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陰曆九月九日,重陽節。
這天的早上,與平常并無不同。寒風依舊冷冽,路上依舊繁忙。大概沒有“節假日”的刺激,老百姓忘了重陽是傳統四大祭祖的節日之一。
廣場上,老頭老太太們排着整齊的隊伍,練劍耍太極;匆匆忙忙的上班族,手拿豆漿包子在等公交;擺攤賣飯的小商販,搓着凍僵的手指逮着過路人就問:
“要不要來份雞蛋煎餅?”
寒風吹得他們臉頰通紅,他們也隻是裹緊脖子上的圍巾或者拉上口罩。誰都不曾在意這天的習俗——家族傾室而出去踏秋,所有親人一起登高“避災”。
溫綸搖下車窗,沖先前叫嚷的小商販要了一份雞蛋煎餅。他聲音清冷地囑咐:“多加一個蛋,放多點胡椒。”
“好嘞!”小商販爽快的答應了。
他的車停在路邊,擠進了不寬敞的人行道。但是沒人出言反對,因爲快速發展的經濟帶來的另一個負面影響是,道路不通暢。一到上班擁堵期,就有車輛占道行駛。大家見怪不怪了。
好在小商販手腳麻利,隻不過三分鍾就做好一份。他笑眯眯地把雞蛋煎餅遞到窗口,收下應得的錢,就回到原位做生意。
熱乎乎的煎餅在手,溫綸發了會兒呆。回神之後,把油膩的袋子放到置物盒裏,就踩油門離去。
重陽節,一個他并不想過的節日。
時針指向八點半,24小時經營的溫綸咖啡館,守夜服務員給換班的店員叮囑了兩句,就打着哈欠疲憊的去更衣室換衣服。
熬了一整夜,精神實在疲乏,他無精力去服務新來的兩位客人,索性推給白班的店員。
“二位,你們點的早餐。”
“嗯,謝謝。”
店員瞧着女人很自然的端過來就吃,也不推讓給那位男士,就多嘴的問了句:“先生,需要再點一份嗎?”
男人聽聞,黑亮的眼神對上他的視線,很有涵養的婉拒:“謝謝你,不用。”
他的聲線很好聽,成熟而磁性。店員覺得不外乎一些女人叫嚷“聽了會懷孕,”他聽了也想懷孕。可他是男人,就微彎腰表示歡喜。
一等他走,男人朝正吃東西的女人頭部拍了下,“佳佳,隻顧自己吃,看店員都爲我打抱不平。”
馬果佳整張臉差點貼到松餅上,她惱的擡腿就踢他的右腿,結果踢到硬質的金屬材料,氣的她大叫:“表哥,疼死了。”
“哈哈。”馬寇山爽朗的大笑兩聲,毫不在乎道,“讓你欺負殘疾人。”
恰在此時,外穿卡其色的皮衣、脖帶黑色針織圍巾的溫綸推門進店。迎面而上的暖氣令他下意識皺了下眉,他扯掉圍巾挂在右臂肘上。
店員率先看見他,大喊聲:“老闆,早上好。”
溫綸隻是點點頭,腳步不頓地朝馬果佳和馬寇山那桌走去。
“你好。”到他們的桌邊,他率先打招呼。
“你好。”馬寇山輕笑答複,馬果佳則裝透明人。
溫綸把圍巾放在他們對面的座位上,便遞給他那份雞蛋煎餅。他說:“你先吃,我給你去泡一杯咖啡。”
“好。”
馬果佳偷瞄他走遠的背影,這才從另一個空座位上拿起一束白色菊花整理。她揪掉花枝上的蔫葉,不放心地問馬寇山:“表哥,他今年會跟你去嗎?”
“去不去沒關系,始終要告訴他聲。”
“哦。”
作業區内的溫綸,蹙起的眉頭就沒松開過。他雙目看不出情緒,聚精會神的挑揀手裏的咖啡豆。店員很少見他這麽慎重的泡咖啡,好奇問:
“老闆,那人誰啊,值得你這麽用心泡咖啡?李家晟來了都沒見你這樣。”
溫綸熟練的把咖啡豆放進咖啡機裏研磨,他眼睛不眨地看着豆子慢慢磨成粉狀,半分鍾後方回:“我怕我下毒。”
出其不意地回答,倒讓店員笑起來:“老闆,這冷笑話可真逗哈。”
溫綸卻遠遠望向馬寇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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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杯咖啡,馬寇山等了四十分鍾。比以往兩三個小時相比,這是曆來最快的一次。
馬寇山吹拂掉杯口的熱氣,滿足地喝了兩小口,說:“溫叔,還是你泡的咖啡醇香。”
溫綸點點頭,他故意把目光落到别處,忽略那束顯而易見的白菊:
“咖啡配雞蛋煎餅,另類的習慣。”
“錯,是外來物品本土化的結果。”
溫綸:“……”
馬果佳見狀趕緊“呵呵”笑兩聲暖場。她怕氣氛就此冷冰掉,就插嘴問:“老闆,你這可有客人遺留的鑰匙?我朋友前天說落在這了。”
“朋友?”
