南嶺再來個套中套,那蘇乙真就沒得玩了。
所以,蘇乙推斷自己大概率是安全的。
雖然蘇乙一再謹慎,但其實這世上哪兒有半點風險都不用冒的好事?
很多成功都是用命拼出來的。
好在蘇乙的判斷是正确的,這件事沒什麽圈套,楊松林這個人也沒什麽問題。
當然,他沒有和别人串聯意圖謀害蘇乙的意圖,但這個人本身的問題是非常大的。
這是一個臉色很蒼白,很瘦弱的年輕人,嘴唇單薄,顴骨高聳,黑眼圈,眼神黯淡無光。
沒有蘇乙想象中的歇斯底裏的瘋狂和變态,也沒有那種滿溢的暴戾和偏執。
蘇乙看到的,隻是一個把自己包裹在陰郁中的年輕人。
兩人見面的方式,是蘇乙來到了專門爲楊松林設置的情報站内,由楊松林專屬的通訊員和他本人取得聯系。
這是位于南嶺鎮鬧市區的一家小酒館,店裏充滿着刺鼻的酒糟味。
這家店開了有數十年了,最近數日,店主的侄子從佳木斯而來,投奔他的表叔,成爲了小酒館裏一個打雜的。
這個打雜的,自然就是三青團的人。
客随主便,蘇乙來到小酒館,聽從這人的安排,在其後院的一個房間裏耐心等了半個多小時,然後才等來了身穿哲彭軍官裝的楊松林。
他在打量楊松林的時候,楊松林也在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他。
“處座說,你能幫我?”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打算怎麽幫?”
一開口,就是純正的國語。
他沒有問蘇乙是誰,也許他根本不感興趣。
蘇乙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第一,用我的智慧,我會給你一些指導和啓發。比如,你大可不必把上了膛的槍别在後腰,一旦走火的話,你會死得很憋屈。你的精力應該放在如何做成事情上面,而不是消耗在對自己人的懷疑和内耗裏。”
楊松林臉色有些變化,他看着蘇乙道:“我不相信你。”
“我也是。”蘇乙笑了笑,“但我還是來了,甚至爲了讓你安心,我沒有帶任何武器。知道這是爲什麽嗎?因爲我們必須集中精力,專心緻志,任何分散我們注意力的因素都是要極力避免的。”
楊松林又定定地看了蘇乙一會兒,而蘇乙隻是微笑看着他,淡定自若。
然後楊松林從後腰拔出槍,關掉了保險栓放在桌上,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剛才說了第一,那肯定有第二了?”
“第二,我知道你并未掌握的情報,以及擁有一些可以幫助你達成目标的本領。”蘇乙道,“如果你單打獨鬥,你生命的價值最多就像是一炷香。而如果有了我的幫助,你的價值就是一發緻命的炮彈,甚至更多。”
楊松林不可置否,面無表情問道:“還有第三嗎?”
“人手,第三是人手。”蘇乙道,“一個好漢三個幫,單槍匹馬,就算能成事成就也有限,但有了同伴幫忙,性質立馬就不一樣了。我的人各個都是好手,相信我,你一定需要專業人士的協助和指導。”
楊松林看着蘇乙,最終緩緩點了點頭,在蘇乙對面坐了下來。
蘇乙見狀心裏松了口氣。
他知道,這算是讓楊松林在内心裏初步接納了他。
這種内心封閉的人,如果不能将他的内心打開一個缺口,那他會一直對你保持警惕。因爲他的過度消極,這份警惕遲早化爲懷疑,甚至是敵視。
他對劉海清的敵視,應該就是這麽來的。
蘇乙甚至注意到,他對自己的通訊員,也保持着足夠的警惕。他要等到通訊員出去後,甚至要确定通訊員不在門口偷聽,才肯開口跟蘇乙說話。
當然,蘇乙一番話也不可能讓楊松林對自己徹底放下警惕,他現在隻是在楊松林面前表現出了自己的價值,讓對方覺得自己這個人“可以被利用”。
“在我們正式合作之前,我得先問你三個問題。”蘇乙看着楊松林,“因爲我得确認,我們彼此的目标是否能夠達成高度一緻,是否能夠消除分歧,通力合作。如果不能,我會轉身就走,你也就當從來沒見過我。”
楊松林微微皺了皺眉:“你難道不是處座派來幫我的嗎?”
