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帝都星極好的氣候,但此刻的人們卻無暇欣賞這樣的美景和氣候,此時此刻,遠方的星河那頭,那場有關于帝國命運的戰争,正像是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于所有人的頭頂。
這注定是最艱難歲月的開端。
帝都星犁田區的下院議員河畔星伯爵城堡,從郡政街回來的伯爵林威走下車,被管家唐納海接過了手提箱。手提箱裏全是帶回來處理的帝國文件,有電子的,也有紙質的。帝國進入了戰時狀态,内閣和國會議院已經全力爲這場戰争開動起來。
這是有關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天外而來的危機,也是一種改變一切的絕對力量,每一次波動,都将帝國的權力結構進行不斷打散重組改變。
以往國會内部互相碾軋的各路派系,面對這場戰争,都毫無例外地改變了意志,從各自博取政治影響力,變成了紛紛不遺餘力的将自身的力量投入到對西龐的作戰中去,對于這種轉變,也說得過去,誰能在這場戰争中的貢獻最大,自然相應而來的在擊退共同的大敵之後,所獲得影響力也會越大。
說白了,這是新一輪的戰場。
誰能保住這個帝國,誰就是最大的功臣!無論是最曆史悠久的王室,還是那些各有異心的圓桌貴族,亦或者是苦心孤詣想要打造新生态的内閣……而現在,伯爵林威站在這裏,想到今天才從郡政街得到的那些信息,對戰争的疏導,隻覺得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到來,心中竟然是有一種站立海崖遠望潮頭的心境起伏。
星盟世界局勢的不确定,西龐人的入侵,無疑帶來了大鷹帝國建國以來最大的威脅。然而這也是一個全新時代的開啓,自來亂世,才能湧現大批明亮若皓月晨星的人物,這是世界過往千年以來,都不曾經曆的大局面!置身其中,無疑有一種波瀾壯闊的感觸,甚至伯爵還以出生于這樣的時代,而感覺幸運和自豪。
想想當年的老伯爵林雷,他不屈服的意志硬生生的在和平年代撕開一個百合花圓桌家族的鐵幕。而林威覺得和自己的父親相比,是難以望其項背的。但是,這場戰争的到來,卻給了他鍛造榮譽的機遇!每一個貴族,都有一個内心深處追逐榮耀,強大國土的夢想。這樣的夢想出現在曾經無數拱衛這個帝國誕生崛起星河的貴族家庭之中。
隻是長久的的和平和安逸的物質條件腐蝕,讓這樣的夢想信仰都蒙塵暗淡,讓他們的長槍都因爲太久失去了磨砺而鏽迹斑斑。
伯爵林威可以看到,這場戰争,正在一步一步,慢慢喚醒這些久遠的的事物,這是掩埋在每一個帝國人内心深處,每一個家族當年在帝國擁有一席之地最根本的信仰!那是真正作爲貴族的時代,“犧牲”,“自由”,“虔誠”,“保護弱小的民衆和英勇對抗殘暴的敵人”,“尊嚴”,“榮耀”,“夢想”這些現在被鄙棄而曾經被那個輝煌年代競相追逐的事物!
正在因爲外界的劇變,而被喚醒!因爲這個時代,需要這些東西!沒有這些,這個國度就隻剩下滅亡一條路!
今天的林家,和往常相比,很不一般。
林威在唐納海的迎接下,邁步準備走入古堡大堂。唐納海握住門把手,電子感應裝置啓動,複古式的挑高雕花銅色大門向内部推開,像是一幕幕布,推開内部站滿的身着各式西服的家族成員。
肅重氣氛,迎面撲來。
當先的,正是林江,林遠山,林南,林曉,林安等家族支柱的長者,他們各式的面容上一雙雙眼睛,聚集在林威的身上。在他們身後,則是子侄輩,林薇,林昊,林德倫,林克,林墾等等三代血統子嗣,他們無一例外,都身着正裝,柔潤呢面的西服和絲緞般的長裙将他們身段勾勒得筆挺颀長,在這樣的着裝和齊聚一堂的環境下,倒是可以看到他們那張有林家血脈遺傳下來的彼此依稀相似的清秀和略略有些韌毅的眉頭。
有的人已經結了婚,挽着自己美麗高雅的另一半,或者依靠着同樣身着正裝,面容沉着的男子。
“林威!”
