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草原上行走又是什麽感覺?我的意思是,這就像是地面行走,你有腳,就可以做到。”
這是發生在早先時間的對話。在趕到這處馬關星駐帝國使館的時候,面對放平時可能立即警報大響,但他們到來卻安靜無比,甚至所過之處如有幽靈般所有門都可随意通行的翎衛使館,林海或是有感而發,沖耳機那頭的大衛道。
從最先前開始,林海除了在車後座上跟少昊指路之外,他幾乎很少說話。少昊一度很擔心林海的精神狀态,總覺得他應該說點什麽才好,也别如此冷寂,卻沒想到,他竟然是通過耳機,詢問那頭叫“大衛”的人這類古怪問題。
但至少,這說明林海還能把注意力轉移開來,怎麽都好,之前林海沉浸在絕對的冰冷氣息中,讓少昊這種職業級别的戰士都感覺到一股微凝的窒息。
說到底,林海不算什麽專業的刺客。在翎衛訓練營,少昊曾經見過煞氣殺氣更甚,更隻會最狠辣殺人技巧的戰士……然而那也未必能讓他感覺壓迫,獨獨面對林海,他的一切都是内斂的,不出奇的,但往往在最關鍵時刻的判斷和表現,有異常可怕的敏銳和鋒芒。
眼光到達一定的層次和級别,總能看出别人看不到的東西,正如殺的人多了,便會明白,有的人是自己殺不掉反而要付出代價的。對少昊來說,他是一個天生的射手,近戰格鬥中或許有很強大的高手,他這并不代表他惹不起,任何得罪他的人,都會懼怕他那杆可以在任何距離取人性命的槍。藤棘或是一個會讓少昊生出些忌憚的人物。他開始有那麽一些氣質,讓少昊明白如果他要脫離翎衛,爲兄弟報仇……或許他很難辦的到,如果他貿然和翎衛對着幹,動辄他的性命都會不保。
然而,當在進入騎士團的刺殺中,見到林海,他就發現了他的身上比藤棘更能給他帶來心驚肉跳的脅迫感。親眼看到他出手之後,他更認定了他不輸于藤棘,是可以追随合作的對象。
于是他一邊和翎衛陽奉陰違,表示尋機刺殺林海,一邊暗中加入林字營。但翎衛那邊對他已經産生戒備,就連這場襲殺,他都事先沒有得到任何翎衛方面的風吹草動,很明顯在林海倒下後,他肯定是會被翎衛納入清洗名單的。
其實他并不意外,翎衛定然發現他思想的轉變,否則他這樣的強者,當初暗殺林海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做一個暗手。擺明了不會把最關鍵的主力交給他,就是懷疑他産生逆反心理,翎衛是一個内部比較嚴密的組織,他們對自身的成員,也有思想方面的暗中留意觀察評價……當他出現問題,他的價值也就随之降低,緊接着或許是出席難度較高的任務陣亡,否則就是調入邊緣。
他的目标隻是殺掉藤棘,他的這條命都是當初訓練營兄弟所救,也想過最好的結果就是和藤棘同歸于盡,畢竟殺死這麽一個人物,還是非常的困難的……既然同歸于盡就最好,那麽這之後的人生,當然沒有任何規劃和安排。他也一直覺得,這就是他的人生,該是這樣的宿命而已。
和林海進入大使館的時候,也抱着大幹一場,雙雙都難以幸免的想法……
卻沒想到,耳機那頭,叫做“大衛”的人,從在貧民窟發生的暗殺時開始,竟然就如此給力,讓他們幾乎暢通無阻在大使館裏面行動……他不明白這是種什麽能力,但也知道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那個林海背後的“大衛”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
隻是聽此人的聲音,卻是一個孩童,事實上怎麽可能是孩子,所以這隻可能是僞裝。總之,林海和他的林字營,總是讓少昊覺得高深莫測,越深入,越覺得他們的了不得……當然,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外界沸沸揚揚的直播,甚至他一直所接觸的那個“雷鋒”,就是大名鼎鼎的“極光”雷迪爾。
