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遊走在權利的中心的時候,當權者們所說的話十句裏面有九句話都是假的,還有一句則是相差甚遠的問題。
帝國的政治制度設計者并沒有能夠預想得到自己的子孫在面臨他們的大臣們的時候,隻能是通過迂回的方式才能夠達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大臣們在面對皇帝的時候,也從來都是将自己的核心利益深埋在最深處,但是一旦有任何的機會這些人便會毫不遮掩的将自己的政治訴求表達出來。
萬曆此時做出的決定究竟是否真的是什麽聖裁,這樣的問題在所有人的心中都隻能是一個未知的謎題。但是,重要的是大家的目的都已經在這場談話之中完成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欽天監的人怎麽樣了?”這時候,萬曆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一樣,開口向着一直躲在駱思恭身後的朱明和小張問道。
這時便見着朱明和小張立馬走了出來,兩人不由分說的便跪在了地上。
“回陛下,欽天監的人此前一直是被關押在錦衣衛昭獄中的,隻是這一次城中發生的事情,衙門裏也被那些賊人沖了進來……”小張表現的很是緊張的回答着,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便已經是整個身子都伏在了地上。
屋子裏面又是一陣的沉寂,就隻留下萬曆一個人的沉吟聲。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麽,萬曆的眼神之中閃現過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來。小張說的話,萬曆自然是清楚的,雖然沒有說完卻也已經能夠知道那些險些讓自己失了顔面的家夥都已經是徹底的死在了錦衣衛昭獄裏面。
萬曆不會懷疑此時自己面前的這些人說的話,欽天監的人本就是必死之人,這些人隻會早早的将自己和那件事情撇的遠遠的。
“既然都已經死了,那些人也就随你們錦衣衛處理吧。”萬曆沒來由的深深喘了一口氣,才再一次的開口:“不過那些人還是有些子弟的,你們錦衣衛找個時間都給看住了,如果有什麽地方可疑的話……”
“是,微臣明白。”小張立馬的就開口應是,萬曆最後的話已經是拖的很長了,在場的人都知道那些欽天監官員的家中子弟算是徹底的完了。
“都下去吧。”
屋子裏,萬曆淡淡的說了一句,便閉上眼躺在了床上。随後,幾名太醫便魚貫着進到裏間來,已經到了給聖上換藥的時候了。
皇帝此時已經是不打算再留人了,各位大臣們便也就齊齊的告了聲退,便小心的離開了這裏走出到文華殿外面。
“葉閣老,我等這邊會衙門裏辦事了。”
一出到文華殿外面,刑部尚書許弘綱便越到前面的葉向高身邊說了一聲。剛剛這許弘綱可算是一點便宜也沒有占到,本想着能夠借着京城裏發生的事情來整治一番自己的老對手,可是那成想還讓原本一直就被自己牢牢掌在手心裏的都察院被人給臨門插了一腳。
雖然之前朱明也是被任職爲都察院左佥都禦史,可那也隻能算是都察院的中層而已,在加上朱明也一直都沒有真正的去到都察院行使自己的權利,這許弘綱也就沒有多加理會。可是那左副都禦使就不一樣了,現今的都察院可以說除了自己那便是将來的那個魏天驕了。
心中有氣自然是沒有什麽好興頭的,許弘綱帶帶着自己衙門裏的張問達舉舉手想要早早離開這裏。
葉向高也是明白這人是想着什麽的,便也沒有多說,隻是微微含笑點頭。
這邊眼看着刑部尚書也已經是走了,那吏部尚書趙煥自然也是随在後面先行離開這裏。
一時間的,文華殿外面便隻剩下葉向高、兵部尚書、禮部尚書、戶部尚書加上朱明寥寥幾人。
“這一次京城發生的事情雖然突然,不論結果怎樣,諸位同僚都是要同心協力的。兵部日後還是要多加注意京師重地的安危的。”五十多歲的葉向高,如果刨除其他的一切的言論之外,可以說這個人是一個相當了得的人物,對于現今這個帝國的治理也顯得格外的用心。
