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涼。
朱元玉其實是個挺怕冷的人,現在才入秋,他已經加了一件大氅,柔順的黑發也大多數披散在腰間,頭上隻插了一支玉簪。
此時他正和王瑾義走在東市的街道上。
距離将軍府的案件發生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到現在還沒有揪出幕後黑手,将軍夫人身體也養好了,對朱元玉的救命之恩非常感激。
現在朱元玉經常受邀去将軍府,将軍夫人待他的好就連将軍都吃醋了。
每次他都是尴尬的笑着告辭,如果不是将軍夫人盛情難卻,他才不想去面對将軍的臭臉。
至于女鬼小曼,朱元玉有想過給她超度,好讓她轉世投胎,沒成想她拒絕了,還十分堅持表示要留在他身邊,說她還有心願未了。
朱元玉也不逼她,反正塞在花瓶裏也不占地方。
還有,朱氏一家子最終還是回老家去了,郭花兒想賴着不走,最後是朱元玉用了技巧把她“請”走的。
被李壯壯背回來的那個小丫鬟也不過是中暑了,大夫給她開了一服藥,人便好了,那之後就留在了朱元玉身邊伺候了。
她平日裏不過是端茶倒水,朱元玉這主子脾氣也好,于是她人開朗了,話也就多了,叽叽喳喳的。
幸好她也懂規矩,不該說話的時候她就會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靜候吩咐。
……
朱元玉腦力正想着亂七八糟的,也就沒有留意到身邊的王瑾義停下了腳步。
直到一聲喝罵聲響起,他才回神,順着聲源望去,原來是一個身材矮小肥胖,長着綠豆眼的人販子拿着藤鞭在抽打人。
他不由皺眉,這人販子也太嚣張了。
不過他也沒打算多管閑事,正想走開,就發現在那圍觀的人群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王瑾義不知何時湊了過去。
“這家夥……”
朱元玉抽抽嘴角,隻好走過去。
那猥瑣的人販子越抽越起勁,嘴裏罵罵咧咧的,髒話一句接一句,被打的人後背已經皮開肉綻了。
周圍有人看不過去了,便勸了一句,“哎夠了夠了,再打就死人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人販子那綠豆眼兇光一閃,停下手,胖得不成形的手指一伸,指着說話的路人罵道:“關你屁事!老子打老子的人你湊什麽熱鬧!滾一邊去!”
那路人氣結,頓時轉身一揮袖氣呼呼的走了,“什麽人啊這是……”
人販子得意的一笑,然後轉過身繼續鞭打。
被打的人長得挺高的,手上和腳下都戴着枷鎖,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他整個被打的過程都低着頭,一聲不吭,看樣子挺硬氣的。
像是發現了朱元玉的目光,他狠狠的轉過頭。
朱元玉就看見一雙幽深無底的黑眸,偶爾一泛藍光,很像一頭吃肉的狼。
是個狠角色呀!
他頭發亂糟糟的,臉髒兮兮的,雖然這樣還是不能掩蓋他的一股英氣。
眼看似乎要無休止的打下去,直到打死爲止,朱元玉不得不出手了,他看着形象猥瑣的人販子,然後暗中一使勁,一道氣體打在了人販子拿着鞭子的手臂上。
人販子隻覺得手臂像是被人捏碎了骨頭一般痛,額頭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大聲□□起來。
王瑾義擠過來,低聲說:“元玉,你認識他?”
朱元玉瞥了他一眼,直到對方不自在的摸摸鼻頭,他才悠悠道:“不認識。”
“你不像是這麽多管閑事的人啊……”
“是誰先扔下我過來看熱鬧的?嗯?”
“呵、呵呵……”
王瑾義不好意思一笑,一把攬住朱元玉的肩膀,壓低聲音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那個人販子現在已經躺在地上打滾了。
“不過是給點教訓。對了,你把他買下來吧,我沒帶錢出來。”
王瑾義睜大眼,像是看個外星人一樣望着朱元玉,“啥?”
“我不會說第二遍。”朱元玉面無表情的說。
王瑾義:……
最後,他還是付錢買下了那個被打的男子。
人販子已經被扛着送去醫館了,是他的同伴收的錢,還殷勤的把男子手鐐腳鐐給解開了。
“走吧!被貴人看上是你小子好運!”
