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杯接連入肚卻未醉,隻感覺酒氣充塞胸臆微醺。
用過晚餐,夏盈也得到了林海這邊肯定的答案,其實她知道,他哪次拒絕過她?
這讓夏盈對林海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激,似乎也更讓她覺得,這場行動有他在身旁,她會很安心踏實,就像是當年新南星,在機甲中她趴在他背上般于曠野飛馳。
隻是當時鬓染塵霜的少年,如今已成爲帝國騎士團少校。
餐後兩人步行,夏盈的那位中年女侍似乎還擔心她在此時抛頭露面,卻被她揮手擯退,她戴上了一幅眼鏡,眼鏡戴上鏡面自動變爲墨色,但從内往外看卻極爲清晰。
兩人行走,沿着一條兩旁有人工河的廣渠路直達區域中心,身後一直遠遠吊着兩輛并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車旁一直步行跟随着夏盈的那位中年女侍。
高聳參天的鋼鐵巨廈和飛行車的燈光在夜裏翩跹流螢,兩旁街市和櫥窗内的明黃燈光透散出來,映照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咖啡館裏透出羨慕一對璧人兒的目光。
來到城市街中,沒想到廣場早已彙滿人流,像是一場集會。然後林海和夏盈就合在露天廣場大屏幕的人潮中,看到來自費遠星前線的新聞報道。
諾蘭的形象是那般突出,那張在戰地中俏麗的臉望着前線烽火,身邊的機甲部隊轟鳴而過,頭頂天空幾十道由王牌戰機飛行員劃出的白線直至西龐人陣地,天空晨曦穿刺,鏡頭推進,崖下是帝國由鋼鐵洪流組成的鐵潮狂濤,在大地上前進。
當她出現在鏡頭上的時候,民衆們無不微微屏息,鼓突兩眼,直勾勾的盯着她,聲音壓低出由衷的贊歎。人們對女性的樣貌,總是會因爲她的地位和才華多寡出現标準的偏移,如果一個女人地位很高,譬如帝國某位女性侯爵,人們在稱呼她“美豔”的時候,多半也是要打幾個引号,其實那名女侯爵也隻是容貌剛剛中人之姿過得去而已。或是一個女子很有才華和能力,那麽人們多半也會毫不吝的給個美女稱呼,其實真實樣貌不過爾爾。
但是諾蘭,卻是以當初白金漢宮廣場第一眼亮相就讓時尚圈追随她的着衣和行爲習慣的風潮,甚至她率軍出征的這身制服,都給予了帝國那些時裝界著名設計師無數靈感,跟風設計出一批批在名媛貴族界被搶購脫銷的禮服。
現在的她更顯一絲英氣的美麗容顔,更讓人隻看一眼,就心跳驟然加遽。有句很古老的諺語,傾國傾城,在公衆眼底此刻看來不外如是。戰火的殘酷總能将出現在其上的美麗容顔,熏染一層别樣的爛漫。
也因此,一想到這樣的女子,呵護守護還來不及,西龐人的大皇子居然還敢指名道姓以要鷹國亡國脅迫求取……就讓人怒火中燒,恨不得去西龐人的地盤把他們一切砸個稀巴爛,讓他們知道鷹國人的意志!
諾蘭身邊最惹眼的便是幾名男子,有的俊彥非凡,有的面容堅毅如鐵,有的面部棱角輪廓分明到讓男人都爲之生妒,但每一個人絲毫沒有尋常平民百姓的柔弱,相反都是手頭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西龐兵将鮮血的猛人。這些人明顯來曆不俗,是她近衛團的将官。
林海在其中看到了陸銘的身影,基本上出現的鏡頭裏,他位于諾蘭身後跟随人群中第二列隊,不如一些人恨不得身在****之前奮勇争先,也不是地位不夠而排名位居次席,相反,他雖然刻意低調,但每次鏡頭上面,他都處于一個絕對不容忽視的位置上。這不光是他的氣度,還有周圍人看他的眼神對他的态度就能分出來。
隻有英勇善戰的軍人,能擁有這樣的待遇。
看得出諾蘭殿下在費遠星戰場,身邊這些軍人就是她的左膀右臂。
她以戰地姿态驚豔亮相,惹起民衆們巨大信心和高昂鬥志。現場一片沸騰的歡呼和喧然。
這一幕下,即便是旁觀的林海和夏盈,都被感染。
夏盈由衷爲諾蘭的美麗和在這樣時代風暴中的昂揚挺立生出感慨,“諾蘭殿下雖然是女兒身,但卻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王室頂梁柱呢!或許當她加冕爲王時,連我們都會爲她的風采身姿折服吧!”
林海卻知道諾蘭内在其實和外在的表現截然不同。所有公衆的視野看來她是那樣的堅韌,冷靜,仿佛天身就帶着王室的一切風貌,在最關鍵是扛鼎帝國的信仰和脊梁。然而林海知道,她其實骨子裏隻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卻努力要在這時代大潮中,如卓約的山蘭,對抗風雨傲峙。
“林海,我們正在經曆一個此前從未經曆過的時代,這場戰争,以至于往後,我們會怎麽樣……戰争會結束嗎?我們認識的這個世界會面目全非嗎?我們……會死嗎?”
