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任何一種政治體制不同的是,封建統治往往是一場自上而下的權利和利益的搏鬥。相對來說,底層人民的意志,并不會成爲這個時代真正的話語者或者是決策者。
朝堂之上的變化,有着天子近衛錦衣衛的存在,朱明并沒有錯過這個帝國将要發生的任何意見事情。萬曆的變化,此時清清楚楚的擺在自己的面前,使得朱明不由的開始懷疑自己所熟知的那一切已經發生的事情。
帝王任何一點微小的變化,都可能給這個帝國帶來巨大的變化和政治上的一場血雨腥風。
朱明從來不認爲自己的存在,是造成周圍的一切發生的事情的影響因素,也不可能是所謂的誘導因素。曆史本來就存在着衆多的可能性和不确定性,曆史也并不是如同書本上所記載的那樣千篇一律。
萬曆的變化,使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開始修改此前一直進行着的步驟,沒有改變或者是不願意做出改變的人,最後隻能是淹沒在未知的未來。
街道上,朱明正爲着那個已經開始不确定的未來,做出自己的改變來,所有的事情也不得不開始加快步伐。
一身潔淨的衣裳,唇紅齒白,身邊伴着兩名武士服的護衛,遠遠地看過來,便驚呼一聲當真是一位出塵的公子。
“剛剛下面的人傳回來消息。”遠處,小張沒有穿着以往那身招搖的飛魚服,也沒有在腰上佩戴着繡春刀,隻是普普通通的打扮攔在了朱明面前,得到了繼續的目光之後,便又靠近了一些:“西城區,河家商鋪。”
聞言,朱明臉色微微一凝,此時也自然是知道了小張所說的究竟是什麽。
而小張也一直等到一旁,這個時候需要決定的不是自己。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說出這個消息後,朱明也一定會放棄之前的決定,從未前往那何家商鋪。畢竟一個有能力進行實質性刺殺的敵人,遠比一個虛無缥缈還沒有确定底細的女人更有危害。小張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甚至于已經下令一隊喬裝打扮的錦衣衛埋伏在了那何家商鋪周圍。
“去西城。”如同小張所想的一樣,朱明輕輕的張開嘴唇,目标已經确定下來。
“是,那何家商鋪周圍已經埋伏好人手了,隻要一有動靜,便能夠最快的時間平息下來。”小張又輕輕的回了一句,便退到了跟在朱明身後的謝同仁和陳大身邊,幾人開始離開原先的街道,向着西城過去。
一座城市裏面總是有着十分明顯的階層分割的,富商隻會和富商們做鄰居,不可能挨着戶部尚書家的宅院。而朝廷上的官員也隻可能是做了鄰居,不論這些人在朝堂上究竟是有多麽的争鋒相對。
西城區,有那麽一部分區域,便是專門的劃分出來,給予從帝國的西邊将那些黑黝黝的煤炭運送到這座龐大的城市裏的商人們。這是在政策的指導下,初步的一個市場交易的模型,但是卻也永遠不可能進化成爲更高一級的經濟形态。
街道上,青青石闆早已變成了黑黝黝的泛着光的還帶着絲滑感的樣子,街邊的溝渠裏面也落滿了深黑色的灰塵,隻要有一陣風過來,整條街道上的人便像是整個兒的都染了色一樣。
往着整天街道上一站,看不見衣着華貴的人,來來往往數不盡的都是此時依然穿上透風的大褂的工人,頭上、臉上、身上、腿上、皮膚裏面,每一處能夠站住的地方都堆砌着一層厚厚的煤炭灰塵。
一個個的小車子,從這裏的每一個鋪子裏,将那些黑色的東西運送到整座城市裏的每一處去,然後這座城市便活了起來,盡管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于煤炭的需求并不是那麽的恐怖。
如同街景一樣,這裏的建築也被人們建造的格外的巨大,臨街是一排子商鋪,商鋪裏并沒有什麽所謂的可以供人們挑選的貨物。而在商鋪的後面,則是進深很長,規模很大的院子,或者說是庫房。成堆的煤炭便被堆積在這裏,等待着合作的商戶或者是商鋪自己的夥計将這些東西送走。
