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中,八輛神貌各異的機甲突進過來。迅速抵達街沿,其中兩架單膝跪地腹艙打開,兩名手持沖鋒槍的機師急掠而出,來到翻覆的裝甲車前,左右依靠門側,朝内探視,不一會,傳來一陣武器射擊的聲響,随即在已經沒有任何一條活口的車内,兩人撿出手铐和腳铐,爲首的一人神情複雜,旁邊的人也和他面面相觑。
“那種情況下,這些押送的翎衛軍警都很難脫身,他竟然蛻下了手铐腳鏈,還有,賀蘭手上第一軍衛的諾夫特被發現時已經死了,一槍正中眉心,所以我們要營救的真的隻是一個工程師嗎,看樣子我們的救援好像是在多此一舉?”回到機甲裏,八架機甲爲首帶隊的那人正在對屏幕那頭回報。
翎衛軍警系統内分五人長,十人長,百人長,千人長和萬人長。
諾夫特此人就屬于萬人長,他曾經爲賀蘭做了很多隐秘的事,外人看來,那雙手總是浮彌着令人寒悸的血腥氣。而此時諾夫特死在逃走林達手裏的事實,也一時讓這八架機甲組成的小隊,以及給這個小隊上面直屬的人,感覺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機甲雷達上面突然密密麻麻出現紅點。
“有機甲部隊正在接近,我們即将陷入包圍!”警戒的機甲回報。
八架機小隊中爲首的人立即道,“放棄原定計劃,立即向東南方向突破!”
機甲引擎嗡鳴中,八架機如來時一樣,相繼踏地彈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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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已經送出去了。”
歸谷的核心大廈中,亞特蘭特低聲道。
在他的前方透明落地窗前,托尼正坐在一張寬大得可以完美包裹軀體的椅子上。
手中一杯名爲“埃爾文森林”的紅酒入喉,托尼目光落向了辦公室的内部透明酒窖中,那裏是一瓶瓶琳琅滿目安置在雲紋褐木博物架上各種顔色的酒,然後這個歸谷掌舵人開口說出一句看似無所關聯的話,“這些,可真是可惜了。”
“‘功名萬裏外,心事一杯中’。古老的詩句,實在是将萬千情緒,濃縮在了這一句話中。有很多東西是注定無法長期持有的,要建造一個不受半點煙火波及的樂土,這其實在你們看來,是很可笑的想法吧,然而卻被我固執的堅持着……現在我明白,苦苦去經營的歸谷,這玩意兒就像是那不同世界卻想要抓緊彼此的愛情一樣,注定是守不住的……所以,我們,開始撤離吧。”透過酒杯,在托尼眼裏,折射出異常複雜的光澤。
亞特蘭特望向外間,神色沉肅,“也許鷹國人,真能夠扭轉局面呢?”
托尼歪了歪頭道,“你是說那個鷹國的少校林海的林字營?雷迪爾此人名氣甚大,做空賊時就讓蘇薩的朱昴商盟束手無策,朱昴商盟可一直掌握在蘇薩的皇權手上。所以這個雷迪爾實力肯定不俗,或許不在鐵弗,六王騎等人之下,然而面對拓跋圭,終究也是以卵擊石。他的左膀右臂沙塔斯,此人是個能文能武的人才,這樣的人非常罕見少有,隻是這次也要一并送葬了。卡卡特從翎衛走出去,一身本事都源于拓跋圭,隻是不知道有沒有其一半的能耐?這方面拓跋圭必然是全面壓倒沒有懸念。”
“在執政府卡卡特雖然受到三大家族監控,但也是變相的保護。拓跋圭隐忍不動,雙方都在暗自蓄力緊密籌謀,一動手,必然是全盤落子開戰……卡卡特這出王子複仇注定艱險重重,這不是惡人最終得到懲罰的戲劇,而是誰能更不折手段,就能笑到最後的事實,也有可能……這就将是未來的曆史。”
“至于少校林海?剝離雷迪爾,沙塔斯這樣的人在他身邊帶來的光環,他本身就要打個折扣,雷迪爾這樣的人融入鷹國軍隊那樣的環境注定是格格不入的,林海這樣的存在,正好爲他們做了一個空賊進入正規軍緩沖的作用,我不認爲這個著名的空賊頭子能夠被一個伯爵私生子降伏。相反,雷迪爾和他的家族之間或許達成了某種協議,雙方各取所需,這很符合鷹國那些貴族的實際情況!”
托尼從椅子上起身,目力穿過窗外島嶼迤逦的山勢接着遠海和雲端,輕描淡寫道,“就一個簡單的問題。當前各方都在眼下局勢裏尋求突破和出路,在變局中走轉運作,激流勇進的時候,林海……”
“又在哪裏?”
