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一直在充滿無限艱難險阻的地方長大,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一個類似夏盈那樣鮮活的女孩,伴随着在注定沉沒的海鷗号上那場蠻頭蠻腦的碰撞,就那樣闖入他的世界裏。
她和他一起背後說大世家的壞話,一起在展車後備箱喝酒,感受到她醉酒後印在自己嘴上紅唇的溫潤,以及令他脊椎發麻********的濕滑。
這是第一個與他有如此親密接觸的女孩,雖然說過去的已經是過去,他在新南星大雪紛飛間也能灑然松手,但人與人的羁絆,又怎麽可能如被裁剪的電纜線,那麽輕而易舉說斬斷就斬斷?
在每一個靜夜獨處,在每一個他可以從電視中見到她的時候,林海的内心難以不起漣漪,而往往則是微微揪疼。
現在面對穆恩帶來的上個冬天的消息,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因這個信息陷入驚濤碎石之間,碰撞激湧。
林海身體微微一晃,屏氣凝神,稍得平緩,道,“你認爲她做了這一切,是因爲我?”
“倒也不全是,帝國十三圓桌大貴族陳達夫公爵的公子和國防大臣千金的聯姻,本就注定對帝國内閣政府有所撼動。帝國大臣雖然是下議院議會選舉制,然而個人威信統治下議院的例外曆史屢有發生,夏爾德已經連任四屆國防大臣,手統五大艦隊百萬帝國大軍已經超過二十年,不出意外他仍然會連任下一屆國防大臣,夏爾德在軍方的威望哪怕是帝國首相隻怕也難以撼動,所以到了他這個層面的人,雖然身屬首相内閣,但未嘗不是與首相位于一種合縱連橫的關系。而同一時間,雖然國王是國家元首,名義上大鷹帝國一切榮光和權力屬于國王,但實際你我都清楚,在上萬年的帝國演變之中,王權山的鐵幕統治已經被打破,如今隻能通過控制上議院來控制帝國,有太多的限制。這個時候王權山上的一名大貴族竟然和統兵的國防大臣産生了聯姻關系,必然會是首相内閣方面不願見到的局面。帝國内閣政府和下議院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時間,才讓王權山讓出了一些權力,如果上議院大貴族取得了軍隊的影響力,必然會打破這種平衡,或許會讓帝國内部推進到政府絕不願見到的“擁皇運動”之中。”
“擁皇運動?”
“這是首相内閣政府最懼怕的一種後果,王權山交出了帝國兵權和治理國家的權力,轉而将這些權力交給下議院和内閣。從而使得帝國在星際時代走上貴族政治民主化的道路,王權山統而不治,在帝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是帝國象征和代表,但不直接參與插手治理國家,不對帝國政府指指點點。這算得上是王權山和下議院以及内閣政府千年來最泾渭分明的界限,互不逾越。哪怕王權山私下通過間接影響下議院貴族插手國務,但畢竟有這條界限在,不可能太過火。而擁皇運動則要打破這條界限,是由一些頗有規模的老牌貴族和帝國内部的聲音發起,要恢複王權山治理國家,掌控軍隊,重新讓國王擁有至高無上權威的運動。這無疑是政府最懼怕的事情,所以首相内閣嚴防死守,就是擔心“擁皇運動”最終演變爆發。是以決不願見到國防大臣和大貴族之間産生了姻親。另一方面,王權山内部的十三圓桌騎士大貴族,在漫長的時光演變之中,也并不是那麽團結一心,仍然有些大貴族世家,不會願意見到陳達夫這一脈太過壯大,從而導緻于壓下其他大貴族的情況發生。也會進行一些幹擾和阻撓。”
穆恩頓了頓,道,“所以夏盈和那位陳氏公爵之子的婚姻,本身就有太多外在力量和太多人在阻礙。這個帝國中有很多人也不會願意見到他們這兩個年輕人在一起。然而形成這種形勢畢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陳氏以及其背後勢力的推動,國防大臣夏爾德手下也有一幫爲大貴族收買的下議院貴族群體在使力,就像是行星闆塊的運動,無論兩家是最終聯姻結合,還是最終被阻止,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很多人在私下裏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帝國不少高層人物也認爲陳氏和夏式之間的聯姻計劃必将會分裂,這或許将是不可避免的趨勢……但夏盈從新南星返回的抗命拒婚畢竟太過決然太過迅速,至少我認爲,和你不無關系……當然,到底有多大的關系,我并不确定,所以我很想向你确認一下?”
穆恩鄭而重之的出現了一截短暫的沉默,最後終于鼓足了對抗全世界的勇氣,聲音都有些顫抖道,“我現在問你的話,我保證你無論你的回答是什麽,我都絕不會透露半分,甚至我知道這可能是一個會被無數人打死的問題……但我還是要問……你是不是,已經和她上過床了?”
林海外焦裏嫩的望着穆恩。
面對林海的這種表情,穆恩原本就在顫抖的臉皮幾乎要崩潰了,語無倫次,“我發誓這個事絕不會被除房間裏的第二人知道,要是透露出去,我直接從這二十一樓跳下去!”
夏爾德的千金小姐,身爲帝國偶像的女孩如果不是處女,穆恩幾乎能知道這件事爆發出去意味着什麽。那估計意味着第二天就會有星艦直接降臨河畔星,将林海所在的宿舍樓轟成一灘焦灰,或者示威遊行者直接闖入學院,把林海這個不知道哪裏的無名小卒碾成粉末。甚至連他穆恩這個室友都可能被憤怒的仰慕者遷怒挂在陸航車屁股後面拖行示衆。
看着林海的嘴巴,穆恩刹那間有些猶豫,要是從這裏聽到一個“是!”字,他是不是要立即打包從和林海毗鄰的宿舍有多遠滾多遠躲一陣風頭。
但随即是林海嘴唇輕啓,失笑搖頭否認,“當然沒有!”
