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全場靜默。
李媽嘴唇蠕動着,想要說些什麽,可她做不了主兒,隻能把眼光投向顔卿。稍早知道的李強仁呢,一直在猶豫,也說不上話。
李家晟見狀,期待地望着李家佑,指望他能當說客。
“我.......”他乞求的眼神令李家佑躊躇片刻,然而他還是說,“哥哥想讓你做我助手。”
李家晟倍感失落,他無助的垂頭望桌底的阿燦,阿燦回他一聲:“汪!”他右手伸出去撫弄它頸項間的毛,一下又一下,來來回回不停撫弄;動作時快時慢,弄得阿燦極不舒服。
“這件事再........”
“你去吧。”
就在李強仁打破沉默,提出再議的時刻,顔卿卻突然出聲。他們驚訝地眼神質問她,她不去理會反倒很輕松的低頭喝湯。
“怎麽了?家晟去工作有問題嗎?”
三人顧忌李家晟的心理,不敢點頭。
“那不就是了!他想去就去吧,又不是做不來。”
“可是……”
“他那麽愛讀書,肯定能勝任文字編輯的工作。媽說的對不對啊,家晟?”
這席話入耳,李家晟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他不是智障,也不是毫無生存能力,别人能做的他爲何做不了?
就像........
就像與他同年紀的趙曉琪,讀書這麽差竟然做電腦編程的工作!恐怕她連qbasic語言具體指什麽都不懂。
想起來,他就會笑。
“弟弟,這麽高興?”
“嗯。”他心裏輕聲答應,轉而飛快在紙上寫道,“媽,謝謝你。”
顔卿望着紙上的字,微一愣神,隻不過眨眼功夫她笑着回句:“好。”然後垂眼發話,“大家繼續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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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的書房,光線未開,顔卿眼見天色逐漸暗沉,就随手打開書桌的台燈,讓舒緩的光亮照射四周。她一個人站在亮光中,而他們三人隐于昏暗裏,像是黑暗裏的審判官。
“阿卿,你爲什麽不考慮一下再決定家晟工作的問題?”
“爸,家晟工作沒問題,問題是:媽你爲什麽不同意他做我的助理?我也好看着他點。”
“就是啊顔卿,李媽也擔心呐。”
“.......”
顔卿沒有聽他們的吵吵嚷嚷,而是望向窗外。外面暮色沉沉,庭院裏,李家晟正陪阿燦玩耍。由于視線不明朗,她無法完全瞧清李家晟的一舉一動。
這天兒一黑,連他的身影都快看不見了。顔卿,怎麽辦?
她一邊心裏問自己,一邊口上問他們:“家晟是有語言上的殘疾,可他不算身體殘疾,對不對?你們說,有何理由不讓他做那份工作?”
“可是,媽,我們這樣看待家晟,别人未必也這樣看待他啊!”
“是啊,顔卿,你忘了之前……”李媽不想用之前的事兒當勸她的理由,可那才是外人真實的态度!不是他們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顔卿被迫陷入沉默。
二十平米的書房,能裝得下滿櫃的書,卻裝不下不同人的意見;外面的空地這麽多,能容納億億萬萬的正常人,卻容不下零零星星的非正常人嗎?
她腦海裏飛速閃爍過一些畫面,直到畫面定格在“步入中年的李家晟,右手牽着一個孩子”上。
這時,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深沉,庭院裏的感應燈自動打開,霎那間暈黃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她在樓上看着李家晟牽着阿燦從院内走向院外,那一條長長的小路,是他一人孤身走過。
她終于打破靜默,說:“但我們不是他的全世界。”
這句話,落地很輕,卻砸向他們心窩。
人有壽命限制,誰能保證不走在他的前頭?天地廣闊,誰能把萬物折合在手心裏,留給他?都不能,無能爲力的不能!
李媽無可奈何地唉歎一聲,嘟囔句“我去刷碗”就率先出去;李家佑瞄了瞄窗外的景,扔下句“十一過後,我再安排。”也走了。
留下來的李強仁默不作聲地擁她入懷,與她同望外面不見人影的空地兒。
所有人都說母愛是柔軟如水的,可母愛堅硬起來比山更硬朗。你看,雛鷹出生後,母鷹千方百計呵護它:爲它趕走敵人、給它嘴中喂食、替它理清毛發;當雛鷹長大後,母鷹便扔它入懸崖,殘忍的看他在自由落體中學會飛翔,從此送它一片廣闊的天空。
顔卿無比清楚她的雛鷹長大了,所以她狠下心放手時比誰都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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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過,迎來十一長假。趙曉琪不願和人堆擠景看,就決定回三花鎮看望爺爺、陪陪父母。
她本想在家當肥嬰,感受下家的溫暖,但三位老人輪番轟炸,隻問她男朋友有着落沒。
她挺想有着落的,可李家晟不肯跟她熟絡,她也不好意思提前替他認丈母娘。然而,她媽捧來一盒子香塞她手裏,按着她的腦袋到菩薩面前,踢她的腿叫她跪下磕頭上香。
她媽說:“一求菩薩讓你再遇見讀書人!二求菩薩讓讀書人和你互生好感!三求你們生個狀元子。”
“媽,前一個就夠了,後兩個都超出菩薩職權範圍了,它們屬于月老的職責。拜錯神明,神明會生氣的。”趙曉琪膝蓋頂着蒲團,就是不肯落下後腿。
她覺得她媽後兩個願望太扯,就算有菩薩幫忙,也就減輕0.1的難度系數。李家晟看起來那麽正經兒,指望他愛慕色相,不如指望她撲倒他。
可她也不敢撲倒他啊!人家是讀書人,擱古代是儒雅書生,她一個鄉野粗使丫頭,萬萬不敢亵渎人冰清玉潔的*。
她爺爺見她死命抗拒,仰頭哀歎一聲,扔掉手裏的拐棍,直接跪在她旁邊的蒲團上,然手雙手合十念叨着:“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念在我一隻腳踏進棺材裏,求菩薩保佑我孫女,讓讀書人娶了她吧。”
“........”