亞特蘭特沒有說話,他看到從這裏下達了命令之後,海島近岸,出現了無數艦船,大多由戰艦,運輸艦組成,飛行器密密麻麻如蒲公英撒出的種子密布天空。
各個區間的不同區域,在研究區,辦公區,重型卡車裝卸大型設備和資料服務器,有着明淨玻璃格子的辦公大樓中,桌椅橫七豎八擺放,遺留的紙張四下散落,偶爾被風牽動,看得到上面被人匆忙踩過的腳印。
住宅區,以往在辦公區工作的靓麗女子從職業裝換上了一身适合行動的棉質柔軟衣服,提着行李箱,站在四面八方湧現熙來攘往人群的街道,低頭檢視着個人手機上顯示的撤離步驟信息,看上去尤其青嫩單薄孱弱。這隻是獨自在歸谷工作的年輕女子的樣子,更多的人拖家帶口,人們打包了自己的行李,上了車輛,然後跟随車輛行進,在道路上彙成了“溪流”。
而這些在無數區域流動的“溪流”,最終流動成一股股壯大的長河,從天空俯瞰,擁有無數支幹的長河于島嶼每一個大區“流動”出來,朝着不同的島岸艦船彙聚的港口湧進,真像是百川入海一般。
歸谷近百萬人的撤離,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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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之中,雨林的氣候更是變幻異常,這顆行星幾乎百分之七十的陸地面積都是類似這樣的叢林,綿密,厚重,還下着無窮無盡的雨,如果不知道要前行的方位,光是沒有盡頭遮天蔽日的巨木樹冠和千篇一律的暗色調叢林景觀,就能把人憋瘋。
林海靜靜的伏在一棵巨木的樹冠枝桠之上。
這棵樹樹冠剛好伸出一個“Y”字形分杈,能夠讓他躺在這裏。
在他的下方,數道雪亮的光柱正刺破暗色的森林,沉重但收斂到了極緻的巨型怪物踏足地面之聲,漸行漸近漸在耳邊,讓人頭皮不由自主的發麻,手下意識攥緊任何手邊可以攥緊的事物。
林海透過林葉的罅隙,仰望那片天幕,他歎了一口氣,知道剛才自己在穿行叢林的時候,不小心暴露在幾處沒有樹蓋遮蓋的叢林露皮的地方,被太空上的天眼所查探到了,所以引來了蜂擁而至的搜索。
林海知道頭頂上空的衛星天眼構成的天網,如果調集起來監控一片區域,絕對能夠看清楚地上螞蟻腳上的絨毛。要是在沒有任何遮蔽平地上行動,對方更能精準的追蹤到你的任何行迹。無論你有多麽強大的能力,都無法對抗這種科技的力量。
而一般來說,天網是被分割的,被很多個勢力所掌握着,哪怕是執政府,都無法完全調動整個天網……而現在,竟然可以達到這麽精準的追蹤和強大的監控,隻能說明,爲了對抗即将到來,由他們林字營和琉璃王騎掀起的變局,執政府和翎衛之間,共享了很多東西,不僅僅是軍隊的聯合,甚至就連天網這種很高級别的權限,都鏈接起來了,達到了驚人的能力。
“真是槍口一緻對外啊!”林海苦笑。
所以現在的這片雨林遮天蔽日的樹冠,反倒是他隐藏行迹,對抗無所不在天網的唯一辦法。
機甲在下方的森林巡弋,時而在遠處傳來戰鬥的聲響,令這些機甲忽而直立朝向戰鬥方位。也正是這樣在對方掃描的死角間隙,林海從枝桠彈身而起,迅速撲向三米處的另一棵樹樹桠,立足處軍靴底踩上厚皮樹外層的一些苔藓,一锉之下突滑,林海猛地抓住一根青藤穩住身形。隻擦落了些許藓泥灑向正下方成蜘蛛造型四條腿極爲怪異的翎衛純叢林适應型機甲。
藓泥輕輕的跌落向下方,剛好落在那顆“蜘蛛”怪頭的圓凸型頂,“蜘蛛”頭部的掃描儀似乎有所預感到了什麽,怪異的掃描眼開始移動,迅疾轉向上方樹冠。
但隻看到空空如也的樹桠,還有或許被瓢潑大雨打擊微蕩的青藤。
蜘蛛再不停留,内部戴着頭盔的機甲戰士不停接收着太空天眼的各種訊息,開始朝給出的最大可能逃亡方向圍堵。
林海翻山越嶺,已經避過了三波在叢林中搜索的機甲。
依照對方散兵線搜索陣型,他初步掐算了一下,這條前往千葉原城的包圍圈,翎衛大概投入了近千架機甲……投入的人員起碼也有上萬了。這真是讓人肝疼的投入。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看來或許是被劫了人而動了真怒,或許就是翎衛從這突然事件中,意識到了他這個人的異常,所以才不惜動用這樣巨大的人力掘地三尺索遍叢林。
事實上這幫半途出現的人林海仍然不知道是哪一方人士,但至少他們的出現,倒是讓他這個林達的身份更讓人生疑了,這也大概就是翎衛突然動靜如此之大的原因。
林海隻能祝那群不知什麽來曆,半途劫道的人好運了。
來到山腰,林海勾攀着一株樹杈,千葉原城在山腳下的視野裏平鋪,已經近在咫尺了。
林海擡頭看了一眼天,面對那上帝之眼,他很想找一個空曠地帶比一個中指,宣洩自己自剛才心髒都快跳出胸腔的緊張和強烈的憤懑不滿。
但是他不敢。
露頭就意味着遭殃。不說那些附近徘徊的高速“蜂刺”武裝戰機,那些“蜘蛛”機甲可真是會直接無視巨木山石逢山開道遇水躍掠犁出一條路瞬息密布他的四面八方,到時候可就風蕭蕭兮苦悲寒了。
正所謂該認慫的時候還是得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