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光幕上,一個熱度極高的綜藝節目主持人伴随着手一振,指向嘉賓入口。
演播室的現場嘉賓衆人,無論是不是電視台專門請來的一幫臨時演員,此刻也忍不住驚異低呼得看向來賓通道。
然而在人們翹首以盼數秒,那裏仍然沒有人行走而來,這時又聽到主持人令人想狠揍幾拳的嘿笑,“是諾丁山勳爵那一戰的首席解說員,馬特甯先生!”
觀衆席在極短暫的停頓後,爆發出嘩然熱烈的鼓掌。
伴随着鼓掌,梳着大背頭的馬特甯,在絢爛的光影中,走進演播大廳,朝着四周揮手緻意。觀衆席上被電視台請來的臨時演員,極好的掩飾了一絲失望。來到人群演播廳中央的馬特甯,和主持人一握,然後被邀請坐下。
主持人嘿然沖電視解釋,“很抱歉,我們确實沒有邀請到那個新人機師,韋恩戰隊給出的理由是他正在受訓,沒有空閑出席電視節目,是的,我想我們大概可以體諒,無論電視面前,諾丁山勳爵你是否在看我們的節目,我隻想說,好好幹!我們可期待着你之後的優秀表現!那麽,讓我們對親自解說那場戰鬥的馬特甯先生,做一個采訪……馬特甯先生……”
“你好你好……如果你們請我來是想問我對諾丁山勳爵的個人意見……”電視前的馬特甯撇嘴道,“是的,我讨厭他,我非常讨厭他!因爲他淘汰了我支持的萊特戰隊,萊特老爺因爲心絞痛住進了醫院,你們知道,他和我可是老相識……萊克星頓,如今也隻能落寞的回到萊特郡,天呐,我真不忍心看他的背影……所以你要問我意見,我讨厭諾丁山勳爵……”
“呵呵……馬特甯先生還真是愛憎分明啊……既然如此,讓我們談談别的……”
……
……
米蘭星有三顆圓月,倫巴第河畔的詩人們,曾經就着美酒對着三顆月亮,創作了無數千古流傳脍炙人口的詩歌。隻是因爲圓月的運行有一定的規律,有時南半球可以見到兩顆月亮,有時兩顆月亮的景象會在北半球出現。而如今在南半球可以一口氣看到三顆紅月的景象,大概也隻有每年的夏季。
南半球的韋恩公司方程式基地,是一個由鋼鐵骨架構成的方程式機甲場。
僻靜的實訓基地,偌大的空曠場所,隻有一道從頭頂大棚打下來的光柱,光柱映照一塊寬闊的亮圓形地帶,四周則是光線漸淡的暗影,工業範極濃的大棚鋼鐵立柱斜挂着電視光幕,播放着電視裏的綜藝節目。
而那個電視裏星區人們都在紛紛猜測身在何處的“諾丁山勳爵”,此時正孤身一人,位于這個韋恩公司的工廠。在這唯一的聚光燈下,頂着頭頂工業大棚外米蘭星南半球的三顆紅月,擡頭看着靜靜靠在前方機位上,修複進入最後階段的蓮花九号機甲。
旁邊鋼柱上的電視投影光幕上針對他的讨論聲音混合着綜藝節目制造氛圍電子音聲響于這個僻靜的基地場區。
而他卻仿佛對電視上的各式評論并無太大興趣。隻是眼前這台帶着戰鬥痕迹的葵黃色機甲,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破碎的裝甲闆有些已經更換了,有的做了钣金作業,稍微留下了磨損了漆面露出銀白色金屬底的痕路。
而這台外表修長略妖的機甲,卻在此刻表現出了絕對的肅穆和蘊藏的無窮力量感。
站在機甲之下,戴着精緻覆膜生物面具,已經化身另一個人的林海,卻于此刻從内心底生出些感觸。
這種内心的波伏完美的表現于他的生物覆膜面具上,竟讓他“大叔”的臉,凸顯了幾分滄桑,有種難明的氣質味道。
實訓基地控制室屏幕瑩光前一頭紅色卷發斜垂的林薇,看着光幕監控上機位面前的那個男人,沉默片刻,然後道,“開門。”
基地和控制大廳相連的卷門軋軋上移。
伴随尖細鞋跟輕敲合金地面的響聲,一身紅裙的林薇,從門那頭走出,來到林海面前。