“當你有手有腳,位于一片草原上面的時候,你能用雙腳奔跑,甚至能用四肢爬行,或者打滾,用一切方式行走,你有這些東西,所以草原哪裏你都可以去,這就是自由。”
“但是,偶爾有的時候,地面會有凹坑,會有低矮灌木,籬欄……但是,你突然有了匹馬,策馬而奔,所有之前的障礙,便不是障礙……”
“緊接着,地勢又有些變化,開始有高崖,裂坑,斷谷,溪河,有荊棘叢,有看守。那是一匹馬也去不了的地方,那些地方,任何一塊山石的下面,都藏着别人埋下,不能見光的秘密,這些秘密或陰暗,或冷酷,或無奈,或讓人恐懼,或讓人喟歎,或肮髒……你很想看看那是什麽秘密,但你力量有限,什麽都做不了,很沮喪!但是,接下來,你有了機甲,駕駛機甲,可以将高坡土石熟視無睹,可以橫越裂坑,斷谷,可以抵擋守衛,可以輕易去到所不能及的地方……無法詳述,因爲你駕駛機甲,總會有一層隔膜感,有厚厚的殼束縛,無法真正随心所欲。”
“還有人,将自己的秘密,鎖在各種不同的星宿……下一步,如果有了可以翺翔星河的能力,那豈不是,面對漫天繁星,任何一顆,都有無數待發掘的隐秘……當然,這隻是個比喻。還可以比喻成,當面對女生寝室大樓,而你突然有了隐身的能力。在一間寝室裏看着女孩子們打脫衣牌,不說話,就這麽看着……也是好的啊。”
“你是個偷窺狂嗎……機器偷窺狂……”
“這不是投你們人類所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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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古怪的對話,一直伴随着他們深入使館大樓。
因爲之前在貧民窟戰鬥的時候,有接觸過這個大衛的指示,隻是覺得這個人極爲不簡單——連他射擊的方位都可以提出建議。隔着電腦,他接管了區域監控,同時對林字營那麽多人作出指示。這是一個林字營内部,不亞于林海的存在啊……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甘居幕後。難道他才是真正的領袖?很可能!
這個人以孩童的聲音出現,但擁有的能力,竟然讓嚴密的翎衛總部的計算布控系統都被壓制了。
更加說明,他的深不可測,他僞裝有多深層。
但所謂從林海口中所說的,“機械偷窺狂”這種詞語又是怎麽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總之,林海和這個大衛之間奇奇怪怪的!
又聽得林海問,“本傑明,能不能查到……”
林海耳機裏的回應少昊自然是聽不到的。
“本傑明,八級大機師。自他被雪狼家族的人帶走後,我曾經在廣泛網絡上留意過他可能出現的動靜,如今,雖然我擁有的計算力是人類無法想象,但模糊檢索本就是一個以幾何級數極度消耗計算力的過程,所以無法提供精準信息……不過以你們人類的邏輯,我可以嘗試以有限的數據解釋一下:本傑明被帶入雪狼家族後,原本要除去他的人因爲他的能力,而改讓他成爲一隻咬人的狗,通過一些威脅,讓他前往一些急需要平定雪狼家族紛争的地方,利用他的能力……”
林海點點頭,本傑明的機甲實力自然是不消說的。就是一個圓桌家族,也會有價值。對方顯然要完全榨幹他的價值。這倒像是雪狼家族的風格。
“但是,出現了變故,本傑明去了紛争地,想辦法融入到了當地,然後,隐蔽消失,脫離了雪狼家族視野,暫時,處于隐匿的狀态!”
