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0的夜,黑幕籠蓋大地,繁星點綴夜空,比起市區,三花鎮少了好多疾馳而過的車輛,卻多了許多夜半狗叫。
鎮上的人喜早睡,這會兒幾乎所有人都進入夢鄉,就連街口的那家院落也不例外。這家裏的老人,由于白日的氣沒消完,睡夢裏都在罵自家孫女。老人隔壁屋子的二位中年夫妻,男的正打着響呼,女的背對男人側卧一邊睡去。
視線走出樓下過道,穿過漆黑的客廳,越上樓梯。上面的三間房,有兩間黑燈瞎火。剩餘那一間,門扉裏透出一小點微弱的亮光。
室内,隻床頭點了盞台燈,圓形燈泡在枕邊區域落下淡紫色的光圈,似夢似實,生生營造出股浪漫氣息。
趙曉琪抱着手機仰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她正在等他的微信語音問候,明明兩人約好回頭再聊的。偏他不當一回事,不理她的招數是越來越高明。
她輾轉難眠,轉過身子對着衣櫃的方向瞎想:難道他已經睡了?還是說又去咖啡館看書,忙的和别的搭讪女聊天?唉!人太過優秀就是罪過,走哪裏都能惹來一身的桃花。
她内心歎口氣,伸手把被子拉緊,整個人埋進裏面憋氣罵自己:想這個幹啥!人連聲音都吝啬給她,肯定是不願意和她扯上關系。她幹嘛還要自作多情?
她煩躁的從被子裏伸手關掉床頭燈,閉上眼睛準備睡覺。然而,身處完全黑暗的室内,思緒反而更清明。
她腦海裏反複閃現蔡師傅的身影,就他“唔唔”說不清話、着急打手語解釋的場景,和李家晟歪着頭靜靜聽她講話、卻不發半點哼聲的片段,交叉重疊開來。
手語是聾啞人的标志。
但她從未見過李家晟打過手語,也從未聽見他發出類似蔡師傅的“唔唔、阿巴阿巴”聲。雖然隻認識他十五天,甚至隻見過他兩面,但她很肯定,他——李家晟,無論外表還是行爲舉止,都與普通人無異。
所以是她想太多?蒙太奇手法不就是不同鏡頭拼接嗎?她把一些小事單獨拎出來,再串在一起,一定也會産生其他意思吧。
不想再沉浸于夜裏的“思考”,趙曉琪整顆腦袋拱出被窩,右手伸出去重新開燈。溫馨的紫色燈光驅趕走了點黑暗,她稍稍松口氣。有光的地方,就是黎明在即。
她打開雙臂,頭側歪在左手掌上,幾縷淩亂的發絲散落在手腕周圍。她閉上眼睛,想借光亮入睡。然而,枕頭邊上的手機發出兩聲“滴滴”提示音打亂了她的計劃。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舒服的入睡姿勢,她猶豫片刻才睜眼摸來手機。拇指劃開屏幕一看,原來是微信後台運作,她沒多想點進去瞧,沒想到一下子就看見李家晟發來的語音框。
久等的他的聲音?她不知怎的,竟然緊張的直接坐起來,心也跟着砰砰亂跳,最後靠深吐一口氣緩解莫名情緒,才點進去對着聽筒側耳傾聽。
他說:“趙曉琪,晚安。”
清亮的男低音,沒想象中的有磁性,卻傳統地字正腔圓。她着魔的聽了不下十遍,越聽越覺得李家晟口齒清晰,普通話好,一點d市口音都沒有!
趙曉琪第二次的懷疑被打破。
她開心恨不能蹦起來,也不曉得隻不過五個字而已,竟然能引起她這麽大的反應。九鍵盤模式下,她忙打字回複:“還沒睡?”
“……”
可惜,至此之後,對方再無回複。
趙曉琪毫不在意。她躺回床上,手機擱在胸口的位置,人滿意地咧嘴笑了。她對自己說:
呐,沒事就别亂想!蒙太奇手法也不是哪裏都能照搬的!現實最喜歡“啪啪”打人臉,它就喜歡看人們發囧的醜态。所以趙曉琪啊,你沒事多讀點書漲點文化,興許以後還能和人家聊點内涵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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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的發展曲線總是意外的詭異。
就在趙曉琪結束假期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唐茂給他們開了場組内會議。會議主要内容是關于很久以前開發的軟件。
唐茂爲了震懾組員,站在矮凳上給大家講話。還别說,他人有七尺了,說話就比平時有底氣。那嗓門亮的,室外都能聽見。
“各位,我先給大家宣布個好消息,一年前我們爲聾啞人士編寫的軟件,目前已經批準入市。爲此,咱們公司特地要求我表彰大家下。”
“口頭獎不要,來點實際的!現金、現金、現金啊!”有人尖嗓音在喊。
“對對對!獎金獎金。”
大家群起吆喝着,唐茂聽罷笑眯眯地,滾圓滾圓的臉蛋露出彌勒佛的表情。他豪氣的一揮手,大叫:“好!都給你們。”
“耶!”
