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體能量的不斷喪失,楊東謹守的神識域出現混亂,腦袋撕裂般的疼。神識越來越模糊,楊東咬牙堅持到最後一刻,腦中一股劇痛傳來,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在暈過去的刹那,楊東知道,自己和曉夢都難以再醒過來。
終于,自己還是失敗了。
……
大雪籠罩天地,整個竹屏山莊銀裝素裹,鵝毛大雪密集得好像大地是雪海的底部。
莊主夫人推門進了葉舟房間,油燈裏的燈油已經快幹涸,油燈的光亮微弱得隻能照亮它自己,白色的光芒反射在葉舟房間裏,打在葉舟臉上,安詳而平靜。
莊主夫人坐到床邊,輕輕撫摸葉舟的臉頰,因爲喝酒的關系,葉舟的臉頰還有些燙,但卻是那樣的嫩,英氣的面龐,看上去長大後他一定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舟兒,你爲什麽是陰陽雙生,爲什麽不能修煉?”莊主夫人悲從中來,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
“快一點。”外面傳來莊主的聲音。
莊主夫人擡起頭,臉上是盈盈淚光。
“舟兒,别怪娘,娘也沒有别的辦法,爲了整個大訓,我必須這樣做,不要怪娘。”
莊主夫人舉起手掌,緩緩凝聚起掌力,一絲絲藍色的光芒萦繞指尖,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莊主夫人閉上眼睛,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娘,你幹什麽?”就在這時,葉舟的聲音傳入莊主夫人耳中。
莊主夫人吓了一跳,豁然睜開眼睛,隻見葉舟疑惑地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的手掌。
他怎麽醒了?不是說喝了酒,睡下就難起來嗎?
莊主和莊主夫人卻不知道,這麽多年來,葉舟一直有半夜起來練功的習慣,哪怕沒有半點用處,他也從沒懈怠,無論嚴寒酷暑,暴雨大雪,就算發着高燒,也阻攔了不了葉舟。
更何況是一點點酒?
這個時間,正是葉舟該醒來的時間。
“舟兒……”
黑夜中,兒子和母親互相看着,母親愣住,葉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快點。”外面傳來莊主的聲音。
莊主夫人知道不能等下去,要不然葉舟受的苦更多,運起掌力,全力一掌拍打在葉舟胸口。
“娘……娘……你……幹什麽……”
葉舟瞪大眼睛看着莊主夫人,眼裏一萬個不解,自己竟然親眼看到自己的娘親,自己親生的娘親,從小疼愛自己的娘親,一掌打在自己胸口,沒有留任何餘地。
好疼……
“噗”葉舟一口鮮血噴出,莊主夫人臉上全是血花。
“舟兒,别怪我,我不得不這樣做,你必須死。”莊主夫人哭着道。
“爲什麽?”葉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娘親,胸口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麽,因爲他好像突然間,不認識這個世界,好像身處最荒誕離奇的夢中。
“你不能練成祖巫術,而我懷孕了,他有巫神精血,但沒有祖巫脈,我們必須把你的血脈,移植在你弟弟身上,這樣他才能練成祖巫術,我們大訓才能重回蜀山。”莊主夫人含淚道。
葉舟什麽也沒聽清,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喃喃道:“娘要殺我,爹要殺我,還要将我抽筋取血……”
“怎麽回事?怎麽還沒死?”外面的莊主有些疑惑,莊主夫人那一掌,應該會讓葉舟當場斃命才對。
莊主推門進去,就在這時,房頂一個聲音傳來。
“傻瓜,你還愣着幹什麽,你爹娘要殺你。”
聲到人到,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葉雨趁着莊主沒進屋,莊主夫人還在哭泣,一把抓起葉舟衣領,将葉舟扯上房頂。
“哪裏走。”
莊主飛身而起,一掌向拖後的葉舟打去。
葉雨“哼”了一聲,用力将葉舟抛出去,反身就是一掌,與莊主掌力相撞,莊主被擊退,葉雨借勢飛出,抓起還在空中的葉舟,向茫茫大雪飛去。
“夫人,還愣着幹嘛,要是舟兒跑了,我們大訓就全完了。”
莊主大喝一聲,當先追出去。
莊主夫人終于反應過來,如果失去葉舟,就是失去祖巫脈,那自己腹中孩兒就沒任何意義,莊主夫人急忙擦了眼淚,和莊主一起追擊葉雨。
“葉舟葉雨私自出逃,背叛山莊,本莊主大義滅親,全莊聽命,追殺此二人,違令者,同罪論處。”
莊主發出獅子吼,全莊的人聞聲而動,各家主,大訓的各路高手從房間裏出來,看到葉雨和葉舟就圍攻上去,葉雨背着葉舟,與衆人血戰。
白色的雪混着紅色的血,整個山莊再次上演血腥之戰。
葉舟趴在葉雨背上,聽着莊主的喊話,心若死灰,雪夜的寒風吹在臉龐,他酒醒了,夢醒了,幻想也破滅了,血粼粼的事實讓他無法承受……親生的爹娘,竟然要殺他。
自己沒被葉羽殺死,沒被莊裏其他人逼死,沒被左聖靈的魔氣害死,最後卻要被親生的父母殺死嗎?
