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佩服宮師叔他們的堅守和擔當,但我卻成不了他們,你知道爲什麽嗎?”鄭山傲掏出一張手帕來遞給管家,笑着繼續道。
“因爲我知道他們隻是徒勞而已,而我從不願作徒勞無功的事情。”
“其實但凡有點遠見的武人都能看得明白,武行必沒落,此事無解。”
“所以當今武林群魔亂舞,人人都想着撈錢、求名。武行早變成糞坑了,人人都想跳出來。隻有傻子才一門心思往裏鑽。”
“我原本以爲,隻有宮師叔他們這些食古不化的老家夥才願意做這樣的傻子。可沒想到,年輕人裏,也有這樣的傻子。”
“我這個幹兒子,爲了把他那套東西推廣開來,流傳下去,你知道他都舍了什麽嗎?”
“他舍了名,他怕他年輕,承受不起世人的質疑,他爲了讓新武學更讓人信服,也爲了讓新武學更快、更好地弘揚出去,他甯可把創造新武學的名頭讓給我!你這老東西是不會明白的,這事兒做成了,是要青史留名的!可耿良辰爲了能成事兒,情願不要這百世芳名!”
“舍了名也罷了,他還舍了利。”鄭山傲眼神中滿是複雜的神色,“他九死一生爬到了腳行龍頭的位置,二十歲出頭的年齡,就達成了尋常人人一生都達不到的成就。”
“手下七萬多力巴,幾百家腳行,這麽大的買賣,真是日進鬥金啊!可他賺這麽多錢幹了什麽?”
“他把錢分給了手底下的力巴,津門七萬多力巴,原先每個月賺七八個大洋,現在各個收入都翻了三倍!這些個扛大包的,每個人每個月,賺到的錢是過去的三倍!這都是活命的錢啊!他這是損己一人而肥天下,老夥計,擱過去,我這幹兒子如此善行,說句萬家生佛,不爲過吧?”
“不爲過!老爺,一點也不爲過!”老管家抹着眼淚啜泣道。
“分了窮人錢,他還是有錢。但這錢他也不要。他要幹嘛?他要把他賺到的所有錢都拿出來辦學,辦武校!這些個日子,武校還在打地基呢,但錢已經一百多萬出去了。我這敗家兒子不心疼,我都替他心疼!”
“這些錢要是留着,三代不愁吃穿,這都是他的家産啊,說拿就拿出來了,沒有半點猶豫的!”
“最讓我這張老臉汗顔的,你知道是什麽嗎?就是他那天告訴我,他就是爲了賺夠辦武校的錢,才拼了命去做的這個腳行龍頭!”
“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老爺,耿少爺仁義無雙,心懷天下,這全津門的人都知道。”管家道,“全津門的人也都知道,耿少爺是您的幹兒子!您要是爲他出個什麽岔子,您這不是陷他于不義嗎?”
“你就别勸我了。”鄭山傲搖頭笑笑,“千古艱難惟一死,如果能活,你以爲我真傻到一心求死?”
“老爺,咱告訴耿少爺吧!他辦法多,他一定有辦法的!”管家急切哀求道,“老爺我給您跪下了……”
“起來!起來……”鄭山傲扶起管家,“耿良辰也許有辦法,也許沒辦法。但即便他真有辦法,你覺得他的辦法還能是天上掉下來的?”
“這年頭兒,辦什麽事兒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能白白讓你幹成的事兒。你們都看到了耿良辰辦法多,你們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承擔了多少危險嗎?”
“你們隻看到他這個津門大俠的名頭風光無限,但當時……”
話說一半,鄭山傲突然住嘴,搖頭一笑,話鋒一轉:“算了,不扯遠了。總之,我這個幹兒子,爲了成事兒,名也抛了,利也抛了,現在,他身上的槍傷還沒好利索,他就上台拿命去搏了。他這是打算連命都豁出去了!”
“你說,他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就是爲了能辦成這事兒,結果到頭來因爲我這個不堪用的老朽功虧于潰,他得多虧啊……”
“老爺,一定還有别的辦法的,一定還有的!”管家哭着道,“咱們去求哲彭人,咱們去找那個太田德三郎,咱們給他錢,把錢都給他,大不了我陪您睡大街去,不管怎麽說,也要保住您的這條命啊!”
