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劇烈到争分奪秒的作戰中,靜脈注射所起到的效力自然比自然進食要好的很多,針劑所補充的營養填充到他每一顆細胞之中,然後被線粒體源源不斷燃燒成能量,供給他施用。
命運撞入内艙,林海自單騎突入以來,一直保持古井不波的心境,也在此刻猛得一跳,諾蘭失去動力的機甲就靜靜地躺在桎梏平台之上,這一瞬,經曆之前那些令人絕望的戰鬥,突然像是都有了希望。
他此刻再怎麽平抑的内心,也泛起一絲絲激動,這些激動從心髒噴薄,發散向四肢百骸,讓命運機甲速度再度爆發,撲向了紅九。
在這個内艙的人員匆忙撤退,一架又一架的西龐機甲出現在各個包圍位置之上。
命運在紅九面前蹲下,艙體隔離信号的作用已經失去,所以兩人重新建立了聯系,屏幕上面,現出諾蘭的模樣,從戰艦那些紅色警報,以及在整備艙裏西龐那些研究人員的臉色,她就知道有大事正在發生,但真正看到林海殺到了自己面前,看到了那架命運機甲傷痕累累的模樣,她的心髒還是如同被人握住重重揉擰了一下。
王女率領皇家青年騎士團和援軍部隊踏上費遠星的征程,她的紅色戰袍像是一抹最豔麗的玫瑰飄舞在戰場,這抹紅色的所向之處,就是兵鋒所指,就是讓西龐人心驚膽寒的色彩。她在負傷的官兵面前撫慰傷情,在最艱苦的陣地前線駐紮,率領騎士團沖鋒陷陣,她是人們的精神領袖,人們從她瘦弱的身軀上汲取意志和力量,她将鎮定勇敢和安慰帶給前線無數的官兵,但沒有人詢問過她,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否太過殘酷。明明有的人可以哭可以悲傷可以絕望,但她卻必須保持無動于衷,去撫慰那些脆弱,站在最無可畏懼的最前方。
強大者必然也是孤獨的,對這一切深以爲然的諾蘭早就學會了品位這份孤獨,原本她以爲自己會秉持這份心境獨自孤傲的站在最高峰,茕立于那樣的世界面對最凜冽的寒風……
直到她在對面的山峰上看到了他。
那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和一個有着相同共鳴的人站在一起,似乎也不是一件不可忍受不可理喻,甚至有些暗暗欣喜的事。
在52号行星的風暴之中,他駕駛着那樣一架外觀老舊破爛,但在她看來卻有如天神般的機甲爲她抵擋背後刺來的尖刀,又那樣在受創之後歪歪扭扭的消失于風暴。
而今時今日,面對重重将他們包圍的局面,他仍然是駕駛着一架機甲,擋在她的身前,有如天神!
這是一種令她這位王國之命脈,軍中統帥的心裏,生出某種小女人心态微眩的場面。
如果可以,她很希望這樣的景象,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她就這樣靜靜注視着他的背影,體會這種安然與美好。
隻可惜現實的情景,讓她明白不可多耽擱哪怕一秒。
她仰起頭,對屏幕中那個雙眉蹙起的男子道,“我有個方案,先将我從機甲裏解救出來,這架機甲本來就是一具炸彈,我會啓動自爆,對這艘船造成損傷,至少可以制造混亂,然後爲我們打開向外的通道。”
林海遲疑道,“發生爆炸很難保證艙内的氣密性,特别現在我們已經身處太空,你如何保證自身的安全?”
命運的體感座艙無法和一些機甲的老式座艙一樣可以勉強容納一個人。命運無法作爲諾蘭的庇護所。
諾蘭睫毛輕眨着,認真道,“根據我之前的掃描,這個整備艙裏有西龐人太空戰機的逃生艙,我可以在你掩護下進入那裏,然後你再攜帶我離開。”
林海放眼四顧,看到了那些在各個機位上檢修的一些太空戰機,道,“可以一試。”
諾蘭莞爾,“是我們别無他法,必須一試。否則唐吉坷德騎士,你還有第二套方案嗎?”
命運五指向紅九的胸前下扣,抓住腹艙變形卡住的蓋闆,猛力一扯,将諾蘭駕駛艙前方的艙蓋掀開來,與此同時,諾蘭已經快速的在駕駛艙設置了自毀程序,拉下了決勝閥,駕駛艙面前的光幕變紅,開始倒數三分鍾。
在掀開紅九駕駛艙的那一刻,林海操縱命運瞬息間前撲,幾個起落之中,已經向着幾個西龐機甲所處的包圍位置發起了暴襲!