穆恩如釋重負的長舒了一口氣。
林海笑了笑,“就不怕我是說謊騙你?”
穆恩沒聲好氣的擡頭白了他一眼,“我雖然認識你不長,而且出奇的你給我一種藏有很多秘密絕不會輕易把真實面貌袒露于人的印象。但我很清楚,在這方面,你絕對比任何人都要有擔當。從海鷗号被李逸風關入禁閉室就知道,你不會因爲一件堅認的事會給你帶來巨大麻煩就去逃避。你所認知的事物,絕不會因爲外界的壓力就有所屈服。這樣的你會擔心因爲和夏盈的關系帶來的麻煩嗎?顯然不會。”
這番言論,到是讓林海有些意外,這個穆恩,洞察力遠比自己想象的要高明許多。
林海高看他一籌打趣道,“那麽現在知道真正的答案,終于不用憋着提心吊膽那麽辛苦,輕松點了吧?”
穆恩拍拍胸口,“這口氣算是松了點……但其實,”他腆着臉看着林海,“你居然沒有将這個身材越來越好的帝國偶像給推倒,還真那麽有一點讓人心裏空落落的失望啊……”
林海錯愕,笑罵道,“你到底是在盼哪樣?”
穆恩精神抖擻,邪惡道,“當然是盼着你能把他推倒啊!有機會要上,沒有機會制造機會也要上嘛!那個陳氏大貴族陰沉傲慢拽上天,早看他們不爽,而要是你被國防大臣千金所青睐,我靠!我竟然和上了帝國偶像女孩床榻的男人共處一室。這他媽該是多麽讓人自豪的事情……讓我聞聞你身上是不是有她的香氣……”
林海一腳将這個猥瑣着當真要湊過來嗅的家夥踹到房間另一頭,看着摔角落的這家夥還一臉憧憬的樣子,心裏想着要不幹脆打開窗把這家夥從二十一樓丢下去做花肥,也算是爲淨化世界環境貢獻了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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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跟我說的這些,以及以前碰面時交談的内容,都絕不是普通人可以知道的……你的真實身份,也絕不是你所表現出來僅僅一個學院求學普通學生這麽簡單吧?”頓了頓,林海長身漸漸向穆恩逼近,“你接近我……是什麽目的?”
林海終還是皺起了眉頭,語氣有些微冷,有些威脅甚至警告的意味,看着在房間一角面色逐漸趨于正經的穆恩。
穆恩的臉方方正正,這樣的面相可正可奇。一本正經起來人畜無害,像剛才邪惡起來也不令人生厭,頂多有些猥瑣。但此刻,他漸漸平靜的神色,竟然多了幾分名爲氣度的東西。
這種東西無色無形,但往往并不是常人可以具備,見多識廣不一定能養成,而非要親身經曆操作處理一些世故,才能在林海如今的冷冽氣勢碾軋下仍然維持這種定力。
林海的本身氣質首先就是在垃圾星那種地方曆經二十年淬煉,這和在帝國社會養尊處優的青年大不相同,就像是軍人和普通民衆有氣質上的區别,軍人的鋒芒和殺氣在和平時期就靠後天鍛煉。而身經百戰的兵王又非同尋常軍人,這是浴血的戰争和殺戮的屍骨所凝成的戾意和危險氣息。遠古在草原巡弋的狼群往往會通過糞便自覺繞行猛獸獅虎強者的地盤。這就是存于氣息中自然界嚴格的等級界限。
林海在垃圾星猩紅風暴下成長了二十年,以至于性格中都沾染了幾分垃圾星那種毀天滅地風暴的氣息。再加上新南星逃亡,殺人與被殺僅僅是一線之隔,性格裏何嘗沒有殺氣和戾氣。隻是以往被他堅韌的性格收斂得極好,如今面對穆恩展示出來,尋常認識林海的人或許此刻就要心驚肉跳了。但穆恩還仍然能維持平靜的氣度。這就更不一般。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一個普通人,我這個人僅僅隻是平易近人而已。我的家是首都星西部近幾百年被授勳的貴族。當然,幾百年的曆史比起鷹國那些老牌貴族而言,還隻是暴發戶。所以我家住在首都星西部,而不是慣例上的煊赫顯貴集中地的東部。但說回來,除了無法比那些老牌貴族,我的家族在西部貴族中也算是執牛耳者。我個人本就是崔克郡農場中出身,我家祖業就是農場農業,所以我從小也就在牛糞堆和馬草場長大,盡管牛馬這種動物在如今的帝國的确算是稀罕,但我們家不是暴發戶嗎……有上千匹牛馬的草原,如果有機會帶你去我家,我殺牛給你吃!”
“我的家族興許覺得我這個西部執牛耳暴發戶貴族多少需要點底蘊,于是我就到清遠學院來了。而且,那場清遠學院的考試,可是随機分配的,你以爲我有左右學院分配考場的能力,而刻意将自己和你分配在一起?”
林海收斂了戒備,點了點頭。
他和穆恩的初次會面就在考場,考場随機安插位置,當然算是某種巧合。
而往往輝煌的曆程,都是從最初的巧合開始。
以至于多年以後,當林海和面前這個男子都矗立于帝國巅峰的之時,回憶起他們當年的遇見,興許那的确是一種叫“緣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