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她。”
這世間,能言善道者如地表細沙,擢發難數;能筆底生花者如過江鲫魚,成百上千。可再多的描繪都不如一句真心的表達。
“我愛她。”
誰不是呢?
李家晟斜眼打量狼狽的馬寇山。這個男人,殘疾或者殘廢沒能打敗他,活得像個正常人。不,不不,這句話有待衡量。他天生就正常,“斷腿”是後來發生的。所以,他不自卑也不犀利,更不憎恨自己。因爲,他決定穿上假肢回歸生活的那刻,已然被誇贊“勵志。”
“身殘志堅…….”
好遙遠又好冷漠的成語!
趙曉琪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悄悄的把涼絲絲的右手心蓋在他溫熱的左手背上,然後裝作無聊地玩紅色聖誕帽。
“家晟,帶我去找她。”
李家晟一邊搖頭一邊反手扣住她的冰涼,直到熱度傳遞過去,才眼含蕩漾之色寫下:
“吃完套餐,我們再去。”
“現在去吧?”
急急切切的語調令晃神的趙曉琪嘟囔句:“在約會呢!”
馬寇山微讪。他深深地往外吐口氣,慢動作起身坐去過道那桌。秦默當即沒同情心的大喊:“哈哈哈,被趕過來了吧?活該,人卿卿我我呢!”
“欸欸,他是我表哥,讓着點兒!”
“讓什麽讓,他又沒缺點啥!”
撇開話裏的内容,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忽然讓馬寇山苦澀的表情轉暖。
本斜靠着椅背的李家佑,低頭從兜裏掏出盒煙,倒摳兩根後扔給馬寇山一根道:“吸點解悶。”
“表哥,臭死了,别在女士面前吸煙。”馬果佳自然不敢說李家佑,隻能将矛頭調轉給自家人。
“佳佳,哥哥任性回。”
他答非所問,倒是執着地把黃色過濾嘴塞進唇間。
“火?”
“嗯。”
霧氣缭繞間,二位女士的容顔模糊開來。
李家佑若有似無的哼聲,眼光瞥向那頭的弟弟和未來……的弟媳。歡樂、溫馨的氛圍中,兩個人傻乎乎的頂着紅色尖頭帽,在那寫寫畫畫。帽沿垂下的白色小圓球,随着他們轉動的腦袋在半空中晃啊晃、搖啊搖。
趙曉琪捅捅李家晟,小聲在他耳邊低語:“你哥哥老看我們。他跟來?”
“跟來看戲。”
“那……”趙曉琪拿指尖戳戳他的手背,“爲什麽要去這麽多人?”
李家晟輕輕一笑,在紙上寫:“因爲,寡不敵衆。”
“哦。”她乖乖得應聲,随後帶着帽子的腦袋傾斜五十度,滾圓的眼珠上下滑動打量他。他不解的回望,她馬上垂下眼眸、擡起指尖在空中轉圈。
“我真正想問的……的……是……”
指尖停止轉圈,飽滿的指腹按到馬寇山力透紙背的字迹上。“這句話你什麽時候寫給我呢?”
“……”
李家晟脊背一松,整個人垮到桌面上,看起來疲疲憊憊的,但水潤的眼眸熏染暖色,右部嘴角揚起小圈的弧度。
“呵呵。”
趙曉琪學他趴着,二人面對面相對,彼此的鼻尖竄入裹着苦澀咖啡味道的木質清香。她想:寫吧寫吧,寫完我們就結……
但他沒有。
他長臂伸過去攬住她的腦袋往自己這邊扣,隻聽“啾”的聲,兩張柔軟的唇部貼合在一起。周圍歡笑聲、音樂聲、驚呼聲都鑽進她口中化成糖水。
别樣的小心思頓時沒了問頭。
**
東風席卷着雪花,把大地抹上厚厚得白,粉;給沒了嫩芽的枯枝,戴上菱形耳墜。夜色終于失去濃稠,泛着白色反光。
二樓的藍舒妤早就隔着落地窗望見停在院落裏的車,她問坐旁邊的藍姜堰:“爸,沒讓那車駛進車庫?”
藍姜堰摸摸她的腦袋說:“它還不配。”
“不配?”
“嗯。”
“可我也不配。”
敏感的李家晟擡頭望,隻瞥到一抹光亮。他拉緊趙曉琪的左手,克制住“ge,ming”的激動。
趙曉琪笑笑,她哈出白色霧氣,企圖讓唇邊的蘋果暖和些。
他們身後邊,那輛黑色轎車靜靜停在院落中央,坐在車内的其他人緊張地等待。
“叮咚叮咚”聲剛過,藍家的大門從裏打開,阿梅戰戰兢兢地站在玄關口,搖頭說:
“冼姐生氣呢!”
李家晟拽拽趙曉琪的袖子,示意她說話。
“外面雪下的好大!”她似感歎,“唉,李家晟昨兒感冒了,今兒可别凍得發燒。”
她故意說的很大聲,阿梅進門的時候坐在大廳内的冼立瑩早就聽見這邊的動靜。
“冼姐……”
冼立瑩蹙眉,她雖憤恨李家不守承諾,但她“疼”李家晟。
她放下手中的雜志,沉吟半晌方點頭。
隻是沒想到,随後家裏會湧進這麽多人。三男三女冷面肅顔排排站,倒像是來打群架。
瞧見爲首的李家佑眸中含光,冼立瑩氣的恨不能拿把掃帚趕他們出去吃雪。
“滾出去!”
