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對吳贊彤和安玉峰的反對,劉德山似乎有些難以招架。
青幫。洪幫和三同會,算是津門最大的三大幫派組織,前兩者是遍布全國的黑幫結社,三同會是哲彭第一大幫派黑龍會的外圍幫派,算得上是跨國組織了。
現在三大幫派中兩家都反對劉德山,相當于近半腳行不支持他,正常來說,劉德山這個龍頭是注定當不成了。
但剛剛還一副氣急敗壞樣子的劉德山卻奇迹般平靜下來。
他冷笑掏出一張紙條來,親自送到了吳贊彤面前。
吳贊彤冷笑:“幹什麽?我見不得人嗎?有話就說出來!”
“吳老大,我勸你最好還是看一看,免得後悔莫及。”劉德山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吳贊彤和在場所有人都有些驚疑不定。
“我倒要看看,”吳贊彤一把搶過紙條,不屑冷笑,“你想跟我玩兒什麽花……”
話沒說完,吳贊彤就臉色大變,“刷”地一下合上紙條,眼中綻放出驚人殺機,死死盯着劉德山。
劉德山卻恍若未見,笑呵呵道:“别着急,看完,看完。”
吳贊彤死死盯着劉德山半響,才接着打開紙條往下看。
看到最後,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吳老大,隻要你支持我,我做後半句。單你要是不答應我,前半句……”劉德山似笑非笑地道。
說了半句,吳贊彤就一揮手喝道:“夠了!”
他冷哼一聲,盯着劉德山警告道:“這事兒要是洩露出去半個字,劉老三,我不好過,你也别想舒服!”
“哪兒的話?”劉德山笑呵呵道,“隻要吳老大支持我,咱們就是朋友,兄弟。我劉德山怎麽會出賣兄弟呢?”
“最好不要!”吳贊彤眼中兇光閃爍,盯着劉德山看了一會兒,才回頭對安玉峰道:“我不玩兒了,我支持劉老三!”
說完,他把手裏的紙條揉成一團,随手丢進嘴裏,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現場一片嘩然!
安玉峰陰沉着臉,卻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吳贊彤明顯被劉德山拿住了什麽把柄,他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就連之前一直穩坐釣魚台的賈長青這一刻也忍不住眉頭緊皺,露出懊惱之色。
玩兒砸了!
他本想着有安玉峰和吳贊彤兩人反對,劉德山絕不可能如願以償。
但沒想到,劉德山這麽輕松就搞定了吳贊彤!
現在八方勢力中,就剩下一個安玉峰明确反對了。
理論上來講,就算安玉峰再反對也沒用了,因爲少數服從多數嘛。
這個時候劉德山哪怕強勢宣布自己就是腳行的新龍頭,安玉峰也毫無辦法,隻能以後和劉德山慢慢扯皮拉鋸了。
但劉德山這個新龍頭,卻是已經當定了。
此刻整個現場嗡聲大作,人人都在激動說着什麽。
誰也沒想到,大家原本抱着湊熱鬧的心态來參會,卻意外見證了腳行新龍頭的誕生。
八方勢力中,除了無欲無求的武行和絕不可能做龍頭的忠義社,劉德山這個最不被人看好的狗頭師爺,反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赢得了大多數勢力的支持,成爲新的龍頭!
這局勢變得眼花缭亂,讓人搞不懂爲何。
表面上看來,這是劉德山老謀深算,技高一籌。
但這隻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是官方也好,各大租界也罷,他們選擇了劉德山這個無依無靠的人當他們的代言人,劉德山沒有加入任何幫派,是土生土長的“腳行人”,他的背後沒有任何勢力參與,某種程度來說,他是八方勢力中最“幹淨”的。
幹淨,就代表着好控制。
所以今天劉德山的山上位,不單是他一個人的功勞,而是法租界工部局和市政府兩方面群策群力退劉德山上位。
鐵旗會的馬占元爲什麽妥協?因爲他不敢得罪佛朗西人。
百家幫的翟有利爲什麽支持劉德山?