此時的葉向高微微的停在前面,等到魏國公徐弘基走到近前的時候,便輕輕一禮,自己雖然是内閣大學士,可對方卻是實打實的與國同休的國公爺。
“稍後回到衙門裏,自會制定出嚴密的措施出來。”徐弘基隻是淡淡的說着。他是勳貴武人出身,對于文官向來都是沒有什麽好感的,但是表面上的禮儀卻是還要做足了的。
這葉向高也不多說,隻是淡淡一笑便讓出路來,等到禮部尚書翁正春上前的時候又開口道:“老大人,眼看着科考就要臨近了,現在可是不能有一絲的差錯啊。”對于翁正春這位老人,葉向高所做的禮儀可以說是極高的,甚至還輕輕的扶住這位年老的禮部尚書走在身邊輕輕的說着。
“老夫自是曉得,你看着這後面那小家夥,不也是要參加這一次的科考的嘛。”翁正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竟是拉住葉向高回頭看着慢慢走在後面的朱明和小張兩人。
此時的朱明還隻能在細細的回想着之前一連串發生的事情,對于眼下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也算是有了一個大緻的打算。此時也已經是沒有了什麽緊要的急事,便輕步的和小張落在後面走着。
沒想着一會兒之後,眼睛底下竟是看到了一片影子,便立馬的停住了腳步。
擡頭,朱明便看着内閣大學士葉向高和禮部尚書翁正春兩人正一臉微笑的看着自己。
“葉大人,翁大人。”眼看着這兩人顯然是有意停在這裏的,朱明隻好是暫時抛去腦海中的雜念,恭敬的向着兩位大人行禮。
“葉大學士覺得怎麽樣?”此時,當朱明在一旁做出下位者的姿态站着時,翁正春滿臉微笑的對着身邊的葉向高問道。
對于這個葉向高,朱明清楚的知道這個人是東林黨中極爲重要的人物。如果說沒有葉向高東林黨的這個身份,那麽他善于決斷大事,爲萬曆皇帝出謀劃策,調劑大臣之間的關系這些所作所爲,定然是能夠被稱之爲一代名臣的。
已經是知天命的葉向高卻是看不出多少的老态來,整個人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君子劍一樣,目光投放在朱明身上隻是淡淡的,卻能夠讓人知道這個人似乎已經快要将自己給看透了一樣。
“老大人應該是對他很是看重啊。”葉向高沒有直接的回答翁正春的問題,隻是也同樣微笑着說了一句。
這時候朱明眼中精光一閃,這個葉向高必然是知道王錫爵是自己的老師的,那麽自己便是和這位現如今帝國除了皇上外最有權勢的人隻站在對立面的。隻是,這時候也不敢多加表現出什麽來,依舊是半低着頭做出聆聽的模樣來。
也不知翁正春是在想着些什麽事情,聽着葉向高這樣說,便開口說道:“等夠被皇上這般賞識的,朱大人也算得上是獨一份的了。”
“大人謬贊了。”這邊,聽着翁正春的話朱明立馬的彎腰說道。
“皇上這般看重與你,朱大人也應爲朝廷和皇上做出貢獻來。”葉向高在面對着朱明的時候并沒有多少真實的感情流露出來,更多的則是官面上的客套話。
“下官定當竭盡全力報效皇上和朝廷。”
葉向高先是想了一會才開口說道:“老大人,内閣之中還有些要事未決,眼下隻能是先行離開了。有機會,朱大人可到我府上坐坐。”
四下裏已經是沒有了多少的人,皇宮中并不是能夠那麽随意的走動着的。
幾名太監領着幾名禁軍遠遠地跟在朱明等人的身後,兩三步的還是能夠感受到皇宮之中緊張的氣氛,想來近期皇宮中的人都要因爲皇上遇刺一事緊張些時日了。
朱明此時心中充滿了疑惑,前面的禮部尚書翁正春慢慢的踱着步子就像是一位長輩領着自家的晚輩一樣。
對于這位老人家,朱明知道的并不多,隻是大概的知道這人從來就不熱衷于朝堂之上的争鬥的,也從來就沒有參與其中。就隻是這樣,其實也已經算得上是一位好官了。
“葉大學士其實是個好官。”沒來由的,走在前面的翁正春便開口輕輕的說着。
