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甯街的第十号建築物,大門看上去一點也不氣派,就像是普通住家一樣,如果這不足以分辨這棟建築物的功用,那麽門廊那标志性的黑白棋盤格紋地闆,門上著名的獅子頭門環,都足以讓帝國每一個三歲小孩從他們的教科書上找到答案。
事實上,這裏時常聚集出沒的帝國内閣成員,就已經彰顯了這處建築物的某種與衆不同。
唐甯街十号二樓的辦公室之中,帝國首相正在名貴的紫衫木桌上,書寫着手上的議案,對面則站着幾名内閣機要人員,有辦公室主任,有下議院多數黨黨首,還有在議會中舉足輕重的貴族參議員。
而此刻和首相辦公室同一層樓外面的會議廳之中,還有更多的内閣成員,正在緊鑼密鼓的開着商讨會議,以應對新南星事件緊接而來,對内閣政府的沖擊。
隻是此刻會議廳中的内閣成員,一派愁容慘淡。
毋容置疑,面對上議院和下議院施加起來的壓力,内閣政府領導的帝國調查局在這次事件中需要付很大的責任,情報部門針對調查局的内部叛徒奸細清洗已經展開,内閣政府也爲此付出了代價。這場内閣政府和大貴族的博弈中,他們确實跌落到了下風低谷。
“調查局副局長已于今早辰時飲彈自盡。同時洛達華參議員失蹤,去向不明。在進行強行破門之後,秘書處的王禀德已經在自己的浴缸裏割腕自殺,而之前的調查中,這三個人都有向西龐兜售情報,促成新南星突襲事件的嫌疑……除此之外,還有超過三十人與這場事件有關系……”
辦公室中,面對這樣的報告,首相的眉宇就從未舒展過。
要眼睜睜的看着這些曾經熟悉的名字變成一個個鮮紅刺目代表嫌疑和叛國的紅色,他的心思複雜。更重要讓他心情郁結的是,帝國調查局這個原本由内閣政府所控制,在帝國擁有極大權能的調查局,竟然在這件事情上面造成了如此大的纰漏,隻能促使調查局的權能再一次被削弱,接下來的國會之中,興許還要通過幾個限制調查局權限的條款,讓他們手中最有力量的一柄寶劍,斫去了不少鋒銳。
辦公室主任王元續道,“調查局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對政府和内閣無疑是一場打擊,但我們并非沒有還擊的可能,針對徐騰的審判,将是我們和上議院大貴族之間最終的博弈。我們已經做好了最好的指控,在帝國大法庭上面,宣判了徐騰,這也是重塑内閣威望的最佳途徑……”
首相揮了揮手,打斷了自己這位辦公室主任的說話,面對看着他的這些親信,皺了皺眉道,“我想,大家首先要清楚,審判徐騰,并不是我們對上議院大貴族宣戰的目的……而是出于正義理由的所爲……如果正義不複存在,政府将是一大幫強盜,而當一個國家不再需要正義時,那麽一幫強盜就是一個小國家。”
歎了一口氣,首相的目光透過二樓的窗戶望出去,這裏可以直視衛隊閱兵場,可以看到聖詹姆士公園,可以透過春時的陽光看得到那些草長莺飛的草坪,以及雄偉建築物的輪廓,那些帝國彙集權勢風雲的中心,“這個夏天,我到崔克郡星慰問了當年星艦遇難者的家庭,看到家家戶戶門口種植的康乃馨,看到時隔多年,那些烈士墓碑前仍然有人默默的吊唁,看到崔克郡漫山遍野開放的金黃野菊,那時我就在想,要是正義和這些金黃的野菊一樣撒滿每一個角落,那樣的世界,一定會是亞瑟王的常青之地,妖精之國的理想鄉……這麽多年過去了,看當年的事件依然在人們面容和心靈上留着傷痕,那時我就明白,我會爲他們讨回一個公道,如果民衆的利益能夠被這樣随意的揮霍,人民的子嗣會被這樣無情的推入火爐埋葬,這樣的行爲,和國家恐怖又有什麽區别。對徐騰的審判,可以給遇難者以解脫,給後來者以警戒,甚至還可能給上議院的巨大權能敲響警鍾,我希望,這是帝國往前開明邁出的一大步。”