煞有介事看着林海片刻,而後上前與他并肩而立,都面朝蓮花九号機甲,不發一語。她還穿着今天出席一場發布會後來不及換下的斜遮至膝蓋處的小紅裙。不着長襪的雪白長腿帶着活潑和美好的氣息,令她宛如夜裏孤絕開放的紅蓮。即便無人欣賞,也足以令夜光黯然失色。
此時任何男人,站在她的身旁,面對這樣的漂亮驕傲身姿,都應該是有些壓力和緊張的。林海眯着眼,看着身旁穿着細高跟鞋的她。
很難想像在同等年齡的女子還在學院,或者剛離開象牙塔尚帶有少女溫婉美好氣息的時候,這個女孩已經負擔起了河畔星韋恩公司的很大一個擔子,挑起了大梁,在那些陰郁的貴族叔長間周旋,對外又在明謀暗算間家族生意的打拼,還承擔了方程式戰隊從腥風血雨夾縫中突圍的壓力。
她在星區民衆的口中被稱之爲韋恩戰隊的“紅色之蓮”,多次因爲那朵驚豔的面容,而讓人記憶猶新。
不知道這個星區有多少自诩夠格的人物,妄圖打動她的芳心。
而也不知道多少暗中針對林家恨不得林家倒塌下去的人,對她流**暗觊觎的心思。
現在韋恩公司頭上有個伯爵林威是星區議員,權威在此,很多方無法公然對家族動手。但好在林威身體并不好……加上韋恩企業内憂外患,如果遭遇重大打擊,林威倒了下去,那麽沒有依靠的林薇,一定會因爲昔日高傲而後落魄的稀缺美色資源,成爲多方争奪的戰利品。
她并非不知道這些,但正是知道這些,她仍夷然無懼的立于這片星河的風暴中,面對那些朝她透射過來或貪婪或淩厲或狠辣或志在必得的目光,不表露出任何屬于女人的怯懦和軟弱……已經相當難能可貴。
這反倒讓林海對她有了些另外的感官和好感。至于那些他們私人間的不愉快,仿佛都淡去很多。
“我以爲這個時候你會在酒館……沒想到還有空來看你的機甲修複……剛才你一個人,在想什麽?”
一個女人妄圖走進一個老男人的世界,永遠是危險的一件事。不知道從哪裏突然想到了這樣的一句話,林薇面容微有不豫,微笑解釋,“我最見不得人孤獨。”
林海所扮的“威爾”似對她的這麽一絲不自在毫無所覺,開口,“自古家園時代以來,人類好戰的本質,從來就未曾改變過。從最初的刀劍,到槍械,以至于如今的機甲。無論時代如何的更替變化,無論人類文明演變出來的制度到如今是如何的溫情脈脈,戰争這個永恒的主題,從來就沒有消失,相反卻混合着各種暴力美學和戲劇藝術的加工,竟成爲很多人眼裏血腥而迷人的藝術。”
林薇沒想到會從這個男人的口中聽到這麽一番話,和她印象裏粗犷輕佻的酒鬼形象形成一個反差,反倒有些隐隐的大氣度,下意識輕聲回應,“有句話曾經說過,人類生而就是野蠻而兇殘的生物……隻是文明的演變進步,道德與法律的出現,将人類野蠻殘忍的本能,深鎖在了籠子裏。傳說最早時候的棋,就是模拟的戰争……而後的很多運動,都是脫胎戰争中來……如今方程式比賽這樣的火熱,當然也是滿足了人類對戰鬥的渴望。話說回來,物競天擇,從來就是如此。就像是我們,方程式大賽,對我們家族而言已經不能是單純的比賽了,還是生死存亡的關鍵。從民衆對戰鬥的渴望中獲取榮耀和聲望,用以變成巨大的影響力改變家族的處境……說起來,我們都是這樣追求争鬥不斷鬥争悲哀的生物呢。”
“造物主将世間所有的罪惡陰險狡詐兇殘邪惡都封鎖進了一個叫做潘朵拉的女人掌握的魔盒之中,魔盒一旦開啓,人間将陷于群魔亂舞的災難和煉獄。這是古老的神話,”林海擡頭看着蓮花機甲,“在我看來,人心就是潘朵拉魔盒,單看方程式大賽的熱度就知道,這個魔盒是永遠無法關閉的……人們盡情在這裏攫取自己的利益,膨脹自身的欲望,發洩本能的殘忍……擴展出去,不光是方程式,整個人類社會……戰鬥,都将永不止歇!”
