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入夥

陳江河醒來時,發現天色已晚,而自己躺在了橋洞下,一個草草搭起來、勉強可以擋風遮雨的破敗小窩裏。

看着陳江河一臉驚慌的樣子,少年鄙夷地說道:“緊張什麽呀?我家,沒人來過,你是第一個。”

少年遞上一個窩頭。

陳江河雙手搶過窩頭,轉身走了一步,蹲下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少年不慌不忙地搖了搖撥浪鼓,說道:“這撥浪鼓有年頭了,祖祖輩輩都是幹這個的?”

陳江河想搶回撥浪鼓。

少年一邊繞着架在火上的一口鍋躲避陳江河的手,一邊說道:“要不是我,你就躺在那條鐵軌上,不知已經被哪列火車壓成肉泥了呢。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現在又把你拉回家了,離火車站幾十裏路呢,你怎麽報答我?”

陳江河努力地往下咽窩頭,嘴裏含混不清地說道:“沒錢!”

“掙去!”少年斬釘截鐵地說道。

少年挑釁地搖了搖撥浪鼓,說道:“你喊一聲我聽聽!”

陳江河已經把窩頭咽下去了,說道:“你去死吧!”

少年作勢要把撥浪鼓塞進鍋下面的火堆裏。

陳江河連忙說道:“别,别,雞毛鴨毛鵝毛換糖嘞!”

少年說道:“大點聲!”

陳江河大聲說道:“你去死!”

少年又作勢要把撥浪鼓塞進鍋下面的火堆裏。

陳江河連忙大聲說道:“别,别,雞毛鴨毛鵝毛換糖嘞!”

少年把撥浪鼓丢給陳江河,說道:“成了,以後咱倆搭夥,我熬糖你吆喝,準能掙錢!”

陳江河拿到撥浪鼓,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去,說道:“你去死!”

少年打開鍋蓋,一陣糖的香甜味道順着風飄到了陳江河的鼻子裏。

陳江河走了回來,看着鍋裏煎熬的糖水變成了金黃色,在鍋中冒着濃稠而滾圓的泡泡,問道:“誰熬的?”

少年說道:“我們倆搭夥,你不吃虧。”

陳江河說道:“你這手藝跟誰學的?”

少年說道:“我娘教我的,她熬的糖可好了,又濃又甜,還不沾牙,十裏八鄉的人都喜歡。”

陳江河說道:“糖熬的好有什麽用?你娘養出你這個禍害,不好好待在家裏,跑出來當野小子。你娘不擔心,你娘不管你呀?”

少年反口罵道:“你爸媽才生了個禍害呢!”

陳江河說道:“我爸媽長什麽樣子,我都不知道。我爸媽都不知道我長什麽樣子。知道吧?我生下來就沒有人要的,直接扔到大雪地,沒有人管。”

陳江河舉起撥浪鼓,接着說道:“多虧了它,把爺爺我救了。”

少年嘟囔着說道:“難怪你當個寶貝似的。”

少年把手伸向陳江河。

陳江河把撥浪鼓遞給少年。

少年仔細看着撥浪鼓手柄上刻着的字,念道:“雞毛。”

陳江河“嗯”了一聲。

少年問道:“誰呀?”

陳江河豎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驕傲地說道:“爺爺我!”

少年發出了鵝叫一般的笑聲。

陳江河奪回撥浪鼓,作勢要打。

少年連忙說道:“别,别,别,特好聽,特好聽。”

陳江河說道:“雞毛是小名,我的大名叫陳江河。耳東陳,江水的江,河水……”

看着少年一臉懵逼的樣子,陳江河問道:“你是不是不識字?”

少年說道:“你腦子瓦特了?我認識‘雞毛’,你說我認不認識字?”

陳江河說道:“你教我熬糖,我教你生意經,怎麽樣?”

少年吃驚地打量着陳江河,有點不太相信:“敲糖的生意經可多了去了,你也會?”

陳江河一笑,說道:“我從懂事起就跟着大人雞毛換糖了。你懂什麽叫‘開四門’?懂什麽叫‘出六進四’?如果這些都不懂,這輩子做生意你肯定做不大。”

少年相信了陳江河,遲疑了一會,羞澀地說道:“我叫你一聲哥,你就教教我吧。”

陳江河說道:“這是咱義烏挑貨郎的規矩,當賺到一百時,六十要花給别人,比方爲自己出過力幫過忙的朋友,還有那些左鄰右舍,剩下的四十才是自己的,這叫‘出六進四’。”

少年聚精會神地聽着,又問道:“開四門呢?”

