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參大院回來之後,孟憲情緒低落了好幾天。唐曉靜知道了這件事,笑她太嫩,把人和事都看的太簡單了。孟憲心裏也清楚,但她真的沒有别的辦法了。
周明明後來又來找過她幾次,他看着比之前小心翼翼了許多,仿佛生怕惹她生氣。孟憲覺得自己無法理解他,她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也從不給他好臉色看,他爲何還要如此堅持。她問過他,而他什麽也不說,隻是癡迷地看着她。久而久之,孟憲已經提不起勁對他發脾氣了。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團裏突然來了新的演出任務。這次的演出不僅規格高,而且對文化内涵要求的也比較嚴,據說是爲軍區的外事活動專門準備的。芭蕾舞隊準備上《天鵝湖》,時間比較緊,姑娘們都練得非常辛苦。
某天下午她們練完了舞,正累癱在地上休息的時候,指導老師突然帶着一個女孩兒進來了。那個姑娘一走進來就讓人眼前一亮,穿着一套簡單的淺粉色條紋運動裝,不僅顯出她年輕的朝氣蓬勃來,而且還襯得她白皙的臉龐鮮亮粉嫩。她的身材也極好,盤正條順,□□。她們文工團裏漂亮的姑娘不少,但身材能比得上她的,沒幾個。她烏黑清湛的雙眸掃過在場衆人,微微露出一個笑,頰邊便凹出兩個小酒窩,可愛動人。
指導老師拍拍手讓大家集合,說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隊新來的隊員,叫方迪迪。”
方迪迪揮揮手跟所有人打了一個招呼:“以後我就跟大家一起跳舞了,希望咱們在一塊兒能互相照應着。我這個人好玩,熟了以後大家能一起玩最好了。我說話比較直,以後要是有什麽讓你們不高興的,你們直接告訴我就行了,錯了我就改。你們可别爲了照顧我的面子,憋肚子裏不說生悶氣啊,不值當的。”
這話逗笑了很多人,孟憲也跟着笑了笑。她看出來了,方迪迪是個爽朗的姑娘。
下午訓練結束之後,孟憲跟唐曉靜并排走在院子裏的林蔭道上,去食堂吃晚飯。
走到人少的地方,唐曉靜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湊到她耳邊說:“你知道今天來的那個方迪迪是什麽背景麽?”
孟憲不解:“怎麽了?”
唐曉靜比了個大拇指,孟憲瞬間了然。其實來文工團的女兵身後多少都有點背景,這點不奇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像方迪迪這樣的,還真不多見。
“她怎麽想到來這兒了?”
“誰知道呢,興許隻是興緻起了玩玩兒。”自從知道方迪迪的背景,唐曉靜提起她時語氣就頗多不屑。
孟憲皺了皺眉,倒也沒說好友什麽。兩人一起進了食堂,打了飯剛坐下,就聽見有人問:“你們旁邊有人嗎?”
孟憲擡頭一看,方迪迪正在對着她笑。耳邊聽見一聲啪嗒筷子掉在餐盤上的聲音,她瞥了眼唐曉靜,回過頭對方迪迪笑了笑,說:“沒人,你坐吧。”
方迪迪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她看見孟憲的盤子,有些驚訝:“你就吃這麽少啊?”然後她看唐曉靜的盤子,也是一樣,“怎麽你們都吃這麽少?”
唐曉靜擦了擦筷子,沒說話,低頭繼續吃飯。
孟憲隻好回答她:“指導老師要我們保持體重,不能吃多。”
方迪迪撇撇嘴:“指導老師管的可真寬。”
孟憲笑笑,沒有接話,心裏暗暗認可了關于方迪迪背景的傳言。畢竟,也隻有從那樣家庭出來的,才這麽敢說話。
“你叫什麽名字?”方迪迪吃了幾口飯,又問孟憲。
“我叫孟憲”然後又指了指身邊,“她叫唐曉靜。”
方迪迪看向唐曉靜:“她不會說話嗎?一直沒見她吭聲。”
這可把唐曉靜氣着了,放下筷子,她嚴肅地看着方迪迪:“小方,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那麽多話,影響消化。”
方迪迪瞪大眼:“你說話怎麽跟我爺爺一個腔調啊”說完她又笑了,“不過說的也對!”