肮髒的環境,和豐厚的金錢利益,使得這裏的街道上看不見官府裏應該出現的執法人員,完全是靠着所有人一起默認的秩序進行着的。
這也使得,朱明等人能夠毫無壓力的将自己隐藏在這片區域裏面,而不被那些不必要的人發現。
“這一次,還真的是巧合了。要不是那個校尉在自己家裏機緣巧合的,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人原來就是這裏的。
先前這件事情被交代下去後,便派了專門的人負責這裏。那校尉便也是負責這一片的人,開始的時候隻是将目光放在了整個西城。也沒有想到便是和這河家商鋪有關系的,那校尉回家的時候,也正是家中燒飯的時候。
剛巧的,碰上了隔幾天就給他家送煤炭的商販,而那商販,也是不知道究竟的,随口閑聊的時候,便是不經意的說起了。說是這河家商鋪最近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其中也還有着一對奇奇怪怪的孿生兄弟。
那商販不知道,但是那校尉卻是清楚的,便立馬悄悄過來查探了一番,當真是發現了一些不妥的地方。”成堆的煤炭堆後面,小張壓着聲音對着身邊的朱明解釋着事情的經過。
這裏本是河家商鋪後面對方煤炭的地方,隻是這些似乎永遠也搬不完的成堆成堆的煤炭,卻是爲衆人提供了一個很好的遮蔽場所。
隻是,貼着近了,人不光光是身體緊貼在煤炭上,連着嘴鼻也格外的靠近,于是呼吸間便能夠感受到濃重的煤炭味,隐隐的更是覺得自己的整個鼻腔裏面都已經是塞滿了煤塵。
不遠處,一副有些大煞風景的畫面正在靜靜的進行着。
如果不是朱明親自過來的話,怎麽也不可能相信。一個仙女一樣的人物,真的會一不小心踩空了下到凡塵的階梯,然後全須全影的落到了乞丐窩裏面。此時,出現在人們面前的畫面便是這樣的。
不遠處,周遭倒是成堆的高出建築的煤炭,在那靠近臨街的鋪子後面,一個小小的棚子,周圍隻有一圈長得不太茂盛的盆栽。在棚子中間,一張明顯是被人從别的地方搬過來的做工精緻的椅子,在上面正坐着兩個人……
或者說是,一個人是坐在椅子上的,而另外一個人卻是坐在了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上的。
一名年輕的男子,很是普通的長相,身上的穿着卻是富貴人家才能夠有的。男子似乎是很健談,臉上一直露出淡淡的笑容,嘴裏面也似乎一直在說着些話,不時的便引得坐在其大腿上的女子一陣嬌笑。
動彈間,真真的看清,那女子竟然是住在那瓊樓上的映雪兒。
此時的映雪兒,看不出一點朱明初次見面時的高雅和純淨,有的卻是慢慢的世俗氣息。虛晃間,竟然也是能夠看到,那男子雙手環抱着映雪兒,但是兩隻手卻早已經是消失不見,而在那映雪兒身上的衣裳裏,卻是好一陣的翻滾。
不遠處,被朱明牢牢記在心裏的那對孿生兄弟,便靜悄悄的站立在一旁,身體轉向一旁目光也并沒有看向棚子裏面,但是誰都知道這兩人此時是緊密的關注着棚子裏發生的一切。
棚子裏的景象,和周圍的環境結合在一切确實是有些敗壞興緻的。隻是,此時朱明卻是目光靜靜的放在那一旁的孿生兄弟身上,在這座京城裏面,隻有這一對孿生兄弟給自己最真實的接近了死亡的感受。
即使是朱明被拘禁在那地下的黑暗世界裏面,也從來沒有那麽真實的感受到死亡離着自己,就是那麽的近的。
似乎是被朱明的目光看的太久了,那對孿生兄弟竟然是不可察覺的輕輕的看向了這邊。
一旁,謝同仁立馬将朱明的身子拉下來,也不管他的臉是否已經是被埋在了身下的煤炭堆裏面。
而那邊,那對孿生兄弟向着這邊悄悄的觀望了一會兒後,似乎是沒有發現什麽,便隻能是靜靜的将目光轉回去。
“現在怎麽做?”一旁的謝同仁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輕輕地詢問道。