“總是需要有人,爲那三艘星艦,三百多名官兵的生命付出代價。無論是執行者,還是決策者。”
衆人沉默不語,很清楚面前這位首相從一個小小的政府官員,爬到目前這樣的地步,獲得下議院大多數的支持,的确有他令人向往的理想和抱負。但盡管如此,他也仍然隻是一名被下議院多數派推舉出來代表政府行政的最高首領,他的力量,自古以來,都不算這個帝國最強大的,他仍然會有自己的局限。
一個首相,一屆政府,下議院的多數派,就想要和自古以來不可撼動的上議院博弈,這何嘗不是艱難到火中取栗的行爲。
因爲稍有差池,他們或許就會下台,帝國上議院的大貴族,甚至那位高高在上王權在握的老婦人,從上千年以來積蓄沉澱的那些力量,又豈是他們可以輕易抗衡,輕言對抗?
也許有時候雙方的博弈,不存在任何的正義和邪惡,興許隻是立場的差别,就能引發腥風血雨。
而眼前的這名帝國首相,似乎正帶領他的内閣軍團,走在瘋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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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騰的事件上面,我們還發現了那個男人的影子。”遲疑了一下,辦公室主任交上了一份報告。
聽到“那個男人”,在首相辦公室裏的這些大人物,都微微有些蹙眉。
“原來那台代号“剛铎拉”的機甲,一直被這個男人所保存着,但新南星事件上,他并沒有親自出面,似乎也是爲了避免介入内閣和上議院之間的糾葛中去。不過他雖然沒有出手,卻是讓了這個叫林海的男子,代替他和徐騰接了頭。”
一名下院議員道,“讓林海接應徐騰,是否代表着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站在首相這邊,而是選擇了王權山?那麽這個林海,興許我們也可以一并将他和徐騰這件事關聯起來,如果徐騰有問題,他也脫不了關系,将他作爲有關人士控制起來,或許可以少很多麻煩。”
“倒也未必……那個男人一向很有自己的主張和看法,衆所周知,他和王權山那邊的關系……始終是并不那麽好,興許,他隻是個人站在徐騰這邊而已。”首相透過窗,望向靜月河左岸國王宮邸所在的山崗,“至于這個叫林海的青年,無論他卷入新南星事件的初衷是什麽,道理到底正不正确,但始終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因爲他的存在,而沒有使得事态嚴峻下去。否則調查局捅出的纰漏,還不是這場突襲這麽簡單。說不定,還會因爲如此,而走向戰争,那個時候,我們或許已經成了帝國的罪人。”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得不承認首相的這個看法。
“那麽,您的意思是……”
“他是河畔星林家的私生子,在此之前,隻是在帝國52區垃圾星生活,我不認爲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認識了那個男人。當然,我也并不在乎那個男人對他有什麽啓迪或者說什麽樣的寄望,他和徐騰之間到底有怎樣的聯系。隻是就事論事,我們内心裏應該對這個叫林海的青年,帶有一分感謝。”
首相的話語斷在這裏,辦公室主任王元就已經心領神會,“首相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興許可以拉攏正确引導這個青年?”