在林海的掩護之下,諾蘭輕盈的翻身,從機體從跳出,在周邊機甲龐然大物的戰鬥中,快速奔跑向西龐人的停機位。
戰艦内的兩個裝備整備艙,前一個是機甲,後一個是戰機,太空戰機因爲在太空作戰的特殊性,所以會裝置一個逃生艙,逃生艙亦是一個小型維生室,可以在太空中自給自足一定時間,給予營救飛行員生命提供寶貴時間。
作爲要擔負起王國興亡的人物,諾蘭從小所經受的各方面訓練,讓她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洞察力審時度勢,做出最佳的判斷。
身後傳來機甲和機甲交戰巨大的金屬撞擊爆震之聲,她沒有回頭,而是依據先前她所利用機甲尚存電子儀器掃描分析的路線,快速的尋找掩體,潛伏,接近,來到了那架早就被她物色好的戰機之下,她三步并作兩步攀上鐵架,迅速進入座艙。
在她進入座艙的時候,不需要特殊的鑰匙,整個座艙就亮了起來,她美目向林海方向看了一眼,回過頭檢視這架西龐戰機的各種訊息,戰機并未加注能源,而且桎梏鎖也沒有解除,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收容鷹國王女的地方,自然不可能留下可能讓她逃走的破綻。
戰機可以不加注能源,但維生系統卻是一時半刻無法拆除的。諾蘭順利的撥動幾個物理拉閘,就進入了逃生艙之中。那是一個類似膠囊般的腔艙體,大面積的玻璃,隻有底部和頭部是氧氣和生物循環系統,她一拍艙壁上的一枚紅色按鈕,碰得一聲重響中,逃生艙從戰機的鳍部的圓孔噴射而出。
也就是與此同時,擊倒了數架西龐機甲的命運淩空疾撲而至,單手伸出,将諾蘭所在的逃生艙結結實實握住,配合得天衣無縫。
然而下一刻,一條黑色機甲腿狠狠蹬在了命運的腰部,伴随着一聲巨響,命運被橫空而來的曹師道霸道機甲這一腳轟在了厚重合金艙壁之上。
饒是戰機逃生艙内的氣囊感應到撞擊展開,身處其中的諾蘭也跌得七葷八素。這還是林海操控命運将她的逃生艙舉高避免直接撞擊的結果。
他們這才看到那架曹師道的機甲,已經是完全的蛻變。
機甲的裝甲片裂開,整個機體暴漲了三分之一的身長,隙開的裝甲縫之間,流露着某種紅色的暗色光暈。
見過費遠星龍門大将明斯克那架紅龍機甲的人,都知道眼前曹師道的霸道應該是使用了同一種技術。既是在短時間内運用某種特殊的技術令機甲引擎巨量的輸出功率,達到超越之前性能的地步,但這卻是會付出代價的。
很明顯,在發現自己的機甲和林海的命運性能上有相當差距的時候,曹師道就啓用了這種能力,用機甲的耗損換取短時間性能的極大攀升。
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機甲原本的模樣,反倒是如同陸地行龍一般的霸道暴漲了一截的古怪手臂甩過來,瘋狂的向命運轟擊。
命運左手将諾蘭的膠囊逃生艙掖在懷裏,右臂揮擊格擋曹師道的拳轟。
曹師道的霸道瘋魔一般向命運攻擊,那暴漲的手臂總能掄起刁鑽無比的角度轟向命運,時而又會雙手怪異的交叉支撐地面,機體倒轉,那腳掌是鋒利爪刃般的雙腳連環鏟向命運。
命運爲了保護諾蘭,隻得單手迎擊,自然是在這種狂風暴雨般的襲擊下節節敗退。
“你們絕對走不了!”
曹師道之強,不在他之下,而曹師道最初的限制隻是霸道機甲性能無法和命運相提并論。但是在曹師道開啓霸道這種爆發形态之後,霸道攀升的性能,以及讓兩架機甲相差無幾。
此時曹師道更是不容許他們兩人離開,瘋狂的發起進攻,林海感到自己仿佛正在抵擋一座山嶽以自身重量不停的轟擊。
這樣打下去,自然是逃走無望的。在曹師道這個級數的高手緊盯之下,林海單獨都不敢奢望全身而退,更何況此刻還掖着諾蘭。
除非……轉機的到來。
諾蘭之前設定的機甲自毀,就是這樣的轉機。
在林海和曹師道交戰的過程中,他就一直在低聲默數,“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直至這一刻,林海口中的默數終于到頭,“三,二,一!”
