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琪出了公司,招來一輛出租車囑咐司機:“xx路溫綸咖啡館。”
“好嘞!”男人爽快的答應。
坐進前排副駕駛室内,煙草混合機油的難聞味道熏得趙曉琪腦袋發脹,可埋心底的幾處暗線卻明朗勾搭起來。
“言止”的微信名對應“不能言”;蔡師傅對應李家晟;微信語音對應說話軟件;海深集團對應李家晟........
平時忽略的線索聯系起來就能解釋:爲何他獨愛文字表達?
趙曉琪緊張地咬着唇,她撇開頭盯着車窗外飛掠過的風景,慢鏡頭不斷跟随車速轉換爲快鏡頭。她攪動着手指頭,說不清名的情緒在心中蕩漾。
她該作何反應呢?
“美女,到了,三十五塊錢。”
“哦,好。”她遞給他五十,迷糊中不等他找錢就下了車。司機見她行色匆匆,也沒叫她就當撿了大便宜,吹着口哨駛離這裏。
趙曉琪步伐紊亂地走進咖啡館,午後的店内客人零星,吧台音樂舒緩。發蒙的她走向前台,數着菜單上的咖啡樣式,不知點哪樣。
“欸,最近那啞巴沒來看書,昨天啞巴哥哥來找老闆,也不知談什麽。”
“别這麽叫他,聽着怪不舒服的。”
一對中年婦女的對話引起趙曉琪的注意,她擡頭望向聲源地方,卻發現那位說她“傻”的清潔阿姨。
“有什麽!他啞巴是事實,還不讓人說!”站清潔阿姨旁邊的是一位胖乎乎的婆娘,三角眉、大嘴巴、震天嗓,典型的八婆形象。
趙曉琪微蹙眉,那話裏的不尊重惹人反感。她扭回頭随便點杯咖啡,就停在原地等。偏她們的對話溜進耳裏,想不聽都難。
“你小點聲!話也不能這麽說,他一表人才的,不過就那一點殘缺而已。”
“就一點殘缺?”八婆大聲叫道。随後意識到嗓門過大,就壓低聲音附在她耳邊說什麽。
趙曉琪出于莫名的心理,端起咖啡坐到她們後面。她聽到八婆說:“多奇怪的啞巴,不打手語隻寫字。哼,裝深沉地看書勾搭小姑娘,真是不要臉!”
清潔阿姨聞言,眉眼一豎,語氣不快道:“你怎麽說話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老天哪天拔了你的舌頭!”
八婆“嘁”聲,罵了句倒黴。清潔阿姨拎着髒兮兮的拖把轉身,沒想到撞見臉色難看的趙曉琪。她竟然還記得趙曉琪,沖她讪讪一笑,慌忙走了。
“喂喂,走這麽快幹啥?等等我。”
“閉嘴!”
趙曉琪眼見八婆追在清潔阿姨後頭,氣的攥緊拳頭想砸她!那番話旁人聽來都覺得可笑傷人,她亦然。
“你永遠不知道别人嘴中的你會有多少版本,也不會知道别人爲了維護自己而說過什麽去诋毀你。”活在這煩亂的社會,得需要多強大的心髒。
趙曉琪心疼八婆口中的李家晟。現實明明是:李家晟明眸皓齒的長相、淡然甯和的氣質,跟正常人毫無區别,甚至更甚正常人一籌!她們又憑何揪着他殘缺的那點大放厥詞!
如果這是普通人該有的反應,那她甘願被歸爲不正常人的行列。
“欸,姑娘?”有人輕拍她的肩膀,趙曉琪克制住情緒,轉頭卻差點撞上八婆貼過來的油光大臉。
她忍不住冷冷哼一聲。八婆卻彎下腰沖她耳邊神秘兮兮地問:“你在等那個讀書男?”
特指的問句,雙方心知肚明。八婆捏着嗓音難掩興奮地說:“傻姑娘,别等了,他是啞巴。”她怕趙曉琪聽不清,遂拉長音重複後四個字,“他——是——啞——巴。”
“所以呢?”
