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此時朱明心中有何感想的話,周敦頤的愛蓮說中的這句話便已經足以表明一切。
此時雖然是身處在青樓煙花之地,大廳中間圓台上,卻無時無刻都向着周圍透露着聖潔的氣息。沒一會兒的,便再也沒有人會覺得自己身處的地方,會是什麽藏污納垢之所在了。
大紅的絲巾此時已不顯得那般的妖豔,反倒是變得格外的惹人可愛。
周圍尋不到的地方傳來的樂聲,沒有盛唐時的浮躁,也沒有先宋是的柔弱,更多的是摻雜了一絲先古時候的意志,淡淡的仿佛是聖人言一般。
如果說,能夠在這種純粹的買賣皮肉的地方和聖人扯上關系,往日裏朱明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隻是眼下裏,卻是不得不相信。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回到了少年的時候,面對着嚴厲的王錫爵,孜孜不倦的誦讀着四書和五經。
輕輕的轉過腦袋,旁邊的幾個男人也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隻是看着這些人的表情,朱明知道他們所感受到的肯定是和自己不一樣的。
沒有花瓣降落下來,也沒有絲帶纏繞在人們的手指間,換台上,燈火集中的地方忽然的被一片陰影遮蔽住,然後透着紅色絲巾圍繞的圓台,便能夠看到。從大廳那最高的三層,一道純白的人影正在緩緩的降落下來。
速度很慢,似乎已經是緊緊的抓住了所有人呼吸的節奏,這時候,這人便成了降落下來的花瓣,便成了纏繞在指尖的絲帶。
看不清圓台上的女人究竟是長着什麽樣子,隻知道是個很好看的女人,至于究竟能有多麽的好看,這邊需要靠在座所有人的想象了。
越是神秘的事物,人們總是會不由的發出最濃郁的好奇心來。當男人面對一個突然出現的事物的時候,就像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渾身已經被徹底的剝光,但是臉上卻始終被一張紗布遮掩着,那時的好奇心一般。
就連着朱明,此時也不由的将身子向前傾斜,似乎是想要靠近一些那中間的圓台,隻是這般動作竟然是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姐姐每一次現身都是這般的引人注意。”
“恩?”朱明突然的反應過來,連忙的回身看着自己身邊那依舊低着頭的映紅兒,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應當也是有些失态了,便假裝鎮定的輕輕咳嗽着問道:“哦……那上面的人是你姐姐?”
映紅兒沒有擡頭,隻是低着頭繼續說着:“姐姐就是姐姐,不過你也不要想能夠見着她的模樣了,你也不會是姐姐要找的人。”
“這姑娘肯定是知道這其中的隐情的。”朱明心中細想,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隻是淡淡的輕笑一聲,舉起面前的酒杯微微舉起,也不知道是在敬着誰。
“那你姐姐究竟是個什麽人?”
映紅兒聽着忽然的擡起頭來,深深的看着朱明,那張微微紅的嘴唇輕輕的打開一道縫隙。
叮……
像極了青花瓷被玉石輕敲發出的聲音,剛剛似乎準備開口說話的映紅兒立馬的又抿緊嘴唇,然後又将腦袋重新低了下去。
圓台上,依舊是看不見裏面那個被映紅兒稱之爲姐姐的女人的樣子,隻是,古琴的聲音已經是将原先所有的樂聲壓住,大廳之中也隻剩下了這唯一的一道琴音。
琴是好琴,上千年的傳承發出的聲音自然是最爲感人的;曲子也是最好的,陽春白雪在這個令人有些浮躁的季節裏綻放開來,便帶來了一絲别樣的清靜。人也是最美的,頂層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是打開了一個口子,夜空中月光直直的照射下來,竟然便在圓台之中上演了一處或生活色的陽春白雪。
一絲絲的綠色在圓台上蔓延着,頭頂上卻似乎是有着點點片片的雪花緩緩的落下來。
琴音悠悠,在場的人皆是沉默不言,不是無語,隻是此時自發的無言。
“想來你姐姐也應該是從小便學習這首陽春白雪了吧。”所有的人此時都抛去了心中的雜念,似是世界中便隻餘下悠長跳躍着的琴音,朱明卻是嘴角微微翹起向着身邊的映紅兒問道。