隻是,話剛剛說完,臉色便已經是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隻見着,朱明緩緩地将自己的腦袋從煤炭上面擡起來,然後又緩緩的轉向謝同仁這邊。霎時間的,便看着一張黑黝黝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整塊臉上的皮膚都緊緊的粘上一層煤灰,晃動間竟然還能夠看到從鼻孔裏面撒下一片煤灰出來,就連嘴裏面也夾雜着幾小塊的煤渣。
狠狠的瞪了對面不知道究竟是該笑還是該哭的謝同仁一眼,朱明一把就抓住謝同仁身上幹淨的衣服,然後狠狠的擦起自己的臉來。
“去瓊樓,我現在倒是很想看看這女人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事情。至于這裏,這些人也應當不會立馬就離開京城的。況且,現在也沒有理由将這些富可敵國的商人給緝拿下來,但以後總還是能夠收拾他們的。”直到将自己的臉擦的真真發麻的時候,朱明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狠狠的卻是壓着聲音的說着。
說完,便在衆人的掩護下,小心的從這一處藏身的地方退去。
而在街道上,人頭攢動。
“河家商鋪在山西布政使司那裏很有勢力,朝廷裏,也有一些官員和其有關聯的。”路上,小張開始不停的将自己知道的情況告知朱明。
聽着解釋,朱明才清楚這河家商鋪竟然是暗地裏還存在着巨大的力量的,腳步不由的停了一下,而後才有反應過來,繼續向前,隻是目光間卻是多了些東西。
“找出來都是這京城裏哪些個官兒了嗎?”
“戶部……山西清吏司郎中河谷池。”小張壓低了聲音輕輕的說着。
朱明微微一笑,沒在繼續發問,隻是向着前方趕路。
此時,天色已晚,街道上的人卻是多了起來。夜晚涼爽的空氣,使得人們更願意待在屋子外面,而街道上也多了很多各色吃食,甚至還有一些冰鎮的瓜果或者是飲料。
外城,本沒有多少巍峨的建築,從這邊的街道上向着周圍觀望一遍,便能夠看到不遠處高聳着的瓊樓,在這樣的天色下卻還是保持着暗淡的色調。隻是,朱明卻似乎隐隐的能夠看到,那高處迎着風微微飄動着的紗簾,還有裏面暗藏着的一絲淡淡的香味。
目光收回,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瞧瞧,我們碰見熟人了。”
不遠處的街道上,一駕馬車從内城勢出來。旁人不知道這車廂裏面的人是誰,但同是官場上的人,自然是知道裏面坐着的是現在的禮部左侍郎李汝華。
一旁的小張首先的明了了朱明的意思,連忙的招手讓一名手下将那馬車攔下。
然後上前小聲的嘀咕了一聲,那車廂便輕輕的打開。而禮部左侍郎李汝華的面容,卻是從車廂裏伸了出來,向着這邊觀望過來。
“沒想到在這裏還能夠看到李大人啊,不知道李大人這是準備去往何處?”朱明一張臉上堆砌的滿是笑容,而那笑容似乎都能夠在下一刻溢到旁人身上。
雖然雙方本來就是不對頭的,但是此時李汝華看着這朱明滿臉的笑容,官場上的就沒有莽撞的人,便也輕輕的笑了起來:“隻是聽聞今日有一處地方,有些特色的吃食,便準備了處理完衙門裏的事務後,來這邊嘗試嘗試。”
朱明淡淡一笑,要是真的像這李汝華說的,那明天随便一個街頭上的乞丐都能夠坐在内閣大學士的位置上了。
“哦?還有這樣的去處,下官素來也是深愛美食的,不知大人能否帶着下官一同去那處品嘗一番?”
李汝華臉色微微變動,自己隻是準備客套的說上一兩句而已,卻是沒有想到這朱明竟然是順竿子往上爬,稍稍沉吟後便重新恢複笑容,擡手卻是指着那不遠處瓊樓的位置,開口道:“便是那裏,說來也不過是些少見的吃食而已。不過,要是朱大人當真有這般愛好的話,便一同過去吧。”
原本沒有多少打算的朱明,在看着這李汝華将手指向瓊樓方向的時候,心中便多了一絲念頭。要知道,這李汝華當初可還是在戶部當值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甚至日後那戶部尚書的位置便是他的了。
想到此處,便覺得越發的有意思起來。
此時,也不多說,一把抓住車廂,便上到了馬車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