朱明有些不解,不知道這個時候翁正春爲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心中更是以爲這翁正春也已經是因爲經受不住無休止争鬥的朝堂便投向了葉向高了。隻是這時候,翁正春已經是開口解釋了起來。
“朝廷現在有很多的麻煩事,需要做的事情也并不是一個兩個人一時半會兒便能夠做好的,這麽大的局面裏所産生的紛争遠不是那麽簡單便能夠解決完好的。”此時,這位老人的眼神之中沒有了半絲的渾濁,一片清澈之中更多的卻是心中的酸楚:“現在朝廷裏所有的争鬥都集中到他身上,雖然說後面有聖上在,一些事情總是有它自己的定數的。”
老人的話很難理解,卻也很容易明白,跟在後面的朱明聽着不覺的就将自己的腳步跟緊了一些。
“如果你走到那一步,才能夠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和能夠做的事情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一句話,說的衆人心中都是塞塞的。
不覺得,幾人便已經是在禁軍的看護下出了大明門。
出了皇城,翁正春回到了禮部衙門裏面,便隻有朱明和小張兩個人走在街上。
大明門前此時顯得很是熱鬧,大批的京營官兵就在街道上圍出很大的一片空地,周圍圍滿了剛剛才經受了傷害的普通百姓。
此時的北京城中依舊是有着混亂存在的,依舊還有人是死在那些不知身份的人手中。但是,這些百姓還是鼓足了勇氣走出了家門,走到了大明門前的街道上。隻是因爲這個時候,被京營官兵包圍在中間的全是那些被捉拿住的暴徒們。
這裏的每個人在不久前都有親人死在了這些人手下,而此時也隻有親眼看着這些人死去才能夠稍稍的撫平心中的悲傷。
“聽說了沒有,這些人可都是皇上下旨處斬的。”
“都是些死有餘辜的混賬東西。”
“天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裏出來的……”
“你們不知道?都傳開了,這些人都是被那些居心叵測的家夥秘密養起來的,就是等到這個時候在天子腳下折騰出一些事情的。”
“可憐我家老母親,隻是跑的慢了一些……”
對于這些就快要被殺死的暴徒,北京城的百姓似乎早早地就統一了各自的口徑。
人群實在是太厚了,即使小張使出了身上的暗勁去擠開前面的人,依舊是沒有半點的作用。最後,兩人便隻好多花了一兩銀子才在旁邊的酒樓上買到了一個空出來的位置。
看熱鬧的人很多,即使是馬上就是滿地血流成河,北京城的百姓也不會覺得有多麽的恐怖,遠處更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擁擠過來。
街道上,大約有六七百人是被困在地上的。滿京城的卻隻找出了數十個劊子手來,也不知道是哪位京營将領,就在街口架了一個台子,便是準備一批批的将那些人的頭顱給砍掉的。
皇帝似乎沒有說明什麽午時三刻處斬之類的話,也許當時萬曆隻是想着要将這些人統統殺幹淨而已。
負責監斬的是京營的一名将領,年級不大卻是長得五大三粗,遠遠的一看便知道定是行伍中人,便見着這人身穿沾滿鮮血的盔甲領着幾名親兵便走到高台之上。
旁邊一人高聲大喊,便開始有一排早就被捆綁起來的人被送到高台上。
那些劊子手一字排開,沒有大碗喝酒,就隻是一把被磨的鋒利無比的大刀準準的對着身前之人的脖子。
旁邊,又是一聲大喊,齊齊的十幾道血水直噴向半空中。
周圍的人群中,便立時的響起一陣歡呼聲來,似乎殺人是一件能夠讓所有人高興起來的事情。
頭顱和屍體被随意的放在旁邊同樣早就準備好的馬車上,兩三批之後便堆滿了一直在留着血的屍體,然後就會被前面的馬慢悠悠的穿街過巷的送出城外,地上便會有一道血迹一直蔓延的城市外面。而京城中原本已經漸漸消散下去的血腥味,又一次變得濃重起來。
“這些劊子手殺氣人來也不覺得累嗎?”一旁的小張輕飄飄的問了一句。
朱明目光飄忽起來,視線裏卻是一片血紅,沉着聲音道:“殺人的不是劊子手,是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