“我始終相信,帝國的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朝氣和活力,有他們崇高的理想,他們會很樂意見到一個進步的帝國,有着美好明天的國度,而這個建設過程如果經由他們參與進去,這何嘗不是對一名青年而言……最大的抱負。”首相喃喃道,“告訴他事情的真相,然後,一個即将進入清遠學院的高材生,這個政府,需要很多像他這樣有能力有激情的年輕人日後加入進來,建設壯大我們的事業。”
辦公室主任眼睛發亮的點了點頭,“而且,他興許還能讓我們知道,那個男人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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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帝國兩大高高在上撥弄風雲的勢力紛紛将目光投以到新南星事件裏那個默默無聞青年身上的時候,新南星事件最終還是發酵了。
在著名的海鷗号客船墜毀事件掀起帝國的波瀾,而事故幸存當事人透露出來駭人聽聞的襲擊事件之後,帝國終于站出來宣布,星曆2014年的這個春季,在遙遠的帝國邊界新南星,的确發生了空賊襲擊帝國艦船的惡性恐怖主義事件……
當然,當事的襲擊艦船兩大空賊勢力,最終在帝國第五艦隊的武力所指下,宣告瓦解。
而在此事件之上,一貫以發布官方消息的帝國國家電視台卻出奇的緘默,沒有對此恐怖主義事件的來龍去脈發表任何的電視新聞專題解說。
與之相反,其他的帝國主流媒體,則大肆播報他們所獲得的整個“新南星事件”的始末過程。據悉,塔瓦西和拉斐爾兩大老牌空賊常年在邊界地帶進行爲非作歹駭人聽聞的行徑,帝國第五艦隊在海鷗号和天馬号遇難的第一時間,趕赴前線,一舉搗毀兩大空賊勢力的老巢,以雷霆萬鈞之力殲滅兩大嚣張的空賊集團,爲新南星的人們鏟除了這兩個恐怖組織頑疾!
在帝國民衆那一波波憤怒的情緒逐漸因爲這個消息有所緩解之餘。帝國國防部又在此爆出了重磅消息,在這次第五艦隊的行動中,原西龐帝國準将,亞曆桑德拉·斯坦,恢複了他是鷹帝國人,本名徐騰的事實,投誠了大鷹帝國。
消息一出,帝國再次進入一片嘩然之中。
根據國家新聞報道,亞曆桑德拉·斯坦,是西龐帝國着力培養的将星級人才,也是著名戰将曹師道的接班人,前途無量。但實際上,斯坦本名徐騰,父母是大鷹帝國的農夫,因爲家境多舛,所以在幼年時流落到了西龐帝國。盡管是西龐的軍人,受西龐的培養,卻時時刻刻沒有忘記他體内留着大鷹帝國血脈的事實。而因爲鷹國人的血脈和幼年時對祖國的記憶,他更是一個向往自由的理想主義者,多年來備受****而蠻橫的西龐教條主義,軍國主義壓迫,終于在這一刻尊重内心的選擇,掙脫了西龐的枷鎖,放棄了西龐的無量前途,投向了自由民主的祖國。
這既充分的證明了大鷹帝國制度的優越和先進性,更反向的證明了,在星空那一邊的西龐軍國主義究竟是何等的野蠻不人道,籠罩在人民頭頂的天空,是何等的壓抑!
而就在人們來不及爲這個消息興奮之餘,帝國調查局卻宣布了對斯坦的起訴公文,起訴亞曆桑德拉·斯坦,在擔任西龐将領其間,曾經對大鷹帝國的星艦官兵展開的多樁謀殺事件。他不應該是英雄,而應該是戰犯,希望經由帝國軍事法庭,對這名戰犯進行審判!