沒人回腔,女孩子害怕得縮到男孩子後頭。
屋内的熱氣烘化了各自肩頭、發梢的雪花,水滴浸潤衣衫内,涼氣襲骨。
不知誰打了冷顫,激得李家佑出聲:“冼阿姨,舒妤的朋友來找她過平安夜。”
這話兒非常讨巧,巧的冼立瑩皺眉憋唇,趕人的話再也出不來。
“朋友”――陌生、心動的詞語。
冼立瑩僵掉的神情,令馬寇山心裏發急。然而,李家晟滿臉的老神自在,仿佛勝券在握。
他着急得握拳朝他肩膀重重錘了把。
李家晟一個不防,竟倒退半步。冼立瑩眼神犀利開。
“你是誰?”尖銳的質問在半空中響起,馬寇山立正站好:
“馬寇山。”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三個字”的自我介紹,少了谄媚少了驕傲,多了雲淡風輕。
她會不會覺得他沒誠意?
“艹!”馬寇山禁不住在心底罵髒話。
趙曉琪偷偷瞄他兩眼,想笑又不敢笑,隻好緊握手中的蘋果。
“……”
氣氛突然尴尬。
冼立瑩簡直要吃人了,李家佑還嫌火把不夠旺,加句:“舒妤的男朋友。”而後,拽出趙曉琪,“家晟的女朋友。”
“……”
李家晟微笑着點頭。
突如其來的攤牌,讓冼立瑩的臉都快綠成紫色。馬果佳和秦默覺得自己有理由出來緩和氣氛,就馬上跳出來:
“我秦默。”
“我馬果佳。”
“我們都是舒妤的朋友,找她一起過平安夜!”
花樣作死。
冼立瑩背過身,深吐兩口氣又轉回來,然後一步跨過去,對着李家佑就是一巴掌。
“啪――”
這聲脆響吓得三位姑娘捂住嘴巴,驚呼差點出口擾了客廳的清淨。
李家佑沒生氣,他仍是笑着拽緊馬寇山和趙曉琪,“趙曉琪,我弟弟女朋友;馬寇山,舒妤男朋友。一個啞一個瘸,其實一點不相配。”
“啪!”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馬果佳和秦默真的叫出來。
大概所有人都不解,冼立瑩爲何要打李家佑。明明做錯事的是他們。
李家佑依舊沒生氣,嘴角反倒挂着濃厚的笑意,他說:“阿姨,真的不配。”
就在冼立瑩準備打出第三個巴掌,樓梯口傳來一聲叫喚:“媽――”
她喊的很大聲,整間房都快顫出抖音。冼立瑩聞聲不動,她回句:“你回房睡覺去。”
“媽,一個啞一個瘸确實不配。”
“……”
衆人擡頭,他們臉色各樣,唯有李家晟真心歡笑。
他說:“……”
她說:“但是,相愛才叫配的起。”
趙曉琪笑了,她舉起手中的蘋果,“舒妤,溫叔給的平安果,給你。”
“好,我下去拿。”
“阿梅,不許幫她下樓!老藍,你也不許!”
霸道的命令,止住了角落裏的阿梅伸腳。她無奈得回到角落站好,深知這關口,得藍舒妤自己過。
藍姜堰呢,本就不打算放女兒下去,他朝她笑笑,快速下樓把妻子摟到懷裏。
他們根本沒有關藍舒妤,隻是讓她住進二樓房間裏,所以什麽叫殘疾呢?
呵呵。
趙曉琪把蘋果塞到大衣口袋裏,想朝前走,卻被李家晟一把拉住。她不解的望他,他輕輕得搖頭。
“趙曉琪?”
“嗯?”
“你把我當朋友嗎?”
“當然。”
“好,你别上來幫我。”
李家晟偷偷摳她的手掌心,于是她回:“好。”
**
藍舒妤費力的從輪椅上跌落下來,她将手臂伸到台階上,雙掌按住梯面,尚有些知覺的右腿用力朝後噔,就那麽一下,把礙事的輪椅踢到後面。
她笑着呢喃:“還真不容易。”
知道什麽叫匍匐前進嗎?就是身子貼在地上,雙手扒地行進。
她就是這麽做的。
兩條細長的腿是累贅,胳膊必須用力才能撐住全身。她嘿咻嘿咻喘着粗氣,從下往上看,就像真人版本的貞子在行動。
“可笑嗎?媽媽。”她邊下樓邊問冼立瑩。
冼立瑩已經雙眼迷蒙,她想去幫她可又覺得要狠心。
藍姜堰歎口氣,他想起剛剛女兒在房間裏給他說的話:“爸,若是馬寇山瞧不起我,他也就不配了。”
一步一步,一起一伏,多少人說自己過的艱難,可有些人生下來注定要艱難過活。
濕潤的淚珠,從眼眶中滑落,沒人敢哭出聲,怕驚擾了她的前行。
趙曉琪接近哽咽,她多少次說自己理解李家晟這種群體,可今日真正見識到“匍匐,”她才深刻明白“自卑”、“脆弱”爲什麽會根植于他心。
“李家晟……”她扯扯他的衣袖,“我……”
他摳摳她的掌心安撫她。
趙曉琪搖搖頭,踮起腳尖在他耳邊泣語:“我愛你。”
再也不要求他先說“愛,”因爲既然上天賜予她說話的能力,那麽自始至終的表白都由她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