“哎呦,傻姑娘還沒回神呢!”八婆以爲她不信,屁股一撅坐到她對面,最喜說人是非的嘴張張合合,“這啞巴可不老實,天天坐後面勾搭像你這樣的姑娘,老多人上鈎了!半月前,聽人說他夜裏領一小姑娘走了,搞不好……”
說到這,八婆故意頓住,她如願以償地從趙曉琪眼裏看出驚異之色,就撇嘴裝出嫌棄的模樣叫道:“搞不好帶哪裏開房去喽!”
“哦?”趙曉琪垂下眼臉,右手改捧着咖啡杯,淺淺地問,“大嬸,你真的親眼看見了?”
這問題問的八婆心裏發虛,她捂住嘴幹笑道:“差離不了的。傻姑娘,你趕緊走吧。”
差離不了?毫無根據的猜測被到處散播,完全不知羞恥地诋毀一個人,就是她嘴裏的差離不了?
趙曉琪終于裹着所有的憤怒,揮杯朝她臉潑過去,八婆猝不及防中被潑個正着,随後爆發出“啊”地驚叫。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們這裏。遠處的清潔阿姨見狀,慌忙扔掉拖把朝她們跑來。
“你有病吧!”八婆一邊拿桌上抽紙擦臉,一邊大聲罵人,“我好心好意告訴你,你竟不識好歹!”
怒後的胸腔還在震顫,趙曉琪雙手扣住兩邊桌角穩住身形,啞嗓回:“你看不出我手殘嗎?”
“放屁,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八婆話剛落下,趕來的清潔阿姨扯她胳膊勸道:“行了,走吧。”
“走什麽走,她得給我道歉!”
道歉?呵!
趙曉琪瞪着八婆一字一頓說:“我就是被半夜領走的姑娘。”
“……”八婆震住。
是非說到當事人臉上,多少都不光彩。啞口無言的八婆,拽着濕嗒嗒的衣服,半推半就中跟清潔阿姨走了。
聞訊趕來的店員見八婆理虧,緊張兮兮問趙曉琪怎麽處理。
趙曉琪沉默不語,他提議道:“那我免費給您再來一份咖啡,好嗎?”
“嗯。”她心情煩亂的同意。
“好,稍等。”
吵鬧過後,趙曉琪才感應到四面八方傳來的探究眼光,她看過去,他們馬上垂頭裝自然。
拙劣的伎倆。
趙曉琪扶額坐下,短短的半天裏發生太多事。不同的信息疊層相加,搞得本就容量不大的腦袋,好像要炸開。
她閉眼假寐,偏腦海趁亂插播進兒時的一個小片段。
五歲那年的正月,瑞雪剛下完兩場,化雪的天氣比平時更冷,但仍有不少孩子跑出家去鎮街角放炮玩,偶爾有調皮的不懂事的就去撕别人家剛貼上的福字。
雖惹來臭罵,可他們樂此不疲。
大舅伯呢,就想趁過年給表哥辦場熱鬧的喜宴,她爸趙大海也被叫去幫忙。安排寫帖的時候,趙大海迷糊的問旁人:“‘闫’裏面是三橫還是兩橫啊?”
他這一問,表哥馬上笑着嚷嚷:“誰交代姑丈寫帖的?這不坑人麽!”