“那麽……你厭倦這種戰鬥嗎?還是在三級方程式那種地方,每天的戰鬥讓你很是疲憊了……所以有了逃離的準備?”林薇輕揚秀眉。她第一次生出想了解這是個什麽樣男人的想法。三級方程式摸爬滾打?一個表面看上去兇悍,但實際厭倦征戰的老男人?
同時她内心還有一絲憂慮,威爾代表他們而戰,他若喪失了鬥志,林家如何擺脫目前的危局?
“厭倦?”林海自嘲一笑,“厭倦是給那些生已無憂者準備的美好詞語,我想我還沒有厭倦的資格……當别人舉起了斧子将你砍倒,隻怕連表達厭倦這種情緒,都是一種奢侈。而逃離?當你置身煉獄,你又逃往何處?當你連自由的呼吸都顯得艱難,那麽喝下一碗苦汁,都會有蜜糖的甘甜。”
“相信嗎,曾經在最艱苦的日子,我曾經喝自己過濾的有機機油補充生物蛋白才能生存下來……那是絕對無味,絕對沖鼻,絕對悶頭的味道……相比起來,自己的尿或者野外生物的排洩物都仿佛是足以品味的紅酒。”
明明隻是自嘲。但林海的人生經曆放在這一席話裏,落于林薇眼底,卻仿佛有很大的沖擊。
一種這個三十六歲的男人,處處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豐富人生經曆,但分明和年齡不相符合的向上精神氣場。
這讓林薇心髒外堅韌的那層殼突然有了些松動,“你所經曆過的,有多苦才算苦?”
“有多苦才算苦?遍體鱗傷,衣不蔽體,風餐露宿,挨餓受凍?”林海苦澀着搖搖頭,“都比不過你對生活卑躬屈膝嘔心瀝血的付出,卻不給你任何希望!”
這就是一個外表再普通不過,但偏偏這張平凡面容下的那雙眼睛,會讓她突如其來紅了眼眶的男人。
靜靜以一個側微仰的姿态注視了他良久,興許她的豔麗從不曾在别人身上感受過什麽是自慚形穢,所以林薇一點不知道自己這麽長久以濕潤的漂亮眼瞳看着一個人會有什麽殺傷力。
旋即她道,“你有沒有妻兒?”
面前的“威爾”分明愣了一下,林薇片刻明白過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那張從未因外人有過動容的清冷面容突然泛過一抹紅澤,解釋道,“打完了方程式,你會得到一大筆錢,還會有很大的聲望……應該不愁讨不到老婆?”
微愣之後,林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個“威爾”身份和林薇之間因場對話,泛出一股異常的暖流,竟然和最先就打定主意和她保持距離的想法背道相馳,當下隻好眯眼粗魯道,“要找就找個你這樣的,有胸有腰,屁股還大,據說好生養?”
“你!”林薇紅瞳微愠。
噗嗤!
不知道是不是蓮花九号的修複工作還沒有最後進入結尾,保持待機的通電線纜在持續運行下出現了短路。一道火花爆射而出。兩人都被吓了一跳,趔趄之下雙雙撲倒在地。
随後機位的自保護裝置啓動,切斷了機甲自檢的通電,整台機體火花斂滅!
頭輕微磕地的林薇微支起身子,捋了捋紅發,隻感覺身體有非常别扭的感覺。那張漂亮的眼睛微張,就突然睜圓。
撲倒在她身上的“威爾”,一隻手撐地,另一隻手的支撐位置,竟然放在了她的豐挺胸口。
等到反應過來之後,林海第一個念頭是要不要這麽狗血!?然後面對眼前近在咫尺林薇的那張愠色漸次提升的臉頰,他覺得似乎該說些好聽的安撫一下,于是順口咧嘴一笑,“還真是有胸有腰啊!”
啪!
僻靜的實訓基地,傳來這樣的清脆響聲。
這是一個女子對猥瑣大叔最正義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