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玉抓住戚翺的肩膀,輕輕一躍,單腳穩穩的着地。
他擡頭一望,輕輕念道:“悅、來、客、棧。”
裏面的店小二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容,熱情的說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這店小二和朱元玉在街上看到的男子一樣,身子瘦瘦的,臉色黃黃的,一副饑民的樣子。
戚翺掃了一下店小二臉上的顴骨,說道:“住店,三間上房。”
“好嘞!客官請随小的來!”店小二瞄了一下朱元玉的腳部,把白色的抹布甩到肩上,做了個請的姿勢,由于他微微躬身,身上的衣服原本就松松垮垮的,現在前胸和肚子更像是吹漲了一樣鼓了起來。
朱元玉覺得有趣,就多看了幾眼。
戚翺注意到他的視線,順着望過去,不由皺眉。
進了悅來客棧,店小二領着朱元玉二人到了櫃台前。
“掌櫃,這兩位客官要開三間上房。”
正在用手指撥弄算盤掌櫃擡起頭,瞄了朱元玉和戚翺幾眼,慢吞吞道:“三間上房?”
掌櫃看起來上了年紀了,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的,眼皮更是無力地耷拉着,同樣瘦黃瘦黃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戚翺問道:“三間上房多少錢?”
“住多久呀?”掌櫃看回算盤,頭也不擡的問道。
“暫時三天吧。”朱元玉替戚翺回答。
“總共一兩銀子。”
朱元玉點點頭,看向戚翺,後者單手解下錢袋,朱元玉接了過來打開拿出了一兩銀子放在了櫃台上。
别看掌櫃好像做什麽都慢吞吞的,但收錢的手速一點也不慢,手一伸,一兩銀子就消失在櫃台上了,然後慢吞吞的彎下腰摸索了一下,拿了三個巴掌大小的木牌撂在了櫃台上,就不管了。
朱元玉抓過木牌,木牌上大大的寫着個“上”字,“上”字下方還寫了個小的“伍”字;翻看另外兩個,同樣是大大的“上”字,下方依次是小的“陸”和“柒”兩個字。
“兩位客官請随小的來。”
依舊是剛才的店小二帶路。
在上樓梯的時候,朱元玉都懷疑前面的店小二會不會一個不穩踏空掉下來。
幸好直到走完了樓梯,都沒有發生他想的事。
店小二指着前面說道:“兩位客官,前面就是了。”說完先一步走過去,推開其中一間房門。
在進去前朱元玉往房門的一角看了看,發現上面挂着個“伍”字的木牌。
說是上房,房内的裝潢也普普通通的,家具擺設也就一張木床、一張圓木桌和一張書桌。
店小二笑着說道:“兩位客官還滿意吧?如果沒有什麽吩咐小的就先忙去了……”
“沒事了,你出去吧。”戚翺揮揮手說道。
朱元玉在床邊坐下,實在忍受不住了,立刻把鞋子脫下了,登時一個白色的蝴蝶結就出現了。
晃了晃那個白色蝴蝶結,朱元玉恍然道:“壯壯和翠兒呢?”腦袋瓜轉向站在左手邊的戚翺。
“他們兩個先去後院停放馬車了,翠兒說要收拾一下馬車上的行囊。少爺,您先歇着,屬下過去看看。”
戚翺瞄了朱元玉腳上的蝴蝶結一眼,行了個禮走了出去。
才剛走沒多遠,就碰見有人在鬧事。
戚翺本想繞過去,無意中一看,發現鬧事的人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荒廟避雨時後面進來的中年男子。
如果不是戚翺記憶力好,可能也認不出眼前這個人會是荒廟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了。
此時中年男子的模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本大腹便便充滿富态的身型現在消瘦的幾乎不成人樣了,面部蠟黃蠟黃的,臉頰凹了進去,顯得顴骨高高突起;大概是肥胖時把皮膚撐開了,所以一下子消瘦得厲害時皮膚就松弛了下來,身上有衣服遮住倒沒有看出什麽,但臉部和頸部的皮膚耷拉着,就像是被什麽拉扯着往下墜一樣,整個人老了幾十歲一樣,從四十幾歲變成了六十幾歲。
之所以鬧事,好像是因爲中年男子欠了客棧幾天房錢,賴着不想走。
兩個瘦小的店小二一人一邊的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臂,強行地拖走,其中一人還罵道:“沒錢還想賴着不走?沒門!掌櫃說了,也不要你支付這幾天的房錢了,現在給我們滾出去就行了!你住不起還有人要住呢!”