在最後那個“一”吐出之前,林海操控命運,以反撲之勢向曹師道轟出三拳。
曹師道的攻勢當真在那一刻一緩,出現了一個向後閃避的停頓,但是他嘴角翹起一個弧線,因爲明顯這是林海的回光返照,緊接着就是他破綻百出遭遇全面潰敗的時刻。
但是,下一刻,艙室内的溫度驟然擡升。
曹師道一扭頭,就看到了那架鷹國王女之前搭乘的機甲,有無數道光從其裂開的裝甲縫隙中射出。
命運掖着逃生艙,橫地平移,閃電般從最初時他打破的那個大洞,向着隔壁機甲整備艙一頭紮了進去。
然後就是巨大的爆炸,以讓合金壁都被摧毀蒸發的能量爆炸開來。
當初戰艦的工程師要拆解諾蘭機甲的時候,被她以炸彈威脅,那時這艘驅逐艦的艦長就懷疑鷹國王女搭乘機甲的自毀炸彈,很有可能炸毀甚至重創他們的戰艦。所以下令工程人員停止了行動。
而事實現在的爆炸,的确證實了那名驅逐艦長的猜測。
***
“潘興上校!你看!敵艦的變故!”
追上了海王号驅逐艦的鷹國一三一編隊,已經和西龐的護衛艦編隊展開了交火,但是一三一編隊的導彈發射具,已經全體對準了那艘海王号。
就在潘興準備執行戰區最高司令部命令摧毀那艘驅逐艦的當口,他們就看到了海王号驅逐艦的中部突然發生了爆炸。
潘興懸在嘴邊的開火指令戛然而止,導彈上膛的各艘戰艦在這一刻緊急解除發射指令。
護航的西龐作戰編隊一時六神無主,潘興上校和其率領的諸艦艦員齊聲大喝,奮力打開一道缺口,正面朝海王号。
海王号驅逐艦整個戰機整備艙連同它附近的幾個艙室,都被炸毀,甚至靠着外壁的的幾個艙室更是掀開了通往宇宙的大洞。
海王号緊急降下了相鄰艙體的氣密閥,将破損艙室隔斷,暫時拯救了戰艦,此時林海和諾蘭所處的艙室已經是一片廢墟,燈光已經熄滅,無數殘破的碎片在頭頂,在四周漂浮,伴随着斷裂管道噴出的火花,在那一大片缺口處,那些無數碎片噴濺而去的方向,就是深邃的宇宙。
諾蘭從未有這麽一刻,對這一片宇宙如此癡迷而欣喜,鼻腔泛起一陣酸楚。
命運握着膠囊艙,像是巨人騎士握着緊貼前胸的宣言。命運擡起頭來,事實上這和林海的動作相輔相成,頭部的攝像機直接将畫面傳輸到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遠處打開缺口的鷹國一三一編隊,那些敵我識别器所發出的訊息,無時無刻不在瘋狂的昭示他們是鷹國艦船!他們在等着他們歸來!
命運動了,在虛空和廢墟的夾縫中蜷起機體,之前的激戰和爲了張開能量護盾抵禦先前的爆炸,機體能量已經不多了,不夠啓動噴射裝置,但是起碼可以蹬在艙壁,利用反作用力離開這裏,撲向己方的戰艦。
而就在命運雙腳踩在合金壁上之時,那片殘破的合金牆寸寸破裂,而後就如惡魔從地獄探身而出,猙獰的霸道機甲就那麽随着分崩離析的合金片蹿出,單手拽住了命運的腳根。
霸道機甲一個肩膀連帶小半個身子和腦袋都殘破成了骨架,但是在骨架之中,幽藍色的光猶如冥火,顯得尤其可怖。
“我說過,絕不會允許你們從我手上逃離!”
霸道前蹿,一隻手扼住命運的脖頸,兩條腿反過來,倒盤扣住命運的雙腳,死死的将其箍住。
諾蘭猛地撲到了逃生艙邊緣,拍打着玻璃牆,盯着命運,狠狠的搖頭。
但随即這種捶打就顯得無力,因爲從國家利益和民族大義層面,她都必須直面那個選擇。
命運将手中的逃生艙高高向後舉起,曹師道松開命運,雙臂倒折而來攔截,但最終還是晚了一步,命運狠狠将逃生艙向鷹國艦群脫手擲出,諾蘭最後在玻璃上對命運展露一抹凝視着他凄婉至絕的面容,倏忽間就化作一道高速離開的黑影,飛往茫茫宇宙。
霸道雙腳蹲在戰艦壁,準備随後追截,但命運橫過一拳,砸在它半截潰爛的面部,将其欲前沖之勢狠狠砸回艙室之中。然後命運膝蓋彎曲,向前跪上霸道的腰部。
跪實霸道的瞬間,林海同時感覺一道不受控制的巨大慣性橫生而來,命運被霸道一記掃腿轟向破碎的艙體之間。
而後霸道撲上,雙方纏戰于一起。
在那片虛空中,幾乎是全員顫聲歡呼的潘興旗艦回收了諾蘭的逃生艙。
諾蘭被從逃生艙扶出,通過攝像機,看到的是西龐人編隊彌補了缺口,正簇擁着那艘受傷的驅逐艦,向着另一個方向的宇宙遠去的景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