“伯爵先生!”
“林威叔叔!“
面對林威的進入到來,齊集一堂的衆人紛紛讓道一旁。
林威點點頭,環顧衆人,然後這才扭頭問唐納海,“林海呢?”
“他正在城堡的書記室……”
“嗯,”林威點頭,然後率先走上旋轉樓梯,“讓他到三樓會見廳來。”
林威走上樓梯,就像是某種儀式,身後的所有正裝家族成員,都跟随其後,在城堡内密集而緊湊的腳步聲下,大堂集結等候家主到來多時的家族所有重量級人物,朝三樓的會見廳簇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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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在李安的通知引領下,向城堡三樓會見堂而去。
兩人站在門口,稍微停頓了一下。
然後李安推門。門緩緩打開。分明能感覺到,門那邊内部的所有人,肩背仿佛都無形的直了直。
李安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這一刻遽動。
而身邊的林海仿佛一無所覺,他覺得這家夥怎麽可以這麽平靜,如何可以這樣的平靜?眼前的可是下院家族河畔星伯爵家的所有重磅人物,包括各房輩分最高的長輩,董事局的組成核心。這些人嚴陣以待,整體穿着正裝,那叫一個氣勢磅礴。但李安又同時清楚,自己身旁這家夥也是個怪物,打方程式比賽,殺議長,林字營危難,滅黑榜高手……甚至連自己的妹妹,都成爲了他的左膀右臂,這個家夥身上所發生的那些事,的确不是一般人就能承受的,所以面對這種情勢,估計也是小兒科了吧。
門這次徹底打開,看到那些紛紛望過來的目光,李安停頓了一下呼吸。
林海走入。
“林海,到我這邊來。”這是伯爵的聲音。他正在正中間的位置。
伴随着他的開口,林家此刻核心的所有人士,都自發朝旁退開,裂口,讓出一條道路。
林海上前,周圍的那些目光,始終追注在他的身上。
李安試圖從一身紅裙的林薇身上看出些什麽,她娴靜得望着林海,什麽都看不出來。
林海在伯爵身旁站定。環顧四周,他知道面前這些人在家族的地位,也知道他們自奉正統的老牌貴族。在帝國這幾乎就是根正苗紅的代表,所有帝國的貴族就像是大腦裏有一個巨大的數據庫,無論那些瀚如星辰的貴族世家如何偏僻冷門,隻要報上名号,立即就能說出你家族的來龍去脈。貴族之所以是貴族,是因爲他們曾經有一個輝煌的源頭,并一直引以爲傲的持續。
這是當初林海一個私生子的身份,在這個世界備受輕視的原因。
無論你來自哪個家族,神聖貴族規矩就是不可觸碰的那條線,這就像是整個社會的準則,貴族這根樹狀等級體系最高的公爵私生子,面對哪怕一個伯爵家族的正統嫡子繼承人,也會覺得羞愧擡不起頭。
而現在,林海來到了林威身旁,轉過身,面對的就是整個家族。
“現在……可以開始。”伯爵的面容沉定,眼底有一絲複雜的神色,口吻,就像是在做出某種儀式的宣告。
林薇一瞬不眨盯着林海,紅瞳深處發着光,像是一個小女孩,看着一塊灰撲撲的石頭,在自己面前剝離外皮,露出内部的晶核。
“林雷叔在的時候,這家夥就是這麽頤指氣使,這些年就因爲這個看他不順眼,一直想取而代之,但沒想到,今天仍然要面對他的這種臭屁啊……”林遠山嘴角露出一絲自嘲,但在面對林海的時候,肅容,以一種典型老派貴族的腔調,左手撫胸,半躬身體,那略有些花白的朝後梳理得極爲整齊的頭,低垂了下來。
“我林遠山,以波爾多勳爵的頭銜榮譽爲質,并以贈于我榮耀的國王之名義起誓——我對曾經以狹隘的個人私利爲中心,被偏見蒙蔽心智,對我的侄子——林海,施加的一切傲慢攻擊,緻以最誠摯的歉意和愧疚!”
他的聲音,微微一重,“但願我這個白活了大半生的老家夥,遲來的悔過,還不算太晚!”