那中年男子劇烈地掙紮着,兩隻腳死死的貼着地面,試圖阻止自己将被人趕出客棧的命運。
三個人都是一臉的蠟黃,在戚翺的眼裏他們的動作就像是放慢的鏡頭,磨蹭了大半天都沒有一點實質性的進展。
戚翺無語的看了一會兒,走了。
下樓梯的時候,碰見了正要上樓梯的李壯壯和翠兒,兩人身上都挂着行囊。
戚翺幫翠兒拿行囊的時候,三人都停在了樓梯,不上不下的,就有人低聲嘀咕了一句。
戚翺不僅眼睛好使,耳朵也同樣好使,把那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眼睛一眯,居高臨下的朝下俯視,一臉面無表情。
曾經李壯壯對朱元玉說過,戚翺這小子面無表情的時候挺能唬人的。
現在那個嘀咕的人就被唬住了,連忙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戚翺這才作罷,帥氣的把行囊撂到肩上,轉身走了上去。
翠兒悄悄的瞪了那個瘦小的人一眼,雖然她站得最近,但是那人說話實在太小聲了,所以她也沒有聽清楚,但是根據戚翺的表情,她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等用自己的眼刀子剜了那人好幾眼,翠兒才肯放過他。
見戚翺他們走了,那人才松了口氣,然後不免又憤憤不平,嫉恨的朝他們消失的方向看了幾眼,直到被後面的人說他擋道了才繼續走了上去。
客房内的書桌空蕩蕩的,連個文房四寶擺擺樣子都沒有,幸好朱元玉有帶了筆墨紙硯,這才得以給家裏寫回信。
把最近經過的事略略的提了點,把不該寫的隐去,回信上大約是一些風土人情,末了報個平安就算寫完了。
朱元玉擱下筆,拈起紙張,輕輕地吹了幾口氣,紙上所寫的字邊沿的墨汁慢慢幹透,就剩下字的中心墨汁還有一點濕潤感。
等了一會兒,紙上的墨汁全幹了,朱元玉才折疊起來,固定在信鴿的腳上。
中午時分,朱元玉在窗邊放飛了信鴿,信鴿扇動着有力的翅膀,飛向北方。
三間上房,朱元玉單獨住一間,李壯壯和戚翺一間,翠兒一間。
翠兒聽了就想反對,對于她來說,晚間得有人照顧着少爺,而她就是那個最合适的人選,不像戚翺和李壯壯是男子,粗手粗腳的。
然而朱元玉就好像知道她要反對一樣,一口就定下了,還是沒得商量的那一種。
翠兒暗地裏咬着小手絹,委屈極了。
朱元玉可不管她怎麽想,反正他最大,一切由他說了算。
摸摸肚皮,他對戚翺他們說道:“走吧,下樓吃飯去。”
翠兒還想讓人把飯菜送上來呢,這下又失敗了。
她用力扯了扯破了一個口子的手絹,悶悶道:“樓下閑雜人等多,魚龍混雜的,少爺您爲什麽要到樓下去吃飯呢?我們讓店小二把飯菜送上來不好嗎?在房間吃多安靜呀……”
“就是因爲安靜,難得外出遊玩,不是人多才熱鬧嗎?”朱元玉笑道。
感覺到自己的小腿被蹭着,朱元玉故作恍然道:“差點忘了我的毛頭呢!翠兒,把毛頭的糧食拿一下,我們一起下去吃飯。”
到了樓下,主仆四人和一隻狗按照主次位置坐下,朱元玉點了一桌特色菜。
等到菜上了,朱元玉頓時傻眼了。
待看見翠兒笑着夾着一筷子菜放進他的碗裏時,立刻寒毛直豎,渾身的雞皮疙瘩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戚翺登時注意到他的異樣,問道:“少爺,怎麽了?”然後眼睛往飯桌上掃了幾眼,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
難道是有毒?戚翺一邊想着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塊牛皮,打開從裏面拈起一根銀針,正要往飯桌上其中一碟菜伸過去。
朱元玉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輕輕道:“别動。”
環視四周,因爲沒有要包廂,所以周圍有人在吃着飯。朱元玉看着其他人一臉津津有味的往自己嘴裏塞蟲子,還若無其事的樣子,頓時惡心不已。
他指着飯桌上的一道菜問道:“這是什麽?”
翠兒奇道:“青菜呀!少爺您怎麽問這個?”
朱元玉看着翠兒一臉“你明知故問”表情,實在沒法告訴她這道菜在他自己眼裏卻是一整盤正在蠕動的白色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