也是因爲洋人和官方的雙重施壓、
就連吳贊彤的把柄,也是洋人的情報人員得到的,現在被劉德山拿來利用。
所以劉德山的上位,更多是官方和洋人的背書所緻。
在場之人包括蘇乙在内,也都是事已至此才完全看透這背後的勾當,但這個時候說什麽都遲了。
尤其是賈長青,這會兒悔的腸子都青了。
他甚至有心想當場反悔,卻又怕臉上不好看,所以這會兒的臉色精彩極了。
“安老大,就剩你了,發個話吧!”劉德山似笑非笑地對安玉峰道。
安玉峰冷哼一聲:“我不發話又怎麽着?有能耐你也給我來張小紙條,看我安玉峰有沒有幹過見不得人的事!”
這句話連劉德山和吳贊彤一塊兒罵了,兩人臉色都有些不太好。
劉德山冷笑道:“安老大,你可以不支持我,今天有沒你的支持,不重要了,劉某人得絕大多數兄弟認同,這個理事長的職位,就已經坐定了!”
“但今日這事兒,我可記下了。以後你們洪幫在腳行裏有什麽磕磕絆絆,可别怪我劉德山不講情面!”
這是不加掩飾的威脅,也是安玉峰最擔心的一點。
如果劉德山真的成爲新龍頭,木已成舟,别的勢力定會選擇跟劉德山緩和,畢竟賺錢最重要。
但唯一不支持劉德山的洪幫,定會被其嫉恨和針對,大家本來就存在利益競争,到時候隻怕别的勢力也會跟着落井下石,到時候洪幫在腳行的處境,就會變得寸步難行。
别覺得洪幫家大業大就可以橫行無忌,人人都怕它。
洪幫也有競争對手,而且再大也大不過官方,不能一手遮天。
安玉峰心知大勢已去,但輸人不輸陣,他冷哼一聲沉聲道:“劉德山,今天算你技高一籌,讓你得了便宜!但腳行龍頭的位置不是那麽好坐的!巴延慶兇名赫赫十多年,到頭來照樣落個死于非命的下場!我倒要看看,你劉德山能在這個位置活到幾時!哼,我們走!”
說罷,安玉峰一揮手,就要帶着手下的大把頭們退走。
“慢着!”劉德山卻叫住了他。
“怎麽?你還想強留我?”安玉峰冷笑道。
劉德山笑了笑:“安老大,我剛開始就說過,今天咱們一共有三件事兒。”
“這第一件事兒,工部局和市政府的意見,咱們都聽過了;第二件事兒,腳行龍頭的位置,我劉德山也當仁不讓了!但還有第三件事兒沒辦。”
劉德山說到這裏,他冷笑一聲,伸手做了個摸鼻子的手勢,然後接着道:“巴大爺屍骨未寒,不找出兇手爲他老人家報仇,我這龍頭的位置,也坐的不踏實。”
“所以,今天不妨先替巴大爺報了仇,我再正式接替巴大爺,成爲腳行新的龍頭!”
安玉峰神情一閃,道:“劉老三,你知道兇手是誰?”
“要是不知道,我敢在這兒亂說話嗎?”劉德山嘿嘿一笑。
此刻,一邊本就提高萬分警惕的蘇乙,凜然發現,有四個陌生的面孔,正從四面八方不動聲色向他合圍而來。
蘇乙腦海瞬息萬變,已猜到這一幕源出何處。
他心中有些凜然,因爲他不知道劉德山是真有确切證據證明自己就是殺巴延慶的兇手,還是隻是想把自己當成替罪羊,然後殺了自己立威。
如果是前者,那就糟了。
但如果是後者的話……
蘇乙心中殺機沸騰,無論如何,劉德山在這一刻,都已經成爲了蘇乙的敵人。
怎麽應對?
蘇乙再不動聲色看看四周,發現四方向自己靠近的四個人,腰間都鼓鼓的,顯然是帶着槍來的!
顯然,劉德山知道蘇乙能打,所以做了萬全準備,他今天沒打算讓蘇乙活着離開這個大廳。
冷靜!