夏盈的聲音響起,但她仿佛并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實際這也是沒有答案的問題。
周圍人的呼湧聲更大了,不明就裏的兩人雙雙扭過頭去。
屏幕上又插播了新聞,一處空間站遭到了馬關星人襲擊,幾千人陣亡……
剛才的歡呼變成了一片憤怒。
在諾蘭殿下都親自率軍在前線征伐之時,後方卻遇到馬關星這樣的跳梁小醜拖後腿打擊補給線,偏偏軍方還沒能有任何建樹阻止這種行徑的持續,民衆如何不憤怒?
林海甚至能近距離的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扯開領結,聲嘶力竭的朝屏幕揮拳,脖子上全是過于憤怒鼓起的青筋。
一名老婦揮着手上的旗子,滿目淚痕的抗議……她孤身一人,手中捏着陣亡通知書……
那種怒火和低迷的壓抑感撲面而來,
“我們走吧。”夏盈眼神黯淡,扭過頭。
糟糕的是此時兩人所在的四周仿佛有些人注意到了他們,确切的說……
有人認出了林海。
鬼王幫和雪狼家族買通的黑榜刺殺,林海被帝國直播宣揚出去,嚴格來說,他這張臉并不算面生。林海終于明白爲什麽之前去往餐廳,跟着夏盈來的那位中年女子會對林海流露出一絲古怪表情,因爲他根本沒有做任何掩飾自己面容的舉措。
“他是那個林海!他就是那個林海!”在他們左側的人率先伸出根指頭指着林海,面容因爲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而激動顫抖。
這個動作立即引得其他人駐足轉身側目。
“是他!當初有直播,雷迪爾和他站在一起!”
“沒有錯……就是他本人!他今天居然在這裏!”
“正是因爲他殺了拓跋棘,“翎衛”才有了借口進行他們卑劣的襲擊!”
人潮步步緊迫逼來。
也有聲音在大潮中響起,“請理智一點!當一個作惡的匪徒在殖民居落被清剿,接下來匪徒帶來了匪幫,能将這一切怪責給當初清剿匪徒的人嗎?如果我們這樣做,那麽真正的罪魁禍首,就在旁得意的看着我們内讧了!”
這些理智的聲音,在這一刻激動的人潮情緒下,就如浪花般出現又消弭了。
“我的兄弟在西瑪做生意……那場襲擊中……他沒能回來……!”
“馬關星人這麽歹毒……既然知道他們兇狠,你們當初爲什麽還要招惹他們,至少留點回環的空間啊……”
面對這樣的情況,饒是林海和夏盈,也不知如何是好。身後的那些護衛正在擠過人群努力過來,但林海卻覺得這一刻心髒仿佛被糊上了一層密不透風的膜,透不過氣來。
他看到四周那些人們,他們有的人紅着眼大聲質問,有的是老人,流着熱淚,有的是女子,面容凄苦……這些都是那樣善良和淳樸的民衆啊……他們未必不知道道理,但卻是因爲親人的死傷,内心的巨大悲痛無處宣洩,才近乎于不理智的這樣質問他。
“我的兩個兒子,都死在了西瑪……我怎麽辦,你告訴我,你要我一個孤寡老人怎麽辦?都是你!你不殺他們的人,就沒這回事了——都是你!”一個老者朝林海憤怒控訴,然後,手上的東西直接砸了過來!
林海一動不動。
但這一刻,他身邊一個藍影動了,夏盈撲身擋在他面前,發絲飛散開來,噗!那老人擲出的半塊磚頭狠狠砸中了她的額間,她輕哼一聲,墨鏡墜落在地摔碎,她的頭發披散下來,捧着額頭的五根纖指縫間,鮮血流出滴濺在地。
她修長的身子後撞入林海懷中,身體輕輕顫抖。
人群的喧嚣在這一刻似乎戛然而止。
因爲随着她掉落的墨鏡和披散下來的頭發間露出的瓜子臉龐,他們認出了她是誰……
“夏盈……”“是夏盈啊……”
擲出東西的老者“噗!”的雙足一軟跪倒在地上,那隻手成虛爪朝天,他眼神呆滞,淚水不受控制的橫溢。他其實也并不是想要打擊林海……他隻是不知道,自己以後孤獨一個人如何生活……馬關星的戰争暴行罪犯,爲何還沒有受到懲處……
林海低頭看着擋在面前的女孩,他剛才能清楚聽到磚塊砸在她額前的碰撞聲。
他扶住夏盈的肩頭,能感受到她身體因爲劇痛的自然顫抖,他手用力,握住了她光滑的肩頭,想要把她轉到身後護住。
但是夏盈上身用力扭轉,抵住了林海的意圖,她沒有動。
旁邊的保衛已經趕到,擋在了他們面前。也有人認出夏盈,害怕人群不明就裏因爲激動情緒做出過激行爲,高舉雙手,讓大家保持理智……
巨大的憤懑,傷感,無奈,憋屈,理智,因爲這個女孩的出現,彼此彙總沖擊。
在微微屈身片刻後,夏盈擡起頭來,用滿手的鮮血撥開額前被血浸染的頭發,水花,蔓延溢出了她的眼眶。
她纖弱的身體攔在衆人面前,額間鮮血滴滴落地,看到這一幕的人,隻感覺到心内一股股跳動的震撼。
然後,她對衆人,開口,“不是他的錯……”
她哭喊着出聲,用盡力氣,聲音在緘默的廣場人潮上空回蕩。
“不是,他的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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