大舅伯聞言拍拍腦袋瓜,說:“我都忘了你小學沒畢業!”他撤走趙大海手邊的工具,另安排别的活,“大海,出去拾掇椅子吧”。
趙大海低低嗯聲,不自在地把手抄進袖口。大舅伯撇頭見到擱旁邊玩的她,就一把把她抱入懷中,親昵的拿臉蹭她的鼻頭:“曉琪啊,長大後要好好學習,别學你爸。”
懵懵懂懂的趙曉琪點點頭,她揪着大舅伯衣領瞅她爸,卻望見趙大海整張臉憋得脹紅,連帶着脖頸都通紅通紅。
她呢喃喊聲:“爸爸。”
趙大海擠出絲笑,伸手替她擺正毛線帽,就悶聲不吭的朝院外走。
那一刻,不知爲何她銘記至今。
“小姐,你的咖啡。”
店員助她從回憶裏抽出,她下意識道聲謝。熱乎的咖啡捧在手心,溫暖了冰涼的身體。
恍恍惚惚間,她長長的吐了口氣,送出去的白色薄霧僅一會兒就消散。她神情迷離地輕念了句:“李家晟,我……”
隻是這話沒念完,就隐于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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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那點插曲,并不影響溫綸咖啡館的生意。
彼時,外面華燈初上,近處剛下班的白領攜伴過來喝咖啡。原位上的趙曉琪不知道跑到哪裏去,倒坐她前面位置的溫綸,終于等來面無表情的李家晟。
幾天未見,他真如李家佑所說的那樣落寞。溫綸注意到他脖頸上的指痕,忍不住出聲訓道:“家晟,心情不好也不能拿自己出氣!”
李家晟聞言輕輕撫摸傷痕的死皮,眉心蹙坑、眼睑跟着低垂,硬挺的鼻梁下嘴唇緊抿,渾身散發死氣沉沉的味道。
那次發完脾氣,驚動了全家人。他們全都跑過來圍着他打轉,卻個個不敢對他表露擔心,這讓李家晟很難受。他不想連累家人,于是逼自己出門見人。
溫綸歎息聲,從兜裏掏出一隻粉色紙鶴遞給他:“呶,送你。前幾日上墳,他給我女兒折的。我偷偷留下一隻想給你。”
李家晟接過紙鶴在手中把玩,過一會兒在紙上寫道:“你原諒他了?”
溫綸微微搖頭,“談不上原不原諒,過錯不在他,我隻是遷怒罷了。”他不想多談此事,便問他,“你哥哥說的那個趙曉琪是誰?”
他眼神更加落寞,握筆的力道多了五分,“一個朋友。”
“她不知道你.......”
李家晟點點頭。溫綸微笑着鼓勵他繼續寫,給他營造舒緩的渠道表達想法。
“我沒有朋友。”李家晟受到鼓舞寫出心底的念頭,“溫叔,我想和她交朋友。”
簡單的訴求立馬激疼了溫綸,他凝神望着對面不安摳手指的李家晟,強忍住嘴邊的歎氣。該怎麽幫他?替他約那女孩出來告訴她真相,還是指點他大膽地承認......貌似哪一種都潛藏傷害,女孩的态度才最關鍵。
李家晟解讀出溫綸的答案,他黯然地翻出書。法國作家馬賽爾普魯斯特說:“真正的書籍應是黑夜和沉默的産物,而不是白晝和閑聊的果實。”
果真,隻有書是他摯友。
溫綸見他又逃進書裏,轉移話題問:“家晟,我給你弄點吃的吧?”
李家晟心不在焉地晗首同意。
無奈的溫綸,不放心地盯着他起身離開,不想眼神偏離的那刹,迎面撞上後來的人。
他還未說抱歉,就聽見脆生生的女音響起:“同志,抱歉哈。”
老舊的稱呼,惹得溫綸多看她兩眼。她卻繞過他徑直朝李家晟走去,溫綸莫名出口:“趙曉琪?”
“嗯?”趙曉琪回頭不解的望向他。
這一望,她兩隻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映入溫綸的眼簾。他瞧她眸光水潤閃亮,整體面相,善良帶福氣。就狀似無辜地擺擺手,表示自己認錯人。
趙曉琪眨眨眼,收回視線直奔目标。溫綸噙着絲神秘的笑,遠望那頭不停摳書頁的李家晟,那個人啊,眼裏閃過遇見趙曉琪的驚訝之色。
可有些事,與其遮遮掩掩換來她的猜疑和他的不安,倒不如直接面對。他相信那位小姑娘會給李家晟不一樣的答案。
所以,容許他默默的走開,順便利用主人職權給他們換了首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秋日私語》。也許,浪漫的氛圍會帶來浪漫的對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