孟憲在桌子下面掐了掐唐曉靜的腿,提醒她冷靜。
唐曉靜也壓下了火氣,拿起筷子吃起了飯。可不管怎麽說,這頓飯吃的可不算愉快。
果然如孟憲所料,方迪迪很快就跟整個舞蹈隊混熟了,這除了跟她本人性格有關,還得益于她開朗的性子。然而讓孟憲費解又無奈的是,整個舞蹈隊,她最常找的人居然是她。每當訓練一結束,她就來纏着她去食堂吃飯,還把從家裏帶來的好吃的給她吃,這股黏糊勁兒,常常惹的唐曉靜不快,孟憲夾在其中,也挺無奈的。
私下裏她曾問過方迪迪,那麽多人中她怎麽老跟她玩兒。方迪迪笑得毫無城府地答道:“因爲你最漂亮啊,我特别喜歡跟漂亮的姑娘玩兒。”
孟憲沉默了好一陣子,開始懷疑,方迪迪該不會是周明明附體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跟方迪迪越熟,孟憲倒是越來越喜歡她了,覺得她是一個不錯的朋友。因而也就不理解,唐曉靜爲什麽那麽反感她。方迪迪也是不解,趁着某個周末唐曉靜回家的機會,她問了問孟憲。然而孟憲還沒想出一個好解釋,她就釋然地伸了個懶腰:“哎不管了,我又不是人民币上的毛爺爺,不能讓所有人都喜歡。”說着她拉起孟憲,“走吧,我聽人說今晚軍區大院的禮堂裏有舞會,咱倆一起去湊個熱鬧吧。”
自從發生了周明明那件事之後,孟憲本能地排斥這種抛頭露面的地方,她拒絕了,态度很堅決。
方迪迪一看就知道孟憲是個乖孩子,便也不勉強她了:“那咱們先去逛逛吧,然後再去看電影吧,最近有部武俠片特别火,怎麽樣?”
這個倒是可以,孟憲笑了笑:“好啊。”
十月末的天氣已經有些冷,兩人各添了一件衣服出了門。
這個時間正是吃晚飯的時候,文工團大院外的攤兒已經擺出來了,方迪迪看見其中一個,驚叫着跑了過去。孟憲跟過去看,不免一笑,還以爲是什麽稀奇的東西,原來是桂花糯米團子。
方迪迪要了兩串,遞給了孟憲一串。孟憲不要,被她硬塞在了手裏:“吃呀,反正今天休息,指導老師她也管不着你。”
孟憲有些糾結,看着團子上澆的纏絲兒的桂花糖漿,有點心動。她看了方迪迪一眼,在她眼神的鼓勵下,理智終于被糯米團子擊敗,她輕輕咬了一口,團子裏的豆沙餡兒和着桂花糖漿一絲吃進嘴裏,别提有多幸福了。
正在她細細咀嚼的時候,一旁的方迪迪突然跳了起來,激動地向着不遠處的一輛車揮了揮手。那輛車慢慢開了過來,最終停在了路邊。後座的車窗降了下來,露出了一個人的側臉。看清楚這人是誰,孟憲愣住了。周幼棠,他怎麽會來這裏?
“幼棠叔!”方迪迪拿着糯米團子,甜甜地稱呼了周幼棠一聲。
周幼棠原本正靠在後排假寐養神,剛剛被司機叫醒,眼神還沒來得及恢複一貫的銳利,看上去溫和許多。他看着方迪迪,餘光掃過她身後的孟憲,心裏有些疑惑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麽湊在了一起。
“怎麽跑這兒來了?”他問方迪迪。
方迪迪哼一聲:“你一點都不關心我,我都來這兒跳舞好幾天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方大小姐也知道幹點正事兒了。”
“你可别小瞧我!”方迪迪驕傲地擡了擡下巴。
周幼棠眼裏浮出一絲笑意:“要幹什麽去?”
“去看電影呢。原本打算去軍區禮堂的舞會,可孟憲不願意去,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說着她看向孟憲。
突然被點名的孟憲愣了下,嘴裏咬了一半的糯米團子卡在了那裏,不知道該松口還是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進去。她原本是想趁着兩人說話的時候趕緊把糯米團子吃了免得涼了,哪想到方迪迪突然把注意力轉向了她。
方迪迪咯咯地笑出來:“瞧你那小傻樣,像隻小松鼠。”
孟憲隻得把整顆糯米團子咬進去,臉頰鼓鼓地嚼嚼咽了下去,頭微微低了低,雙頰微紅。似是感覺到嘴角沾的有桂花糖漿,她不好意思拿紙擦,伸出舌尖舔了舔。
這無意識的動落在周幼棠眼裏,使得那雙深邃的雙眸稍稍一暗。他微眯着眼睛看了看孟憲,對方迪迪說:“上車罷,正巧順路,捎你們一程。”
孟憲心髒猛跳了一下,待她想拉着方迪迪的衣袖示意她拒絕的時候已經晚了。方迪迪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好呀,我坐後面,憲憲坐前面。”
“沒有禮貌。”周幼棠教育方迪迪,“你坐前面,讓孟小姐坐後面。”
方迪迪不情願,可想了想對于周幼棠,孟憲多少也算是客,便答應了。
一旁待着的孟憲卻傻了,坐後面?挨着他坐?她呆呆地看着周幼棠。
周幼棠也同樣看着她,卻并沒有催她上車的意思。沒了方迪迪站在前面,他這才算是真正看見了她。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便裝,上身是一件牛仔襯衣外罩着一件深藍色毛衣外套,下身是一條深棕色燈芯絨長褲,再配上一雙黑色皮鞋,打扮的像是一個正讀大學的女學生,渾身上下充滿了書卷氣。頭發麽,還是兩股麻花辮兒,但是沒有之前打理的整齊了,縷縷碎發散在鬓角額前,卻并不難看。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姑娘,随便打扮一下都是一身俏,更何況她還有那麽漂亮的臉蛋兒。是的,漂亮,漂亮的幾乎具有迷惑性。
“憲憲,快上車呀!”