這些消息接踵而至的宣布,使得帝國沉浸在一個又一個震驚的爆炸性消息之中,在這個春天,帝國的民衆們卻普遍的感覺到,進入了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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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些消息輪番轟炸帝國民衆,在民間掀起巨大響應,每一個星區,每一個行星,甚至連太空港裏面進行旅途的人們,也會和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湊在一起讨論這些社會熱門事件之時。
新南星空港内部,少數經曆并知道整個事件始末人之一的林海,被運輸機放了下來,在幾名空港救援官兵的接引下,以客船幸存者的身份,走入了空港之中。
進入空港,就看到被強化玻璃阻隔的空港外部大廳,有無數駐足觀摩迎接抗争空賊的第二軍事基地軍人,以及帝國偶像夏盈回歸儀式的民衆們。
林海透過那些人山人海,看到了空港臨時搭建的儀式台上,由第二軍事駐地司令斯邁帶領,有杜子強和陳羽這些熟悉的面孔在其中,第二軍事基地全體的幸存官兵們,面對某位将軍的敬禮,震天價的掌聲和喝彩聲傳來,他似乎依稀的聽到了人們正在呼喚他們的名字,那是千言萬語最終凝結的一個詞語——“英雄。”
在這些軍人之中,披着一件大衣,風姿有些卓絕的夏盈站在中央,面對民衆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在她的正前方,不少年邁的帝國将官,都同時對她投以慈祥憐愛的目光。
帝國國防大臣的女兒,更何況才經曆了一場生死奔波,自然是倍受這些親和派将軍們的憐憫愛護的。
在大廳相隔的這個冷冷清清的玻璃通道上,林海提着一個行李包,孤獨的站在泾渭分明的這頭,面對前來接引他的隻是一名事故救援指揮部的官員。
“你也是海鷗号的幸存者?……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們會立即通知你的家人!”官員拿出了記錄本。
“我叫……林海。”
“記下了,好,請跟我來。”收起幸存人員名單記錄本,官員欲往前走,卻發現林海駐足原地。
順着他目光看過去,發現林海正望着的,是和過道高強度玻璃所隔的大廳那頭,無數人潮湧動民衆圍着的儀式台之上那副橫幅。
橫幅上寫着——“帝國歡迎你的歸來,英雄!”
看着林海久久凝視,官員解釋道,“呵呵,那頭可是對抗空賊,新南星第二軍事駐地的全體軍官,還有海鷗号的幸存者之一夏盈,知道吧,就那位帝國偶像!和她同乘一條船,這大概是不幸中的某種幸運吧!話說回來,那幫該死的空賊,實在是可惡,居然連帝國的艦船都敢襲擊,這次他們全數被剿滅,實在是罪有應得……這群和空賊對抗的軍官,确實是最可愛的人,人家這隻是第五艦隊在空港臨時爲他們舉辦的迎接儀式……真正的嘉獎儀式,要在他們随艦隊回到了首都星上進行!到時候各大電視台全程轉播,這些可是真正的英雄!”
林海靜默無言,眼瞳卻在輕輕顫動。英雄,他渴望這個詞語嗎?猶記得當年母親對自己的教育,說希望自己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年少的林海不知道什麽是英雄,但卻從母親的眼神裏,知道這是一種很了不起的存在,近乎于他人生的頂點,像是那些無數成功學書籍裏說的“成功人士”。
這樣的“成功人士”愛管天下不平事,愛打抱不平,能夠有能力讓不公平變的公平,能夠在弱者被欺淩之時,能夠不腳軟的站起來,向強勢者揮出拳頭。每一個少年都有一個英雄夢,在面臨欺辱之時,在面對無法掙脫的命運之時,在感覺自己渺小之時……
每想到這個有魔力的詞語,他就會微微得顫抖。因爲那樣,他或許就不會爲生存而奔波,爲了養活母親而發愁,一個英雄,就能有能力輕而易舉的治愈母親的病痛,能解決所有的不公平,能夠讓那些豺狼鬣狗般的陰險之人不敢打主意,能夠被無數人發自内心的尊敬。
但随着他慢慢的長大,
他開始發現,所謂的英雄,就如天上的星辰,他們随處可見,但卻是永遠在近處無法觸摸的存在。
在面前官員的注視和疑惑之下。
林海眼底的那抹熾熱和顫抖終于消減了下去,他搖了搖腦袋,目光離開了那個儀式台和那些熟悉的面孔們,邁步随着接引官員而行,和大廳的喧嘩擦身而過,心底卻對浮起的那個婦人的模樣有些微微的抱歉和黯然……
對不起,媽媽,我最終還是沒能成爲你期望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