林海心頭的石頭放下了,想到在青龍山的修車廠見到李晴冬身邊這個隐藏八級大機師的情況,林海就相信本傑明要是再度隐匿,也一定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無論什麽地位,什麽身份,圓桌家族要殺死一個人很容易。
但是,對本傑明,這條鐵血之律卻總是個例外。
這個幹瘦的大機師,似乎總是如那些被厚土壓折的穗子,眼看着枯朽,但總是,可以從石縫間,頑強的拔節出來。
世間有這麽一種人,他們經曆過輝煌和跌宕挫折,迫害,但最終沒能成爲隕落的流星,葬身塵土,而是仍然背負着巨大過往,哪怕年過中旬,輝煌和曾經的榮耀甚至最鮮活的青春都消磨殆盡,但仍然沒有放棄希望。
總是在暗處積蓄着……或許有天就會一鳴驚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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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已經是這樣的局面了。
兩個被綁着的燕尾服男,眼淚都溢了出來,那兩雙眼睛的瞳孔,驚恐睜大到了極緻。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竟然會看到眼前這樣令他們目眦欲裂的一幕。
少昊眼看着抹不下藤棘的眼皮,他還有幾口氣。幹脆在他旁邊坐下來,慢慢跟他講,“爲什麽我會走到翎衛對立面,你們有沒有想過?”
“翎衛什麽都有,我清楚你們的強大,武力的,統治力的,甚至絕對不缺乏富貴榮華,但唯一的問題,就是你們太過于不折手段,當初爲什麽要我的親兄弟,手足相殘?……是的,你不用以這種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了,當時就知道了。我父母怎麽死的,我不想追究,但兩兄弟,也隻能留一個,我活了下來,但對不起,我的活着,那時的唯一目的,就是爲了摧毀翎衛……或許這種話說出來有些自不量力,甚至若旁人聽到,我也命不長了……但沒關系,這裏沒外人,而你,似乎也要死了……”
少昊靠着藤棘,一直說着話。旁邊的藤棘沒有回答他,也沒有憤怒控訴,甚至怒罵……這些都沒有了意義,他也辦不到了。
沒過多久,少昊發現身邊的人已經變得冰冷,他說了很多無意義的話,于是拍拍屁股站起來。
一直在旁邊,對眼前這一切也震驚,但随即很快冷靜下來的琅勃拉姆看着林海,開口,“你不能殺我……”
“先不說我手上還有你的人……我随時可以讓他生或者死,亦或者,生不如死。”琅勃拉姆嘴角歪着咧開,他已經看明白了,先不說藤棘已經死了,他獨獨一個人,面對剛才表現出驚人戰鬥力的林海,能不能勝是未知,還有個他的幫手虎視眈眈,其次,林海少昊兩人都帶着武器,他若是真的反抗激烈,很可能就真和藤棘一樣交代在這裏了。
但他很冷靜,也有一股枭雄般的氣魄,雪狼家族一脈的人,這種淩厲的氣勢和心狠手辣隻講究價值的作風,是骨子裏生根的。
“其次,我是圓桌貴族,帝國上院世襲貴族的繼承人……你知道,一旦我死了,我的家族會怎麽做嗎?那不是你能承擔的,當一個家族的後路都被切斷……他們會發瘋,帝國會亂!不管你背後的支持者是誰,也是他們絕不願意看到的亂局。你和你的家族的下場自然不必說了……更大的是,因爲你的作爲,外面會怎麽樣?”
“殺了一個圓桌貴族繼承人,這個惡果,是毀滅性的……想清楚。你身邊的人,也會無一幸免。想一想,好好想想……”
朗勃拉姆停頓了一下,然後摘下了領口的紐扣,朝林海遞來,“我不是聳人聽聞,我隻是給你一個建議,也讓你知道,我的家族對此事的态度……這枚紐扣,是通訊器。雪狼家族,有話跟你說。”
少昊表情立即變得精彩起來,早該想到對方肯定有和背後秘密聯絡手段的。
而林海卻仿佛并不意外,接過确定不會是微型爆炸裝置的紐扣通訊器。
來自雪狼家族,現任家主,朗勃北風的聲音,傳來,“你隻有兩個選擇。一,放過我兒子,從使館平安的走出去。我以雪狼家族擔保,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
“二,殺了他!……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