男子被推了一把,大概是多日沒有進食,所以身體很虛弱,一下子就要摔倒。
朱元玉眼疾手快,下意識的就扶了一把。
貼近才知道,男子真的很高,比朱元玉還要高了一個頭,隻是身上沒什麽肉,硬硬的骨頭摸着硌手。
“賣身契呢?拿來!”王瑾義伸長着手說道。
人販子的同伴一拍腦袋,“噢、噢!差點忘了!”說完往袖子一掏,摸出一沓紙,翻了翻才找到男子的賣身契遞給王瑾義。
王瑾義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還想跟他耍滑頭,也不瞧瞧他是誰!
眼往賣身契瞄了瞄,“你叫什麽名字?”賣身契上的名字一看就是假的,王瑾義對人販子的肮髒手段有一些了解的。
戚翺冷淡的看了王瑾義一眼,硬撐着站直了身,隻是眼角餘光在細細端詳着身邊的人。
朱元玉今天穿着淡青色的直裾袍,大氅是深一點的青色,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是出塵脫俗。
看了下自己髒兮兮的樣子,戚翺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叫做自卑的情緒。
在大山長大的他,把養父的一身狩獵本領都學會了,所以在村子其他人還餓肚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可以養活自己吃的飽飽的了。
他養父死得早,十三歲後都是獨自一人生活的。
所以他對自己的本事是十分驕傲的,而且他還識字。
可惜這一切都直到他下山,他在山下的城鎮被人迷倒了,醒來後就成了一個奴隸。
他反抗過逃跑過,雖然都失敗了,但是他沒有放棄,一直在尋找機會。
現在,他終于逃脫了人販子的魔掌。
“把賣身契給他。”
朱元玉對王瑾義說道。
其餘兩人都是一愣,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可是朱元玉沒有再說什麽了,他直接走了。
王瑾義斜着眼掃了下戚翺,把賣身契拍在對方胸膛,追着朱元玉去了。
戚翺捂着賣身契,靜靜的看着前方漸漸遠去的二人。
突然他腦子一熱,拔腿就追,趔趔趄趄的。
朱元玉在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那裏停下腳步。
小販掐媚的笑道:“客官,要冰糖葫蘆嗎?可甜了……”
“來一串。”
“好咧!這位客官你也要嗎?”
這是問後面追來的王瑾義。
王瑾義擺擺手,把錢袋打開,掏出一顆碎銀遞給小販。
“哎喲,這、這……客官你還有别的錢嗎?”
王瑾義皺眉,抽回手,在錢袋翻了翻,終于找到一枚銅錢,“這個夠嗎?”這枚銅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進錢袋的,他都沒印象了。
小販呵呵笑着接過,點點頭,“夠了夠了……”
朱元玉咬下一顆紅彤彤的山楂,酸酸甜甜的,他嚼吧嚼吧咽下肚再咬了一顆含着,嘴邊鼓鼓囊囊的。
忽的眼前竄出一個人。
朱元玉差點噎着,趕緊嚼碎口中的山楂吞下去。
“你這是幹嘛?”
戚翺沉默的站着,神情很是緊張,手裏的賣身契捏的緊緊的。
朱元玉暗暗吐槽了一句,一把抓起對方的手,對方似乎有些抗拒想把手抽回,他一用力,就把冰糖葫蘆塞在對方手裏了。
“給你,挺好吃的。”
說完不舍的看了一眼冰糖葫蘆,搖搖頭轉身走了。
王瑾義一臉複雜的表情看着戚翺,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被躲開,也不介意,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說:“你是不是傻?賣身契都給你了,還跟着我們做什麽?”
學着朱元玉搖搖頭,也轉身走了。
戚翺心裏一堵,十分不舒服,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看見那個人的時候心裏熱熱的,就一直想跟着他。
他看了看手裏被硬塞的冰糖葫蘆,一臉複雜,想了想,他還是追了上去。
王瑾義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突然轉過頭。
“喂你跟着我們到底要做什麽?”
戚翺見朱元玉也轉過頭看着自己,抿了抿嘴,“我、我不知道……”
王瑾義無語。
朱元玉聽戚翺的聲音也不大,就問道:“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戚翺繃着臉,聲音僵硬,“十五,戚翺。”
“比我還小啊……行吧,你暫時先跟我回去吧,看你好像也沒有落腳的地方,那個賣身契你就自己保管,燒了最好。”
朱元玉扔下這句話,算是妥協了。
戚翺眼睛一亮,喉嚨滾動了下,覺得傳進耳朵的聲音十分悅耳,緊張的心猛地一松,眼前一黑終于餓昏了。
王瑾義:!!!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朱元玉無奈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