也不知爲何,這映紅兒似乎并沒有在聆聽着前面的陽春白雪,倒更像是正在低頭沉思着心事。見着朱明開口問道,便擡起頭看了一眼高台,道:“姐姐是學的最快的,我現今也隻能彈一半……”
朱明沒有接話,反倒是一下子摟住身邊的映紅兒,斜靠在背後的椅子上,然後便靜靜的看着圓台上那看不清的女人。
被身邊的男人突然來這麽一下子,映紅兒先是有些慌張,臉上也浮出一絲掙紮,至少沒多久的便又消失不見,卻也隻是靜靜的靠在了朱明的懷裏。
大廳中琴音寥寥,時間便像是在天宮中走了一遭,不知從何時起,大廳中依然是聽不見琴聲,周圍衆人卻還沒有反應。隻見着圓台周圍的一圈,原本遮擋住人們視線的絲巾緩緩的落下了一層,這時候便徹底的能夠看清圓台裏面的人了。
隻是,那裏的人臉上卻也被一張薄薄的絲巾罩住,讓人無不生出立馬掀開的欲望來。
罩在那女人身上的一層潔白的衣裳也在一瞬間的墜落在地上,隻留下身上幾條堪堪遮住緊要地方的白布。
而那女人已經是将整個腰身向後彎了下去,大廳中之前的樂聲也适時的響起,一時間鼓掌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隻是下個腰而已,這樣的表演對于朱明來說遠不及之前那引人神往的琴音來的好些,便不由的緊緊懷裏的映紅兒讓其更加貼在自己的身上,一邊的手也已經是開始自斟自飲起來。而那映紅兒先還是默默的躲在朱明的懷裏,後來也覺得自己這樣子有些不妥,便搶過朱明手中的酒杯,似乎是咬着牙一樣的開始勸着酒來。
“好玩……”朱明笑盈盈的飲下了映紅兒剛剛送到自己嘴邊的酒水,眼角微微一眯,心中暗暗的嘀咕了一聲。
而此時,前面大廳中,似乎是映紅兒的那位姐姐跳的舞到了最精彩的地方,一時又是掌聲雷動。
不多時,舞畢,圓台上的那女人輕身站定,向着四周一一施禮。
“雪姑娘不光光是人長得好看,琴彈的也好,這舞啊滿京城也找不到能夠比拟的了……”
“這杯酒,小生是敬雪姑娘的。”
一時的,大廳中響起陣陣的誇耀聲來。
這時候,就看着在大廳那靠近圓台的位置,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站起身來,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齡,此時站起身先是環視了周遭衆人,然後對着圓台上的那被稱之爲雪姑娘的女子一禮:“姑娘安好,在下周玉繩。各位都說這雪姑娘才藝相貌出衆,在下卻不這般認爲。當然,雪姑娘在才藝相貌上是不需多說的,但在下聆聽姑娘那首陽春白雪的時候,卻是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姑娘心中的壓抑,雖是有名在外,知己難尋……
想來,姑娘也應當是極厭倦了繡樓裏的生活……那舞姿雖是好看,卻也是成年累月的練習出來的,其中辛酸也應該隻有姑娘才清楚的了。”
“這人說的還真的是沒什麽錯的哎,竟然還能說出些道道來……”這時候,映紅兒在朱明的懷裏輕輕的擡起頭說着,看了一下朱明的臉色,便又開口道:“那書生應當是從宜興來的周延儒,差不多也是爲了準備不久後的會試的。聽說,這人從小就極是聰慧,今日倒也真是見識了。”
朱明心中輕輕的“咦?”了一聲,對于這映紅日竟然能夠看出那書生的身份有些疑惑,但是卻沒有開口問出來,倒是先将目光移向了中間圓台之上。
在周延儒滔滔不絕的說完一番措辭之後,大廳之中便又安靜了下來。就隻是剛剛這一番話裏面,雖然沒有明說出什麽意思,但也是實實在在的諷刺了在場的衆人都隻是些關注表面的膚淺之人。索性的是,在場的都是些自持身份或者儒家子弟,也就沒有發作。
已經是盤坐在圓台之上的那雪姑娘則是站起身,走到台子邊上,便對着台下臨近不遠的周延儒輕輕一禮。
像是一陣風一樣的,那下面的周延儒一時間微微眯眼,像是那樣的距離嗅盡了那雪姑娘一身的香味,也隻是一瞬間的有恢複正常,也是淡淡的向着那雪姑娘一禮。
“你看看吧,我就說姐姐要找的不會是你。那周延儒今夜裏也不需要另尋他處了,便也有了可去的地方……”
一直在觀察着前面進行着的一切的朱明,這時候聽到了懷中映紅兒說到的話,便帶過一杯酒低着頭将酒杯放在了映紅兒的唇下:“這裏面有什麽講究的東西?”