陳江河将陳金水教給他的生意經一五一十地講述起來:“義烏敲糖生意有不少規矩。比如‘開四門’,就是貨郎到一個新地方要廣交朋友,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的情況都要摸清,四面八方的關系都要搞好,能幫上人家時就要出手相幫,誰家缺什麽、誰家多什麽,心中都得記挂,這樣才能賺到錢!”

少年佩服地點了點頭,說道:“沒想到你還挺在行的。”

“還有,不欺瞞主顧,出門在外要誠實,欺瞞是自斷财路,砸自己的飯碗。算計别人一千,自己劃到八百,甯可自己少賺一些,也要多替别人想想。‘賺一角(錢)餓死人,賺一分(錢)撐死人’,就是不能以榨取上下遊的利潤爲代價,甯可做蝕,不可做絕。還有‘開門做’與‘關門做’,‘逢七不出’,‘早上不付錢’,‘回頭生意’,道道多着呢。”陳江河一臉的燦爛,不無得意:“不過,我講得口幹舌燥,還不知道教給誰呢。你叫什麽?”

少年說道:“今兒個既然叫你哥了,就告訴你,我姓駱,也叫江河。”

陳江河驚喜一跳:“呀,太巧了,咱倆名字一樣!”

一個聲音在陳江河背後響起:“巧個屁,她是騙你的!”

陳江河被吓了一跳,循聲望去,這才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到六個男人從河灘上緩緩向窩棚走了過來,其中兩個好像被人把手反綁了起來。

少年像鹌鹑一樣,躲在了陳江河背後,小聲說道:“我……我沒有騙人。”

來人正是靓坤。

……

靓坤本來買票要走,進入火車站之後,發現了有兩個兇惡漢子在到處找人。

第一眼,靓坤就知道了兩人的職業——人販子。

惡魔臉上無字,騙子身上無簽,隻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假惡醜。

但是,一個人的性格品行是什麽樣,都會表現在他的體格外表上,也就是俗稱的“挂相”。特别是德行品質有問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在靓坤的吩咐下,林耀東、林耀祖、林耀華三兄弟一擁而上,把兩個人販子控制住,拉出了火車站的候車廳。

拉倒偏僻的地方之後,靓坤首先讓林耀東、林耀祖、林耀華三兄弟把兩個人販子暴打了一頓。

什麽都不問,先打一頓,用靓坤的話說,這就叫“下馬威”、“殺威棒”,殺殺人販子的威風,從心理上懾服人販子。

打完之後,林耀東、林耀祖、林耀華三兄弟活動開了,靓坤也就開始審問了。

靓坤問道:“兩位‘善心老爹’這麽大張旗鼓地在火車站候車室搜人,在搜誰?”

人販子中年長一些的說道:“都是‘老合’,下手輕點!聽口音,這也不是您幾位的‘碼頭’。”

林耀東、林耀祖、林耀華三兄弟聽得一臉懵逼,對靓坤問道:“你和這家夥說的什麽呢?”

靓坤解釋道:“都是些‘唇典’。‘善心老爹’就是人販子,‘老合’就是跑江湖做生意的人,‘碼頭’就是地盤。”

靓坤一腳踢在年長的人販子臉上,接着問道:“你是什麽‘老合’?你就是個‘老渣’。我問你話呢!說!你們在找誰?”

人販子中年長一些的說道:“本來在這裏收了‘一株花’,是個‘站得起’的‘嫩藕兒’,‘乘船’路上,沒等‘脫貨’,我們去見‘老爹’的時候,反叫‘一株花’把‘好媽媽’‘順風兜’了。我們也是急了,想找到‘一株花’好好教訓一頓。”

靓坤失笑,說道:“兩個廢物點心,搞得我都不忍心打你們了。”

靓坤給林耀東、林耀祖、林耀華三兄弟解釋道:“他說,他們在這裏從家長手裏買了一個小女孩,長得還挺漂亮,帶去販賣的時候,他們去見買主,讓女人販子看着小女孩,結果反倒叫小女孩把女人販子給賣了。他們追過來小女孩老家,想找到小女孩,教訓一頓。”

林耀東、林耀祖、林耀華三兄弟也是捧腹大笑,“這兩個撲街真是撲街呀!”