方迪迪的聲音,将兩人都喚回了神。孟憲绯紅着臉低下頭,上了車。餘光注意到周幼棠正回了目光,自始至終沒再看她一眼,仿佛剛剛那短暫的注視是她的錯覺。
車子慢慢地開向電影院,孟憲緊張地坐在後排,一句話也不敢說,甚至都不敢再用餘光打量周幼棠。好在還有方迪迪在前面叽叽喳喳,氣氛太至于太讓她窒息。
“幼棠叔,你是不是見過我小姑了?我爺爺書房多了個宋朝花瓶,他說是你跟小姑一起吃飯時瞧見的,買下來送到了他那兒。”
“你知道的還不少。”
方迪迪哼了聲,扭過頭來問他:“那你是不是又喜歡上我小姑了?重新又跟她在一起了?”
方迪迪口中的小姑是方曼輝,他爸爸最小的妹妹。
聽她提起方曼輝,周幼棠神色未變,隻是說:“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少打聽。”
“誰是小孩子?我早就成年了好不好。”方迪迪不滿道,忽又充滿期待地看過來,“幼棠叔,我嫁給你好不好?”
這話逗樂了司機,跟着笑了笑,而周幼棠卻并未領情:“謝了,這福氣你留給别人得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方迪迪扭過去:“哼!我就知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周幼棠顯然是心情不錯在跟她逗悶子,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可孟憲卻聽出了親昵和縱容,這說明兩個人的關系并不一般。也是,像周幼棠這樣身份地位的,一般人又怎麽敢這樣跟他說話呢?她想起了自己那次在總參大院的遭遇,抿了抿唇,覺得她此刻坐在這裏,就像她手裏捏的這串糯米團子一樣尴尬。早知道就不該答應方迪迪出來亂跑。孟憲懊惱地想,将手裏的糯米團子往下移了移,免得被坐在她身旁的人看見。
透過後視鏡,周幼棠将孟憲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心裏愈發覺得這個小女兵有點意思。她的小動怎麽能那麽多?躲在方迪迪後面盯着手裏的糯米團子想吃不敢吃,好不容易咬了一口還被他們給逮個正着,這會兒坐上車了知道懊惱了,挺直着小腰闆,又把那串小玩意兒藏起來了。她像是不願意被人看出來一點不好,但那不是爲了博得什麽人的好感,而是不自信的一種表現,似是怕别人說她什麽閑話。
她一定是被閑言碎語給折磨壞了——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周幼棠在心裏猜測。否則不會敢來找他。
車子開了大概十幾分鍾,穩穩地停在電影院門口。
兩人下了車,方迪迪挽着孟憲跟周幼棠道别:“幼棠叔,你有空要來我家玩兒,趁我小姑不在的時候。”
周幼棠懶得搭理她的胡話,隻是囑咐:“看完電影直接回去,晚上不要在外面亂跑。”
“知道啦,謝謝幼棠叔。”
孟憲想了想,也跟着說了句:“謝謝首長。”
周幼棠已經習慣了她的稱呼,微微一笑道:“客氣了,孟小姐。”
長這麽大,孟憲第一次這樣被人這樣尊稱,而且這個人還是一個周幼棠這樣的成熟男性。她低了低頭,臉沒出息地又紅了起來。
方迪迪沒注意到她的異樣,拉起她直接奔向影院。在購票窗口排隊買票的時候,孟憲回頭看了一眼。那輛轎車已經絕塵而去,越來越多的人排在後面,擋住了她的視線。孟憲轉過身,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心髒。那裏,在怦怦地劇烈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