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我們傻(二)
“可因爲她啞,法院判孩子歸男家撫養。有天,她哭着打啞語問我們:何爲公平?你猜我怎麽答的?”
李強仁搖搖頭,他和顔卿也從不去讨論這種問題,因爲他的孩子即便啞也是正常的,既是正常何來不公平?
院長負手而立,遠望那位女老師,淡然一笑:“我說:選擇對的人就是公平;選擇錯的人就是不公平。如果嫁給他之前,你看清他的品性,選擇分手,就沒有今天的不公平;如果你失去了所有,依然堅強,選擇努力生活,就沒有未來的不公平。”
“道理很淺顯,做起來很難。”
“是啊。所以我讓她去考教師資格證和手語翻譯證,推薦她當特殊學校的老師。慢慢的,她的生活過的好起來,就沒再追問‘何爲公平’。”
李強仁擰眉無語。院長收回淡然微笑,引着他離開教室,去外面空地。
門稍窄,無法同時容納兩人的穿越。院長欠身虛讓他先過。李強仁遲鈍下,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那位似李家晟的女孩兒。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仰首回他一個溫暖的笑容。那彎彎的雙眼,看不見歲月的苦痛。
最大的不公平是活的不幸福。
所以,他坦然迎上李家佑氣憤的面目,說:“我賭趙曉琪能給家晟愛情,但我賭不了趙曉琪能給家晟婚姻。家佑,他什麽都不會,脫離了我們,生活無法自給自足。”
“我隻要公司,其他都給弟弟。”李家佑攥緊拳頭。
李強仁默然搖頭。
電視劇還在播,女明星嬌滴滴的嗓音混合其他男人的調笑聲變成嗡嗡的吵鬧聲。
阿燦受凝重的氣氛感染,睜開雙眼,挪動肉嘟嘟的屁股偎着李家佑的大腿。它支持他。
李強仁瞥見阿燦的動作,笑了笑,轉回頭若無其事地看電視。
劇情已經演到女明星脫離男人堆兒,小心走到空着的房間,換上特,務裝扮。她手執一把搶,準備開始刺殺行動。
就在女明星扣動扳機的瞬間,李家佑沉重的語調傳來,“爸,就算我隻要公司,你們都不願再賭一把嗎?”
電視看不下去了。
李強仁眯眼想起上周末。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冼立瑩也這麽問他:
“就算家佑隻要公司,但你們敢賭往後嗎?”
“往後,家佑會有妻子、孩子,他的妻子孩子甘願自己的丈夫和父親爲弟弟做牛做馬嗎?”
當時顔卿回她:“我相信家佑。”
“哼,人心不古。”冼立瑩顯然對李家佑忌諱,她嘴一撇,刻薄的話馬上出口。
“小時候,家佑欺負家晟,你們當沒看見;長大了,家佑女朋友欺負家晟,你們無可奈何。現在,我們都快一腳伸進棺材裏,你們拿飄渺的未來當賭注。心夠大的哈!”
舊梗被翻出,顔卿憋住。
冼立瑩得意道:“我們舒妤就不同了,從小護着家晟。藍家就舒妤一個孩子,我們的家産都是留給她的。要是咱們結親家,就算你們把肥肉留給家佑,讓家晟啃骨頭,他也餓不死!再說……”
“再說什麽?”李媽插嘴。
“再說我們舒妤性子剛,誰的妻子将來不服氣,保管讓舒妤治的服服帖帖。”
聞言,大家心思不由一動。
“爸!”
耳邊如獅吼的叫聲震得李強仁回神。他忙轉頭作慈愛狀,“怎麽了?”
父親明顯裝聾作啞,氣的李家佑攥緊的拳頭摳進肉裏。
上周藍舒妤指責他們把她當備胎,罵他假惺惺給她選擇權。如今,連弟弟都沒有選擇權。這臉,打的“啪啪”響。
他替弟弟不懂,爲何隻因啞,就把所有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李強仁無可奈何,他拿遙控器關小電視音量,悠悠歎句:“你是要結婚的。我們再疼家晟都很愛你,豈能什麽都不留給你?”