葉舟心痛如絞,爲什麽他們要這樣做?不但要殺自己,還要殘忍地取出自己的血脈,自己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啊,難道爲了祖巫術,就能夠做出這樣的事嗎?
以前他們是那麽疼愛自己,難道是假的嗎?
如果……如果不是胸口藏了一塊“陰陽法鏡”,恐怕現在自己已經死了,可悲的是,自己到死,也不知道殺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爹娘。
大雪,好像扭曲了整個世界,葉舟視線模糊,看着眼前葉雨與山莊的人大戰,葉舟的心一點點撕裂。
葉雨因爲年齡的關系,修爲雖還不成氣候,但她畢竟出身靈族,又豈是一般人能比,修爲和輕功都是頂級,山莊的人不斷倒在她的掌下。
可是山莊的人太多了,高手也衆多,全力攔截下,葉雨負傷,眼看後面莊主追來,尋得一個機會,奪路而走,向竹屏山莊後山逃去。
“殺,别讓他們跑了。”後面傳來喊殺聲。
“葉雨,放下我吧。”
葉雨手臂不知被誰砍了一刀,在不斷流血,葉舟知道她根本無法帶自己逃走。
“放下你,你就會死,懂嗎?傻瓜?”葉雨一邊跑一邊道。
“連爹娘都要殺我,我還有什麽活着的必要?”
淚水滑下葉舟臉頰,好多年了,自從葉舟記事起,葉舟就沒哭過,哪怕受了再多欺負,再被人看不起,再被人侮辱,葉舟都能挺住。
心中流血,眼中也沒有淚水。因爲葉舟知道,哭,沒有用,自己的命運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改變。
可是這一刻,葉舟的淚水無法遏制地掉了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籠罩他全身,好像他這麽多年的努力,所有的疲倦都在這一刻襲來,疲倦得他不想呼吸,無法呼吸。
“笑話?”葉雨不屑地譏笑道:“你爹娘要你死,你就死?他們把你生下來,沒征得你同意,現在要你死,也由他們說了算?憑什麽?
知道嗎?在我們靈族,我們相信我們的命,是上天孕育,但就算天要我們死,我們也不會死,生老病死是天定的規則,我們活着的目的,就是對抗天地。
爹娘又怎麽了?在我們靈族,如果父母侵入自己的領地,我們一樣會殺。”
葉雨一邊跑一邊說話,身影在雪霧中如殘影滑過,但肩部的鮮血也越流越多,血液的過度流失,讓葉雨頭有些暈,死死咬着銀牙。
“說得你們靈族好像六親不認一樣,那你爲什麽那麽在意你的娘?”葉舟知道,葉雨是因爲她母親的關系,才甘心留在竹屏山莊,并且答應幫竹屏山莊對抗強敵的。
“我什麽時候告訴你,我們靈族六親不認了?我們不認六親,但我們認感情,如果朋友對我好,我就對他好,敵人對我差,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娘對我好,疼我,愛我,在我最危險的時候救我,我當然在意她?如果娘對我不好,拿我當什麽振興族類的希望,不把我當人看,你看我會怎麽對她?