蘇乙出奇地很平靜,腦海裏很快形成一個個應對方案。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線天身上。
一線天感覺到蘇乙在看他,立刻向他看了過來。
蘇乙神色肅然,身子不動,隻是眼珠左右動了動。
一線天怔了怔,反應過來,朝蘇乙兩邊看去,立刻發現了那四個不懷好意的人,他面色頓時就是一變。
他再向蘇乙看來,就見蘇乙微笑對他搖頭,然後往台上的劉德山身上看了一眼。
此刻劉德山正在大聲講話,正說到“巴大爺仇家無數,但死的那一天,卻隻得罪了一個人”……
一線天也随着蘇乙的眼神看了劉德山一眼,等再回過頭來的時候,他看到蘇乙眼中綻放狠色,動作隐晦把右手放在胸前,打了一個叉。
一線天眼珠急轉,片刻後,對蘇乙鄭重一點頭,然後壓低帽檐,悄然向場中的劉德山靠近而去。
蘇乙心中微微松了口氣,他知道,一線天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準備按他的意思去做。
台上,劉德山接着冷笑道:“街面兒上都說,巴大爺是王雅橋派來的殺手殺死的,我可以明确告訴你們,絕對不可能!”
“王雅橋暗殺李頓爵士的事情上,巴大爺受人之托,不得已做了些不利于王雅橋的事情,這的确是事實。”
“但事情發生後,巴大爺立刻封了十萬大洋給王雅橋,還給王雅橋通風報信,算是賠了不是,息事甯人。”
“錢是我親自送的,王雅橋收了巴大爺的錢,親口讓我轉告巴大爺,恩怨兩消!”
如果巴延慶不死,這必然是一段注定會被掩埋進塵埃中的曆史,不會被人所知。
因爲兇名赫赫的巴延慶主動向王雅橋服軟,這怎麽也不算一件光彩事兒,而且他出賣了王耀橋再給她通風報信,兩頭通吃的行爲也很可恥。
而王雅橋那邊,收了錢的他當然也不會主動說出這些事情來。
所以如果劉德山不說,這件事絕對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衆人再次一片嘩然。
劉德山接着道:“王雅橋這個人一言九鼎,世人皆知。他既然收了錢,說了恩怨兩清,就絕對不會再對巴大爺下手,所以殺死巴大爺的,一定不是王雅橋派來的殺手!”
“所以我就在想,殺掉巴大爺的會是誰呢?”劉德山冷笑,“後來我聽說,兇手是從後院子偷偷進來的,還在巴公館後巷裏坐了黃包車,我立刻就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昨天爲了等巴大爺,在巴公館後院裏等了五六個小時,巴大爺才見他,所以他對後院的環境非常了解。”
說到這裏,劉德山已經毫不掩飾地冷笑着看向蘇乙。
蘇乙卻隻是平靜地看着他。
此時劉德山發暗号派來的四個人,已經全部到了蘇乙的周圍兩米處,他們各個把手伸進腰間,警惕地盯着蘇乙。
“因爲他殺了巴大爺手底下的兄弟,所以巴大爺罰他在巴公館門口跪三天!”劉德山盯着蘇乙接着冷笑道。
“耿良辰!”有人已猜到劉德山說的是誰,忍不住驚呼出聲。
刷!
幾乎所有人都驚訝看向蘇乙。
而蘇乙周邊的四個人,齊齊舉起槍,把槍口對準了蘇乙。
而蘇乙依然是面無表情,仿佛恍若未覺,隻是用一種淡漠的眼神看着台上的劉德山。
“這個人當天走的時候,就是坐黃包車走的。”劉德山死死盯着蘇乙,接着道,“他剛走沒多會兒,巴大爺就出事了!你們說,世上哪兒有這麽巧的事情?”
這話一出,周遭已是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激烈地讨論起來,有人恍然,有人不信。
忠義社那邊,錢進臉色變得很難看,對身邊的手下壓低聲音吩咐道:“立刻去給劉代表打電話,跟他彙報這個情況,請他做進一步指示,要快!”
“是!”
這手下一溜煙往外跑去。
錢進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蘇乙,又看了眼台上的劉德山,再次跟手下們吩咐道:“待會兒聽我号令,立刻先下了那四個人的槍,救下耿良辰再說!”
“是!”
對于錢進來說,無論蘇乙是不是殺了巴延慶的兇手,他都不能讓這個和劉海清關系甚笃的人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台上,劉德山幹脆冷笑對蘇乙道:“耿良辰,你還真沉得住氣,我以爲你忍不住會想要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