氣氛在這一刻靜谧了下去。
一切都鴉雀無聲了起來。
一旁的李安,哪怕隐隐知道些什麽,此時此刻,也隻剩下張大了嘴。林遠山,波爾多勳爵。以頑固和偏執爲生的家族長老,曾經甚至希望褫奪家主之位,是家族中頑固派的代表。但這一刻,他以榮譽頭銜和侍奉國王的名義起誓,啓用貴族最嚴苛的緻歉禮,向林海緻歉。
而後,所有人看到,他嘴角一劃,喃喃道,“真的是……好久沒有行過那個貴族禮了啊……”
然後他右腳膝蓋,向地面跪了下去。面朝林海半跪,頭埋下,一直握着的手杖擱在地面,手探出,點地,他的這個姿态,讓這一切都有了某種蒼老而凝重的分量。
“我,波爾多勳爵,自上一位效忠者過世之後,願以現存的殘生全部的生命和意志,效忠于眼前新的繼承之人!我将以騎士的身份追随,以侍從的身份熱愛,我的命運和你休戚相關,我的劍和你生死與共!”
效忠禮!這是古老的家族效忠禮!上一次林遠山行這個禮的時候,還是幾十年前,以一個十幾歲孩子的身份,半跪在當時的林家家主,林雷面前。
這是一個誓言,是正統貴族恪守的承諾,隻要宣誓了效忠對象,就成爲其的一部分,一名追随者,是一種最原始,但也是最有效管控家族的手段,如果對效忠人行了這樣的禮儀,而背叛的人,将被整個貴族世界所唾棄,因爲這就是真正貴族精神的體現,是那些曾經的帝國消失已久的東西,但正因爲其已經很稀罕了,所以才備受重視。行效忠禮的人,隻有在效忠對象死亡以後,這個誓言才會解除。
在河畔星伯爵林雷死後,林遠山這樣的家族長老,從來沒有對第二個人,哪怕是現任家主的林威行過這種追随禮,因爲這意味着承諾和責任,意味着再也不能褫奪家主!不能心生異心。這是貴族的法則。
而現在,在那樣的緻歉過後,這個追随禮重現了。
林遠山話音未落,一旁的林江,垂頭,緻歉,“身爲家族長輩,卻一再因爲你父輩的過錯,而對你行了諸多不光彩之手腕!如今回想,我真是愧對曾經對這個家族流血流汗的那些先輩!我的所作所爲,令家族蒙羞!”
“在我們诋毀,攻擊你之時,你卻忍受着所有家族施加的冷漠和敵對,參加方程式,對抗加納森,在家族最危難的時候,是你不顧那些曾經的白眼和輕視,爲家族承擔并對抗所有的打擊!”
“我林江不是瞎子!不是看不到!所以在這一切發生之後,我前所未有的發現自己的狹隘和曾經那張令人厭憎的是怎樣的嘴臉!我一覺醒來,竟然開始覺得自己面目可憎,竟然開始後怕起來,我們的偏見和傲慢,竟然是制造了一個個什麽樣的怪物啊!”
“是的,我們就是一群怪物!對外軟弱無能!對内,我們恨不得欺壓****,生怕被你們奪去了生存空間和資源!我們無能去和外部抗争,便隻能龜縮成爲彼此的敵人,我們和族人曾經親如兄弟,卻爲了能得到更多的物質利益享受而如瘋狗般撕咬……是什麽把我們變成了這樣?是什麽讓我們對親人家人如此殘忍?”
“是世故,是自私,是人的貪欲!是我們漸行漸遠的良心!”
林江說着,他那張臉,微微扭曲,眼睛通紅,他的兒子林德倫想來摻扶,卻被他推開。
“而更可怕的是,我竟然現在才幡然醒悟……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們都将掉落深淵!這個家族,将千瘡百孔,不複存在!也許我們所有的人,都不得善終!多麽可怕?”
“可怕的,就是這樣的人心啊!是恐怕到最後,也扭轉不過來的心态啊!”
“所幸,我們的家族裏,你就是那個明白人!你一直都清楚,一直都看着我們可笑的演出,你憐憫,無奈,甚至痛喝,但都被我們的傲慢所忽視,被我們的偏見所鄙棄!可笑的是我們,竟然枉然不知,我們犯了一個多麽巨大的錯誤?”