“我不是他派來的,而是他請來的。”蘇乙對他笑笑,“而且我來這兒也不是爲了幫你,而是覺得我們存在合作的基礎。所以我要問你幾個問題,确認這一點。”
“不如我先來問你!”楊松林道。
蘇乙攤攤手:“請便。”
“你是誰?”楊松林盯着蘇乙。
“二踢腳。”蘇乙輕松惬意地道。
此話一出,楊松林悚然而驚!
他幾乎下意識就舉起剛才放在桌上的槍,把槍口對準了蘇乙。
蘇乙卻隻是好整以暇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後慢悠悠地道:“你忘了開保險了。”
楊松林眼中第一次有了色彩,他表情陰晴不定,道:“你知不知道,隻要我把你交給上面,無論死活,我至少能連升三級,還要得到一筆不菲的獎勵。”
“我知道,我當然值這個價。”蘇乙笑道,“但我認爲哲彭人仍低估了我的價值,否則他們應該讓你一步登天,予取予求才對。”
“我有些相信,你是真正的二踢腳了!”楊松林眼神複雜道。
他放下了槍繼續道:“你這麽坦誠就告訴我你的身份,是爲了博得我的信任?”
“不錯。”蘇乙沒有否認這點,“我們初次見面,沒有任何感情,如果要合作,就必須互相信任。我認爲,坦誠是一切信任的基礎。”
“坦誠……”楊樹林嘴角勾起譏諷,“那請你坦誠告訴我,你是不是想利用我想死,來達成你的目的。”
“這不是我想要做的。”蘇乙看着他的眼睛,“首先,我要确定我們的目标可以是一緻的。确認這點後,我想試試能不能讓你不死也能達成我們的目的。但如果你主要的目的是死,目标反而是附帶的,那我要确保你死的價值要最大化。這樣才能既成全你,又滿足我。”
“楊松林,你記住,我是奔着合作共赢的目的來的。我們的合作,一定是自願平等,且充分信任的。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我們今天就隻是見一面而已。”
楊松林怔怔看着蘇乙,突然長長籲出一口氣,道:“好,就沖你這番話,哪怕我被你利用,我也認了。”
“那就請回答我的三個問題。”蘇乙笑呵呵道,“第一,我知道你想報複哲彭人,那麽你報複的對象,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還是地位越高,對哲彭人造成的損失越大越好?”
“當然是後者!”楊松林不假思索地道,“我恨哲彭人,我恨這場戰争!我最恨的就是發動這場戰争的人!他們憑什麽主宰我們的命運?憑什麽逼迫我們做出我們根本不想做出的選擇?”
楊樹林說到最後,語氣明顯有些激動和怨恨。
“第二,”蘇乙絲毫不爲所動,語氣毫無波動繼續問道,“你的報複行動可以被計劃、規量嗎?換句話來說,就是如果我創造了讓你報複的機會,你會隻顧自己發洩,還是嚴格按照我們商定好的計劃行事,克制自己的情緒?”
“這重要嗎?”楊松林皺眉。
“很重要!”蘇乙看着他,“如果你隻顧自己的情緒宣洩,說明你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那麽我不會跟你合作。”
“我知道你想來做什麽!”楊松林冷笑,“你的目标,是住在機場裏的那個尊貴客人吧?你不和我合作,想要殺他,根本是癡人說夢!所以,不要用這點來威脅我!”