趙曉琪來不及勸她爺爺,她爸趙大海跟着撲通跪在地闆上,雙手合十對着菩薩訴願。
“菩薩,老趙家沒文化人,我也是罪人啊。”她爸爸這樣說。
“曉琪,媽也不求你嫁個有錢人,帶我們飛黃騰達。媽就是想你找個文化人,好能生出個研究生來。你瞅瞅咱老趙家,幾代人了,全都是……唉!”她媽媽這樣說。
“.......”
兩代人明着暗着夾擊她,她隻能放下後腿,老老實實給家裏的菩薩磕頭燒香,但她心裏卻對慈眉善目的菩薩這般說:
“菩薩啊菩薩,我不求别的,就求李家晟能給我說說話,認識好一陣兒他都不怎麽搭理我。”
許願完,她按照流程磕了三個響頭,把三炷香插在香爐裏,扶着二老起身。趕巧兒,隔壁的鄰居闫大爺竄門子進來,他見他們又在客廳擺香弄陣的,就笑嘻嘻拉來一隻闆凳坐下,道:
“喲,二叔、大海,這又拜菩薩啦咋燒了這麽多香,不見效果呢!”
“滾犢子,要你管!”
闫大爺被罵也不見氣,他扭頭朝收香的趙曉琪喊:“那個曉琪啊,我小閨女考上研究生了,b城的大學,和你同歲呐。”
她爺爺聽了,立馬臉拉下來:“女孩子學曆要這麽高作甚!嫁個好人家才是正道兒。”
闫大爺豈能聽不出她爺爺的酸氣兒?他得意地從袖口摸出請帖遞給她媽,笑說:“趁曉琪在,給你們家張帖。我給小閨女辦了酒席,慶她考上研究生,你叫曉琪來吃席昂。”
農村凡遇到點喜事兒,都興辦酒席。像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這種,有的還辦的比結婚更喜慶。更有甚者,敲鑼打鼓、請戲台子搭戲,可不熱熱鬧鬧的。
趙大海卻怕他作假,趕緊從自個兒媳婦手裏搶過請帖,叫道:“我看看。”他有點老花眼,衣兜裏掏出老花鏡就往鼻梁上戴。
闫大爺樂呵呵地瞅着他戴上眼鏡,損道:
“大海,戴上你也看不懂。小學沒畢業,認識幾個字兒不?啊對喽,昨兒平嬸兒又說你算錯帳了。
她說擱你這買了個二十一塊五的鉗子,給你五十元,你找她二十一塊五,要不是知道你賬總算不清,平嬸兒還以爲你貪錢呐!”
趙大海聞言手一哆嗦,老花鏡下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來瞪死說風涼話的閻大爺。
她媽給趙曉琪使眼色,趙曉琪趕緊出來圓場:“大爺,我準時去。”
“成,那你們繼續拜吧。”闫大爺落下這句話,嘚瑟的吹着小曲往外走。
待他出門,老爺子氣的拿拐棍砸地兒,“恥辱啊恥辱,咱們趙家沒個文化人!丢臉喽,丢臉!”
趙大海更是憋個臉青,他就是小學沒畢業怎麽着?沒認識幾個大字怎麽着?他家曉琪不也考上專科了嗎?這不是一代比一代強嗎?
“曉琪,我孫子以後必須研究生!”
他就不信,祖祖輩輩努力,他趙家沒有個文曲星!
旁邊的趙曉琪磕巴着臉沒敢答應。閻大爺就是壞,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也想遂家父所願,但奈何李家晟根本不理她。
她給他打手機,他是從來不接,就算他接了那頭也沒聲音兒。給他發短信,他常回三個字:
“嗯。”
“哦。”
“好。”
憋不死人。她嘗試輸他的手機号搜他的微信,結果請求發送過去了,人沒回應。她就琢磨着:“他不喜歡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