“我朋友就是趙曉琪。”
聽到趙曉琪的名字,溫綸的眸光暖了不少。他因爲李家晟的緣故,甚爲喜歡趙曉琪。于是就喚來店員問,得到肯定答案後他轉過頭說:“回頭我拿給你。”
“好。”
這一下子,大家又安靜下來。馬寇山不再進食,他低垂的眼臉蓋住了内心的乞求。無論來多少次,始終說不出口。
倒是溫綸忽然沖馬果佳問:“你是趙曉琪的朋友?”
“對,我叫馬果佳,是她舍友。”
“哦。”溫綸沉吟半分鍾,又問,“那你們知道李家晟……”
沒等溫綸說完,馬果佳就搶白道:“知道。前天就……”
這回換溫綸搶白,他直視着馬果佳的雙眼,認真地說:“請你們别阻止他們交朋友。”
馬果佳并未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那晚她們的确與趙曉琪探讨過李家晟的問題,但得到的卻是趙曉琪信誓旦旦的回答:“我喜歡他。”
她和秦默即便是趙曉琪的摯友,也沒有權利評判趙曉琪的愛情。
所以馬果佳回道:“曉琪和誰交朋友是她的自由。”
溫綸聽她如此說,面部放緩。他忽然伸手去撫弄菊花的花瓣,然後迎上馬寇山驚詫的眼神:
“我想,婉婷會喜歡這束菊花的。”
“謝謝。”馬寇山喃喃道,捧住咖啡杯的雙手不由握緊,右小腿的假肢似乎有血液通暢。
他不知什麽改變了溫綸,但欣喜的是,過了這些年,他們都有了一點點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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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李家晟洗漱完畢後,站在全身鏡前,仔細地把灰色圍巾打結繞在脖頸上。
“昨天收到的針織圍巾,很配這件毛衣。”他滿足得心道。
整理好衣衫,他揣着手機走出房門。
一大清早,家裏的花瓶就被插滿茱萸。見李媽正在餐廳忙乎,他叩起指關節,輕敲桌面三下。
李媽聞聲擡頭,發現他眉目含笑的舉着手中的紙,向她說:“李媽,早上好。”
“早早早。”李媽欣喜地連道三聲早,雨過天晴的日子可真爽朗。
她強行按李家晟坐下,往他手心兒裏塞一片花糕:“家晟,快坐下,吃花糕。”
古人有九月做糕的習慣,他們趕在九月九天明時分,以片糕(也叫花糕)搭兒女額頭,口中念念有詞,祝願子女百事俱高。雖流傳至今,早已失去本意,但不妨礙節日裏應應景。
“家晟,你先吃着,李媽去叫你哥哥起床。”
李家晟懶洋洋的點點頭,這時,兜裏的手機發出“duang-duang”聲,他一口吃完花糕掏出它來看。
不出所料,是趙曉琪的微信語音。
他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大拇指按開免提鍵,耳朵微俯下傾聽:“李家晟,重陽節快樂!”
老舊的祝福語,一點新意沒有。
李家晟歪頭想了半天,然隻回兩個字:“同樂。”
趙曉琪憤憤不平地說:“你就不能多打兩個字!昨天還買圍巾給你,按照一塊錢一個字,你得給我寫兩百三十五個字。”
好吧,李家晟心裏應下。于是他回:“節日快樂。”
趙曉琪便不再給他回微信了。但是李家晟一點都不介意,因爲他笃定趙曉琪還會找他,這大概是被喜歡之人心存的驕傲。
他仰頭環顧四周熟悉的擺設,“白闆、馬克筆、白紙”老三樣入目,他卻心态平和地接受他們。
此時,敏銳的聽力捕捉到家人走來的腳步聲,他好心情的起身去給他們擺碗筷。
其實啊,剛剛他想給趙曉琪講:今年的重陽節,和往年有那麽點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