“但是,因爲公司賣了開發權,合作公司爲表誠意特地轉讓給公司一些銷售權。所以,各位,你們隻要能賣出去這軟件,就能獲得4%的抽成。”
“……”
這話明擺着坑人,趙曉琪忍不住出聲反對:“公司在侮辱我們技術部!沒見過技術宅男、技術宅女做銷售的!”
“就是就是。”
唐茂瞪她兩眼,“你懂什麽!這是公司的戰略問題,咱們要加速搶占市場,所以全民皆兵。呐,各部門都是有業務指标的!誰開發,誰賣嘛,是不是?”
“呸!”後頭的大高個偷偷碎一嘴子,“全民皆兵,我看全民抓瞎吧。”
“嘿嘿,說什麽呢!老總發話,說聾啞人市場沒人做,咱們先行反而更好做,光腳的都沒鞋穿嘛!公司每人幫忙推就是做善事。”
“善事?善事你怎麽不免費呢!”有人嘀咕。
唐茂裝沒聽見,最後四句話解散會議:“自己做的軟件,自己不賣?王婆都比你們強多了!上頭表明,不想幹滾蛋!外面多的是人找工作。”
小組會議不歡而散,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微信群裏,大家怨聲載道,他們屏蔽了唐茂死命地罵公司的決策者。
天知道,最苦命的一向是技術部,每天加班加點幹活,就隻得到那麽點的加班費。他們沒提辭職就算了,公司倒打一耙,責令不想幹滾蛋。真當他們廉價勞動力,不要錢的剝削啊。
有人提議:“幹脆我們來個不抵抗政策,到時候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們都辭退了。”
群裏忽然安靜了。
這個建議出了嘴邊落在群裏,響亮徹耳,偏就沒人敢說同意。職場裏一句死定律:槍打出頭鳥。他們真這麽做,誰先死?誰頂責?
誰都不願做挨槍子的鳥兒,就隻能學麻雀叽叽喳喳抱怨,抱怨完了,該幹嘛幹嘛。于是,他們又罵了幾句就退出聊天頁面工作了。
普通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願意反抗,低眉順眼地忍受強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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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頭,趙曉琪拉着唐茂的胳臂套近乎:“傻茂,真要做?我先申明,我幹不來銷售。”
她理科生啊!理科生向來嘴笨、務實。真要去磨嘴皮子賣産品,别嘴巴起泡都說不清裏面的道道兒。
别看唐茂開會的時候那麽狠,其實比她還着急,她好歹是女生,有點先天優勢。而他武大郎的身材、吃字兒的口才,□□不成、忽悠更不成,咋辦?他虎着臉悶聲回道:
“你幹不來我更幹不來!上頭說了,一單都簽不了,卷鋪蓋走人!”
“王八蛋!”趙曉琪嘴邊兒忍不住漏出一聲罵。“搞什麽呢!這是超出本職工作内容,本身就是無賴行徑!”
唐茂心裏也不痛快,他兩腿叉開往前一伸、兩胳臂分開往扶手上放,圓潤潤的腦袋靠在椅背的中央,地主大爺的架勢回她:“哪有爲什麽!員工不都得聽雇主的。”
“哼哼。”
“話說,海深集團還真陰險。買走公司的開發權,又送給公司銷售權,明着說共同分享市場成果。裏裏外外都是好人樣!”
“海深?”
“嗯,這個項目的合作對象。軟件就是應他們要求開發的,你不也是參與編程了嗎?這都不知道。”唐茂語氣裏露出對她的嫌棄。
趙曉琪哪裏會想到世界這麽小!她記得,這款軟件是去年六月份開始編寫的,整整編寫一年、測試了無數次,才于今年九月二十日正式開放。仔細算日期,剛好是遇見李家晟的前兩天。
她内心開始忐忑起來,第三次的懷疑在模模糊糊中建立。
然而,她轉念一想:也許這是上天給他們劃的一個圈,要讓他們無論怎麽走,兩邊線條始終相交。猶如“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故事脈絡。
所以,她的愛情,隻不過來的剛剛好。她何必庸人自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