鄭山傲歎了口氣:“你呀,就是辦事兒不過腦子。你現在有任何動作,能瞞得過良辰嗎?”
管家還要說話,鄭山傲卻突然臉上湧出不正常地潮紅之色,劇烈咳嗽起來。
管家急忙給他拍後背,鄭山傲咳得青筋暴起,眼珠凸出,最後竟咳出一塊黑紅腥臭的粘稠血液來。
“老爺,這,這……怎麽會這樣?不是還沒到時候嗎?怎麽會這樣……”管家慌了。
鄭山傲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厲聲道:“這兒的東西,悄摸收拾了,不準備任何人看到!答應我,我被下毒的事情,爛肚子裏,不準跟任何人說!”
“老爺……”
“答應我!”鄭山傲聲色俱厲低吼。
“我答應,我答應!”管家淚如泉湧。
鄭山傲臉上顯出由衷的笑容:“明天,我要去看我幹兒子的比賽。天打雷劈我也要看!”
“我陪您去,老爺。”管家哭道。
是夜,宮寶森回到鄭宅後,本打算去看看鄭山傲,但卻被告知鄭山傲有些不舒服,已經睡下了,隻好返回自己的房間。
他招來宮二,詳細問了發生過的事情。
聽完後他緊緊皺眉,道:“耿良辰的懷疑不無道理,這件事,的确透着股蹊跷。”
“但哲彭人有必要費這大勁,付這麽大代價搞什麽陰謀嗎?”宮二問道,“他們辛辛苦苦把人抓走,結果人又被我們救了,他們還死了十多個人。就算再不把人命當回事兒,死的可都是他們哲彭人。”
宮寶森搖搖頭道:“是啊,這一點又很矛盾,我也看不清這裏面到底有什麽貓膩。”
“也許是你們多想了?”宮二道。
“但願吧。”宮寶森歎了口氣,“隻希望這件事到此爲止,再不要節外生枝了。”
也許是宮寶森的願望起到了作用,原本鄭宅一場災禍,在他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消失于無形。
黑龍會是哲彭的大幫會,雖說底層幫衆身份普遍低下,但黑龍會的虎須卻是無人敢捋。
太田德三郎之所以能使動黑龍會的人爲他所用,自然是因爲“鈔能力”。
他出錢,黑龍會出力,綁架了鄭山傲。
至于爲什麽鄭山傲會被這麽容易就救走,一個原因自然是太田德三郎留有後手,覺得就算被救走也沒什麽,所以沒太把鄭山傲的安保問題當回事。
但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爲在日租界的地盤,黑龍會自大傲慢慣了,覺得除了軍方的人無人敢惹他們,所以養成了眼高于頂的嚣張懶散習慣,并不覺得有人敢跟他們作對。
但他們沒想到,還真就有人敢跟他們剛正面。
蘇乙派來的四個人不但把人救出去了,還殺了他們十三個幫衆!
這是黑龍會在華有史以來最慘重的一次損失!
黑龍會在津門的頭目今井次郎勃然大怒,當即召集人手,打算殺到法租界的鄭宅去,将鄭宅殺個雞犬不甯。
同時,他派人去找太田德三郎,準備讓太田德三郎賠償黑龍會的損失,畢竟綁架鄭山傲是爲了給太田德三郎辦事。
但今井次郎的瘋狂計劃直接胎死腹中,他準備帶人去法租界“殺人滅門”的事情被和知鷹二知曉了,和知鷹二直接一個電話,把他召了過去。
召他過去的同時,也把太田德三郎叫了過去。
了解了事情的全部過程後,和知鷹二讓太田德三郎走了,什麽話都沒有對他說,這反倒讓太田德三郎十分惶恐。
然後,和知鷹二把今井次郎臭罵了一通。
“帝國在熱河的軍事行動已經展開,這個時候正在争取西方各國的态度。眼看戰争在即,你這個時候卻帶人跑去法租界鬧事,你是想成爲帝國的罪人嗎?八嘎呀路!”和知鷹二聲色俱厲地罵道。
“嗨!是我該死!對不起和知君!”今井次郎滿頭冷汗,不住鞠躬點頭。
“如果真誤了帝國的大事,就算你們津門黑龍會分部的所有人剖腹謝罪都無濟于事,你明白嗎?”和知鷹二瞪眼喝問道。
“明白!我再次道歉,我保證不會去法租界鬧事!隻是和知君,十三個社員的死,難道就這麽白白放過兇手嗎?”今井次郎不甘地說道。
“哲彭人的生命是高貴的,當然不能白白死去,哪怕隻是最底層的哲彭浪人,也應該死得有尊嚴,有價值!”和知鷹二冷冷地道,“這次的事情,完全歸咎于你和太田德三郎的愚蠢!如果你們在行動前有一個提前向軍部報備,這樣的惡性事件,就根本不會發生!”