“講究?也沒有什麽可講究的東西,在我們這種地方,就算是再有才藝再有名,一樣不都是要任由别人挑選的。隻是,像姐姐這樣的,雖然躲過了被人挑選,但也不得不出來挑選自己中意的了。”
這映紅兒說的凄慘,像是要在一句話裏面道盡煙柳之地的女子的悲哀,隻是,那眼神中對于圓台上的姐姐卻也是流露着一絲淡淡的羨慕。
這一切可都是被朱明給看得一清二楚,輕輕的将手中酒杯裏的酒水送進了映紅兒的嘴裏,便輕輕的開口說道:“之前倒是聽你說了,那陽春白雪你也是學過的,過後單獨的時候彈給我聽聽。”
懷中的映紅兒似乎是因爲飲下了一杯酒的緣故,臉色微微泛紅,聽着朱明的話隻是輕輕的恩了一聲。
“你們誰看上了這雪姑娘,我給請過來……想着那先前的腰闆,晚上也少不得風流不止了……”這一次算是做東的常延齡在一旁開口問着,那張臉上表露出的色彩倒也隻有那同道中人才能夠明了的。
聽着常延齡的玩笑,衆人也是一陣大笑,鄧文明指着那圓台下的周延儒道:“你懷遠侯沒看見着雪姑娘是看上那小子了嗎?難道你要明兒京城裏傳出,滿京城有名的勳戚爲了一個俾子和一個讀書人起了沖突?”
一旁的徐文爵也是開口道:“奶奶的,要是太……祖……的時候,讀書人算個球球兒,現在不同往日了,咱們還是安安分分的,皇上讓咱們做的事情咱們就拼命了做,不讓做的事情咱們連碰也而别碰。”
“我可是聽映紅兒說了,這雪姑娘是有講究的,你們得讓人家看上了,要是你們現在上去砸個萬把千的,說不定就相中了你們呢!”一旁聽着興起的朱明,這時候也是指着圓台上的雪姑娘,對着身邊衆人開口調侃着。
隻是,看着圓台上那雪姑娘的眼神,卻是清澈的沒有一絲的雜念,和旁人眼中掩飾不住的欲望大相徑庭。倒是看向那圓台下面的周延儒,目光中多了一些不一樣的色彩。一個進京趕考的士子,是沒理由和在場的所有人起沖突的。
官場上的規矩很多,眼下裏在場的多是文人士子,說不定哪一個來日裏就是自己的同僚甚至是頂頭上司,沒有人會像這人一樣做出之前那般舉動來的。如果說理由的,要麽就是這人本來就是大大咧咧不谙世事的,要麽就是深藏不露有所屏障的。再加上之前映紅兒竟然道出這人的身份,朱明便打定了要好好的了解下這周延儒的底細。
這邊,在座的衆人聽着朱明堪堪的說着,倒是齊齊的透過來鄙視的眼神。
而那一向不怎麽說話的湯文瓊此時卻是摟着懷裏的人兒,看着朱明便開口道:“你朱慶生,也算是孔聖人下極聰慧的學生了,年紀輕輕的依舊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員,不像爲我們都是莽夫出身。要不你上去試試,說不定呀,等下就搶過那小子的風頭,倒也得個一夜風流。”
聽着湯文瓊的說,朱明連連搖頭道:“我就算了,說起來還是對不起孔聖人,學的東西也都忘的差不多了。現在上去不光是我丢臉,也是給你們還有皇上丢臉啊……還不如此時,我們……”
“那位公子,我們家雪姑娘邀公子去瓊樓裏一叙。”
霎時的,朱明臉上的所有表情都停滞彙聚在了一起,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前面的圓台,口裏面的話倒是生生的停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