“你覺得我是在威脅你?”蘇乙啞然失笑,“既然你聽過我的名字,那你就應該知道我做過什麽。”
“戒備森嚴的司令部我都能進出自如,這小小的機場,能奈我何?”蘇乙身子突然前傾,盯着楊松林的眼睛道:“不要把自己看得很重要!你之所以重要,是因爲我們還沒放棄你,懂嗎?”
這話讓楊松林動容,随即有些失态地轉過頭去。
他花了十幾秒鍾時間重新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這才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嚴格執行我們的計劃,絕不會做多餘的舉動,更不會爲了宣洩自己的仇恨而壞事。”
蘇乙笑了笑:“好,那麽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報複到底是爲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還是爲了讓仇人付出代價?”
楊松林看着蘇乙,道:“你的問題,似乎隻是爲了挖掘我内心的想法,你想讀懂我?”
“即使是十年相濡以沫的夫妻也不見得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麽,何況你我隻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蘇乙曬然一笑,“楊松林,我之所以問第三個問題,原因其實之前告訴過你了。”
“如果你是想讓仇人死,那我想試試能不能讓你殺死更多的仇人;但如果你主要的目的是毀滅自己的生命,隻是臨死前,想要拉一個墊背的,或者說想死得轟轟烈烈一點,那麽這一次的行動,我就會讓你如願。”
楊松嶺眼神很奇怪地看着蘇乙:“你和别人很不一樣。當别人知道我想去死的時候,要麽假惺惺勸我,要麽罵我趕快去死。但隻有你,是在認真和我讨論死的問題。”
“死亡本來就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值得被認真對待。”蘇乙道。
“這世上天天都有人死,我隻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也值得認真?”楊松林自嘲一笑。
“至少我認爲是值得的。”蘇乙道。
“其實你不希望我死,你想我繼續潛伏下來,利用我替你做事,對嗎?”楊松林問道。
“如果你不想死,你可以跟我走。”蘇乙笑道,“二踢腳刺殺團很适合你,也許跟着我,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價值。”
楊松林目光有些閃爍:“我跟你走?如果我不是哲彭軍人,我對你們來說還有價值嗎?”
“你這樣的狀态,留在哲彭軍隊裏遲早自我毀滅。”蘇乙淡淡地說道,“讓你繼續潛伏,你才會失去所有價值。”
楊松林看着蘇乙良久,才道:“我現在回答你第三個問題,我要報複哲彭人!我想要更多的哲彭人死!我之所以想死,是因爲我覺得隻有用我的命,才能換取更多哲彭人的性命!隻有我死,才能發揮出我最大的作用!”
蘇乙笑了。
“你的答案,讓我很滿意。”他說,“如果你沒有什麽意見的話,我想我們可以合作了。”
楊松林忍不住道:“你真的殺了西義一?”
“還有他的三十七個手下。”蘇乙補充道。
“我隻要能殺一個大佐,就心滿意足了。”楊松林眼中露出羨慕之色。
“如果是中将呢?”蘇乙悠然道。
“怎麽可……”楊松林剛要否認,卻突然明白了蘇乙話中之意,忍不住驚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您是說……”
“你見過機場裏那位尊貴的客人嗎?”蘇乙問道。
“我、我見過一面!”楊松林聲音有些顫抖。
“他有什麽特征?”蘇乙問道。
“眉毛很短,留着文明胡……”楊松林快速描述了這人的外貌。
蘇乙聽完,其實心裏已經确定了九分。
“他的頭發是不是很短?”蘇乙問道。
“你怎麽知道?”楊松林訝然問道,他從來沒說過這位“尊貴客人”發型的事情。
“我當然知道,”蘇乙笑了笑,“因爲他的頭發就是我親手剃的。”
“他到底是誰?”楊松林臉上露出震撼和激動的神色,急忙追問道。
“原華北駐屯軍司令,現調任關東軍第八師團師團長。”蘇乙看着楊松林,說出這人的名字,“中村孝太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