今井次郎擦了把汗,正要解釋,和知鷹二卻不耐擺擺手:“血債就要血償!既然,十三個高貴的哲彭人被殺了,那就用一百三十個華國人的生命來補償!”
“就用搜捕兇手的名義,處理掉日租界裏一些不安分的家夥這一點,不用我來教你怎麽做吧?”
“不用,我明白!”今井次郎急忙道。
“至于真正的兇手……”和知鷹二腦海中浮現出蘇乙的影子,嘴角勾起,“如果隻是讓他死,太簡單了!他應該用一生的時間,來彌補他對大哲彭帝國犯下的錯誤……”
等今井次郎離開後,龜田一郎走進來,恭敬叫了聲“和知君”。
和知鷹二冷冷道:“太田德三郎這個蠢貨把事情搞砸了,他已經失去價值了。”
龜田一郎疑惑道:“您覺得耿良辰會不顧鄭山傲的生命嗎?”
和知鷹二道:“你知道什麽叫枭雄嗎?枭雄的意思就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耿良辰就是個僞裝成英雄的枭雄,從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就可以看出,這個人做事心狠手辣,不達目的不罷休,他絕不會因爲鄭山傲的性命,而放棄自己的利益。”
頓了頓,和知鷹二嘴角勾起一絲譏諷:“但他一定會把自己撇清,然後以受害者的身份,把壞事變好事。相信我,他有這個能力。”
“那我們該怎麽做?”龜田一郎聽不懂,幹脆也不管,直接問道。
“華國有句話叫做,一動不如一靜,我們暫時什麽也不做。”和知鷹二呵呵笑道,“太田德三郎雖然是蠢貨,但他還有最後的價值,那就是讓他成爲耿良辰傾瀉怒火的目标。”
“這次受我邀請,來訪華的哲彭國内武術界使團中,有人抱着很天真的想法,以爲來華國是交朋友的。那就讓太田德三郎的死來告訴他們,華國隻有敵人,沒有朋友!”
“這個耿良辰,殺了我們不少人,但偏偏卻還要讓他活着,想想真是讓人氣憤啊……”龜田一郎不忿道。
和知鷹二微微一笑:“其實死亡,是對一個人最仁慈的懲罰。”
話鋒一轉又道:“今井次郎這個蠢貨也會是一把好刀,你替我去安撫好他,以後,應該能用到他的。”
“嗨!”
另一邊,回到房間的太田德三郎依然十分患得患失,不明白和知鷹二對自己不聞不問,算是個什麽意思。
和知鷹二倒也罷了,關鍵是耿良辰把人救回去後也沒有反應,這不應該呀……
他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再給蘇乙打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電話那頭接電話的是趙德柱,聞聽他的身份後,倒也沒有設置障礙,直接去向蘇乙通傳了。
很快電話那頭就傳來了蘇乙的聲音。
“喂?”
“耿桑,是我,失禮了,再次打擾你,我很不好意思!”太田德三郎笑呵呵道,“這次給你打電話,是想問問你,上次跟你談論的有關孝道的問題,你有沒有新的看法?”
電話那頭的蘇乙微微沉默,道:“太田,有話就幹脆說開了吧,不要故弄玄虛,你對鄭老爺子,是不是做過了什麽?你那句時間就是生命,到底是什麽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