咚!林江,也單膝跪了下去。
他說,“哪怕無數個對不起,也無法彌補我的錯誤。沒有任何辦法,我的心情難以安撫,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林江,從此以後,也願意用之後的餘生,我的一切,追随效忠于你!叔叔效忠自己的侄子,這不是笑話,而是一個曆程的開創,未來總有一天,後人們會記得我們的這種迷途知返,就是當時的陰霾黑暗裏的曙光!願他們寬恕我們從前的罪責!“
“我堅信,你将成爲家族的希望!我,道達爾爵士,願以餘生,追随奉獻于你!我的命運和你休戚相關,我的劍與你,生死與共!”
“休戚相關,生死與共!”
林南,林曉,以及家族的最高長輩,在這一刻,紛紛以林海半跪作一圈,行效忠禮。
這一幕,讓他們身後的所有子嗣輩,或是上前一步,或是動容,或是深受震撼想出手摻扶,但他們都停住了這種下意識的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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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林德倫随着爵士父親右膝跪了下來,“我林德倫,河畔星林家第三代子孫,願以家族自由意志名義,宣誓效忠林海!”
這次是林克也跪了下來,“我林克……宣誓效忠林海……”
林昊跪下來,依次林墾半跪了下去……
第三代子嗣,紛紛半跪。
有伴侶的,攜着他們的女眷或者男伴,同時單膝半跪躬身以禮。
隻有林海,站在這裏。微微顫動的目光之中,倒映着半跪下去的一圈又一圈人群。
然後,在他目光盡頭裏,林薇妙曼的體态輕擺,那是紅裙,她輕輕躬身,裙擺垂地,兩條修長的腿弓起,左膝跪地,向林海頓首。
“林薇,願效忠追随林海,我的命運,和你休戚相關。我的長劍,與你生死與共!”
林海瞳孔倒映着林薇的那張清瘦的臉,她的一襲紅,仿佛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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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威面對這一切,有一種自己的血脈,流淌在那個青年身體裏,正熊熊燃燒的自豪。
這是他的機遇,也同樣是家族的機遇。因爲在這裏面,有一個他血脈所生的兒子,雖然不屬于正統,但他将來的路,卻是那樣的不可限量,雖然是自己和那個美麗星盟流落女子的私生子,雖然當初沒有受到家族重視,甚至被帝國嚴苛的貴族法則排斥,但作爲帝國最年輕的巴斯勳章獲得者,同時也是在皇家青年騎士團這種地方經曆艱難試煉最快從準士官晉升至少校的軍官……隻要一深入去想,林威就還有一種很難相信的不真實感。
但這一切确實的發生了。林威曾經的那些曾産生質疑,甚至動搖信念,冒出二心的家族各房,林遠山,林江,林曉這些人,也在一次一次家族于泥潭挽救出的危機中,開始蛻去了那些傲慢與偏見,見證犧牲和崛起的過程中,他們内心深處的堅冰,也開始被動搖,擊碎,融化,剔除了自私自利,恢複了以凝聚家族爲大同的責任感。
家族上下,前所未有的團結。
林家能夠跻身下議院,和林海所起的功勞密不可分。林海能做到這樣的地步,那麽自己爲了他對抗帝國那些曾經因爲貴族森嚴等級而不敢得罪的強大圓桌貴族,又如何?
也就在這一刻。
林威和林海的目光對住。
林威想到許多年前,竟然爲了可笑的尊嚴和榮譽,而忽略了某些最重要的事物。
如今,就讓我抛棄尊嚴榮辱這種沒用的事物,做一個父親應該做的,爲你的後顧無憂加點碼吧……
下一刻,林威的身子,朝後移了一小步,仿佛是要拂開身前的塵土,然後,他伏了下去,也是單膝跪地。
“河畔星伯爵林威,以自由意志的名義……我宣誓……我的生命,和你血濃于水,我們的命運,休戚相關……我的長劍,将爲你而戰……直至生與死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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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在深圳年會,說實話,雖然累,但是見到了很多就不曾見的朋友,這個行業的領頭人,編輯朋友們,作者基友們,心中是高興有激動的。我熱愛我的工作,我熱愛給你們寫故事,感謝你們,有你們才有烤魚,并希望以後,我們仍然持久地在一起,很多年後,我還再給你們寫故事,而仍然能給你們帶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