“我可以不要。”
“你妻子會要的。”
“我妻子不……”剩下的話,李家佑吞咽回去。
李強仁擡手摸摸他的腦袋,把聲音調大繼續看電視。
有些話真的對薄公堂,就會發現自己作不了保證。
可李家佑感到悲哀,悲哀的是他有先例。
**
每個人都有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也許是初戀,也許是背叛過,也許是負過她。
直到今日,李家佑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負過她。
隻是記得,說分手的那刻,她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李家佑,沒有哪個女人應該無怨無悔照顧你弟弟。”
她說的對,他不該祈求自己的女人無條件護着弟弟,包括不分家産。
可她讨厭弟弟,而弟弟害怕她。
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弟弟已經慢慢疏遠他,常躲在房間裏不出來,看書看得很兇。
那天晚上,依若今夜繁星璀璨。室内歡聲笑語,室外北風呼呼。
顔卿捧着她的手,唠唠叨叨的話着家常;李媽擱廚房裏,忙着做飯:父親與他在書房讨論公司事務,一家人其樂融融,唯獨少了李家晟。
似乎女友的到來,讓他們無意的忽視弟弟的存在。
鍾表敲到二十點,晚飯開始。餐廳裏的長桌擺滿了豐富的菜肴。
他和父親一前一後下樓,女友蹦跳着跑來挽住他的手臂撒嬌:“啊,餓死了。”
“确實比平時晚了,我們談公事忘了時間。不好意思啊,瑤瑤。”
得到父親溫和的歉意,瑤瑤體貼的回:“伯父、家佑辛苦了。”
李家佑寵溺的拍拍她折進臂彎的手,領着她落座。
李媽做的飯菜很香,花樣也很多,堪比飯店的大廚。
瑤瑤嘗了口,贊歎:“真好吃。”
他吃了十幾年,習慣了那味道,倒不覺驚豔。
顔卿卻怕怠慢她,總是給她夾菜,弄得她怪不好意思。
吃到一半,李家佑忽然擡頭問:“弟弟呢?他怎麽不下來吃。”
他說完,沒注意到父母的神色,李媽放下筷子嚅嚅的說:“感冒了,難受。”
“哦。”他笑着給瑤瑤解釋,“我弟弟一到冬天,就愛生點小病。”
瑤瑤也不介意,埋頭“嗯”聲。随後,爲活躍氣氛,特地講了幾個笑話,逗的顔卿笑得眼淚都出來。
“太好笑了。”顔卿抽張紙,擦完眼角,讓李媽給瑤瑤盛碗湯,“這湯美容養顔,我特意爲你熬的。”
“謝謝伯母。”
晚飯吃的很愉快也很溫馨。結束時,瑤瑤還幫忙收拾碗筷,但被李媽趕到客廳陪他父母吃水果。
怕大家幹坐着無聊,父親打開影碟機,播放部時下流行的電影,很合瑤瑤口味。家庭影院模式下,燈光暗淡,唯有電視屏幕光亮充足。
李家佑摟過瑤瑤,在她額頭印上一吻。他家兄友弟恭,父慈母祥,女朋友溫柔體貼,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他沒撞見那一幕,大概早就結了婚。
二十二點,夜色濃稠。他記不清自己是什麽原因下樓,反正他暈暈乎乎繞了客廳一圈,莫名其妙拐進廚房。
哪想,這個點還有人在廚房弄吃的。但那人隻開了盞小燈,淡淡的光圈唯照亮擺在正中央的小圓桌。
他以爲是李媽,暗笑李媽活了大半輩子,竟舍不得一點電費。于是,強行摸開燈。
刹那間,強烈的光線打亮四周,把悶頭吃飯的李家晟照的清晰透亮。
隻見他左手一個冷饅頭,右手執起的筷子正夾着青菜。圓桌上,三盤他們吃剩的菜,冰冰涼涼躺在那裏。一碗顔卿特地爲瑤瑤熬的美容養顔湯,擱在他面前。
他的腳邊,形影不離的阿燦氣勢洶洶瞪着他。
“家晟……”
刺眼的光和響亮的聲,頓時讓李家晟毫無安全感。他無措的放下手中的一切,垂首如同做錯事的孩子。阿燦安慰的舔舔他的褲腳。
李家佑猛然明白他的弟弟在裝病。
“你……”
這聲“你”帶着探究的疑惑,吓得李家晟慌忙起身打出“對不起”的手語,然後握着那半塊兒饅頭,急匆匆繞開他跑回自己房間。阿燦緊跟其後。
心徹底透涼。
李家佑鬼使神差坐到弟弟的位置,拾起筷子夾起一塊肉。肉本是肥而不膩的爽口,偏入嘴是冰渣子的味道。
弟弟就這樣吃的?
他仔細回憶起家人談到弟弟感冒了的神情,恍恍惚惚中竟然想起瑤瑤誠心誠意的笑話。
這時,有人停在他面前,灰暗的陰影落在飯菜上,他擡頭叫了聲:“爸。”
“李媽陪你媽聊天,忘了熱菜。家晟五谷不分的,熱菜都不懂。你上樓吧,我來就好。”
李家佑充耳不聞。沒多會兒,廚房響起竈火焚燒的“咝咝”聲。
“爸,我是不是瞎?”
李強仁等鍋燒熱,倒入一碟菜,翻炒幾下答:“是我們錯了。這些年因爲太疼他,就教會他讀書。總念着他啞,不舍得他吃苦。”
沒留神,鍋燒糊了。他往裏面加點水,菜鍋“呲”的一聲叫。李強仁盛出那碟菜,擺在竈旁。
他沒回頭,繼續說:“家佑,别怕。你愛的人大膽娶,家晟我們來照顧。”
怕?他不怕,他隻是内疚。内疚過了這麽多年,他既贖不清欺負弟弟的罪惡,又照顧不好弟弟。
“我們從來不希望你因爲家晟過的不幸福。”李強仁講完,把熱好的菜放在長案闆裏,帶給李家晟。
**
回憶到這戛然而止。
李家佑一直攥緊的拳頭松開。他沒有看李強仁,而是抱起旁邊的阿燦,似哀求似妥協:“爸,再賭一次。”
“拿我的幸福賭。”
李強仁聞言,沉默的搖搖頭。無論是李家佑還是李家晟,都是他的兒子。他絕不會因爲其中一個人的幸福舍棄另一個人的。
“家晟說他喜歡趙曉琪;舒妤說她想自己做回主。爸,他們比我們活的不容易。”
“……”
李強仁依然聚精會神的看着電視,仿若未被打動。
“拿我的幸福賭,賭赢了我們翻倍獲得籌碼;賭輸了,我養家晟一輩子,我會确保自己死在家晟後頭。”
“就當我們傻,好不好爸?”
話以至此,李強仁歎息聲關掉電視。他閉眼整理過去的思緒。
有孤兒院的所見所聞,有冼立瑩的誘人提議,有顔卿的淚水和期盼,有家佑的完美無缺,有自己的擔憂,有家晟的快樂笑容……
“爸,就當我們傻。”
就當我們從來不清楚這世間險惡,就當我們相信有永恒不滅的愛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