靓坤說道:“你們去路上找人問問,附近有沒有什麽可以住人的橋洞之類的地方。問到地方,我們就帶着這兩個混蛋過去,也見識見識能把人販子賣掉的小孩長什麽樣子。”

……

靓坤一手揪着人販子的頭發,一手指着陳江河背後的少年,問道:“那個是不是就是你們拐賣的小女孩?”

一臉傷痕的人販子說道:“就是她,她叫駱玉珠。”

靓坤對陳江河說道:“你叫陳江河?現在相信我了?”

陳江河避如蛇蠍地從駱玉珠身前跳開,站到了靓坤這邊。

靓坤對駱玉珠說道:“《刑法》規定‘拐賣婦女、兒童的,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你本來是受害人,但是你又把女人販子賣掉了,你也犯了罪,你也是要坐牢的。”

駱玉珠立即撲通給靓坤跪下了,說道:“我是逃出來的,我家就在義烏最西邊,離陳家村近百裏路。在我十歲那年,我媽得了場大病。郎中說,大山裏的野生還魂草能救命。可是,一根仙草抵一錢黃金,我家吃不起,媽媽還是走了。這個舊玉墜就是我媽媽走之前給我的,說能保佑我一輩子……”

駱玉珠摘下脖子上的舊玉墜,動情地看着。

駱玉珠接着說道:“我爹後來又讨了一個,生下了一個弟弟,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後娘就把我賣到江西嫁人,路上我才知道他們幾個人是人販子。趁着人販子去見買主的時候,我打暈了那個女人販子,我本來可以逃走的,但是我身無分文,又能去哪裏呢?我隻好在路邊上随便找了個人,把她悄悄地賣了。哼,她能賣我,就不許我賣她嗎?”

陳江河瞪大眼睛,無比驚訝地看着駱玉珠,顯然很難消化剛才的話,說道:“你把人販子給賣了?你把人販子給賣了,也把我騙了,你這本事養活自己沒問題啊。哪錢呢?”

駱玉珠咬住嘴唇:“我藏在橋洞那邊的一個地方,之前我是怕你……沒說。我可以把這些錢都給你!”

靓坤轉頭看着陳江河,問道:“我有的是錢,我不要,你要不要?”

陳江河連忙擺手,說道:“我一分也不想要。金水叔從小教我‘仁中取義,義内求财’,這錢不幹淨,你饒了我吧!”

駱玉珠一臉倔強地說道:“這是賣我的錢,又不是偷的搶的。”

陳江河無可奈何地說:“這是賣人販子的錢好不好!你這人太可怕了!你怎麽沒把我也賣了啊!”

靓坤說道:“好了!你們别吵了。駱玉珠,你多大?”

駱玉珠說道:“我是1962年11月生人,今年18歲。”

靓坤說道:“法律不講虛歲,隻講周歲,你隻有17歲。那麽,你犯罪時還不滿十八周年,應該以教育爲主,懲罰爲輔。第二,你主觀惡意性不大,隻是爲了報複,不是謀利。第三,你也算是幫忙引來了這兩個人販子,算你立功。我決定不告發你。包括你賣掉人販子的錢,你也可以留着。”

駱玉珠一臉感激地直給靓坤磕頭,說道:“謝謝你,謝謝你。”

靓坤說道:“但是,你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

駱玉珠又變得一臉緊張。

靓坤說道:“紙是包不住火的。我不告發你,不等于警察不會追究你。等他們找到你了,你該怎麽受處罰,我也管不了。”

駱玉珠想了想,說道:“你不是本地人,應該也不會在這個窮地方待很久,你能帶上我嗎?我什麽苦都能吃,什麽都會做,我給你做飯,我給你洗衣服,我還給你唱戲,好不好?”

靓坤說道:“我既不缺人做飯,也不缺人洗衣服,更不缺人唱戲,我缺的是做生意的夥計,你願意幹嗎?”

駱玉珠點了點頭,說道:“我願意!”

靓坤又看向陳江河,問道:“你願意嗎?”

陳江河咬了咬牙,說道:“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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