神族說,我們靈族是妖邪,不講倫理綱常,不講禮法明德,哼,他們除了那張虛僞的皮,那兩片虛僞的嘴,還剩下什麽?
我們靈族隻論感情,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把我們當子女看的父母,他們還配是我們的父母嗎?他們是我們的仇敵。
所以,葉舟,挺住,逃過這一劫,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回來,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
“讓他們爲自己的冷血付出代價,也讓他們知道,他們今夜選擇的錯誤,讓他們知道後悔的滋味,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該做的事,而不是尋死,明白嗎?”
葉雨手臂的血越流越多,後方莊主帶着竹屏山莊高手追得越來越近。
“葉雨,你說得對。”葉舟對葉雨道。
“你想通就好,放心,我一定把你活着帶出去。”葉雨道。
“不必了。”葉舟突然道。
葉雨正背着葉舟跑過一面懸崖,葉舟突然從葉雨背後起身,落下地去,葉雨詫異回頭,還沒反應過來,被葉舟一把推下懸崖。
“葉雨,你說得對,有恩報恩,你對我好,我永遠不會忘記,放心,我會拼盡全力活下去,隻要還有一絲氣息,任何時候也不放棄。”
葉雨身體掉落懸崖,看着葉舟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
莊裏沸騰的喊殺聲,千曉婷聽見了,卻動不了,而且她也不關心。
雲瑤還睡着,楊東和曉夢倒在一起,紅色的血氣光芒在皮膚下閃動,整個房間靜悄悄的。
迷迷糊糊中,楊東好像來到一個村落,村落坐落在青山之下,大雪如柳絮下落,一片幽靜,卻掩蓋不了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
滿地的屍體,橫七豎八,很多已經覆蓋了一層白雪,有的露出面貌。
一陣“嘤嘤”的哭泣聲傳來。
楊東走過去,看到一個身穿白色道袍的女子,抱住一具屍體,無力地哭泣着,好像已經哭了很久,漸漸沒了力氣,眼睛一片通紅,臉上全是絕望。
“曉夢。”楊東走過去。
曉夢擡起頭,眼睛裏空洞一片,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楊東,他們都死了,全都死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本已幹掉的淚水,再次掉落下來,一顆顆打在雪地裏,冒出絲絲白煙。
“他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曉夢,你現在是在夢中,清醒一點,不要放棄希望,如果你的意志沒有了,你會死的。”
楊東蹲下來,伸手輕輕擦拭曉夢淚水盈面的臉頰,此刻的曉夢,再也沒有了那個天宗掌門的睥睨之态,有的隻是一個孤女的柔弱。
“可是,他們都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曉夢哭泣着道。
曉夢,這十年,對曉夢來說就是一個夢。
十年來,曉夢一直身處夢中,逃避着紫山村的一切,她安慰自己“人之生死,草木枯榮。”,這樣就能安慰自己,紫山村的一切都是命運。
讓心變得麻木,就不會痛。
可是,現在終于破曉了,這個夢也醒了。埋藏這麽多年的痛苦,好像全部都爆發了出來,如山洪一般将曉夢淹沒。
曉夢突然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她想就這樣死去。
“曉夢,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靈族的女孩告訴我,我們的命是天地孕育,我們沒理由放棄自己的生命。
如果誰對我們有恩,誰愛我們,我們就以恩報恩,就同樣的愛他們,如果誰加諸給我們痛苦,我們就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讓他們知道後悔的滋味。
所以,這麽多年,無論活得多麽痛苦,我都沒有放棄過。
你還有仇沒報,紫山村的冤魂還沒得以洗清,你怎麽能尋死?左聖靈當初借刀山賊,屠滅整個紫山村,你應該讓整個蜀山來爲他們陪葬。
你應該提升修爲,他日踏上蜀山,讓他們遭遇紫山村曾經的磨難,将他們加諸在你親人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還給他們。
而不是現在去尋死,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