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投入飛雄門下最初那一段大圈幫天天搗亂掃場的混亂時光,又養了三個多月的傷,靓坤發現,如今洪興旺角的地盤真的算得上是風平浪靜。
每天中午起床吃午飯,下午打麻将,接了阿珍下班之後就回家做飯吃飯,吃完晚飯出門做事,有生意就“出馬”,一邊等鹹濕佬辦事,一邊寫寫稿,沒有生意就一直寫稿,這樣的日子單調而又平靜。
但是,世事又豈如人意,就當靓坤以爲韋定邦安排他打入洪興旺角堂口的主要目的注定要落空的時候,旺角這片莺歌燕舞、紙醉金迷的紅燈區再次風起雲湧。
靓坤收到通知,今天就不要出去做生意了,大圈幫已經向洪興旺角堂口下了最後通牒,洪興旺角堂主飛雄決定——曬馬。
作爲洪興旺角堂口的一員,特别是飛雄的門生,靓坤被點名要求參加曬馬。
……
曬馬不等于開片。
開片不是電影開拍,而是打群架。參加這種社團活動,身手不好是不行的,一般都隻有打仔參加,亂湊人頭、把不是打仔的人(如販賣小劑量毒品的拆家、靓坤這樣的馬夫、代客泊車的門童等)也叫上,往往不但起不到壯聲威的作用,反而那些濫竽充數者看到有傷亡發生時往往率先逃走,影響整個團隊的士氣。所以,真正開片的最多往往也就幾十人。
曬馬則不同,約個時間,約個地點,兩邊開始排馬,就是找站街仔、小混混,其實這種場面就是唬人的,基本上也打不起來。
幾十上百号人,甚至幾千人,在街頭對峙,也不過是炫耀武力,跟請的群衆演員差不多。“四大探長”時代,甚至真的有公司專門接這種業務你需要多少馬仔,有什麽要求,他們專門幫你組織這麽一群“演員”,馬仔的出場費大約一到二十港币,這個行情還得随着“出場”事件性質的不同而變化,最重要的場合五十元。
跛豪伍世豪最初偷渡到香港的時候,因爲身形高大、肌肉發達,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以充當曬馬“群衆演員”維生,直到他迎娶了毒後謝婉英,開始進入販毒這個暴利行業,方才結束了他的“演藝生涯”。
在香港,開片的成本是很高的“出兵”之前每個人至少都要犒賞一頓,準備武器又是一筆開支;打完之後,受傷的要治療,死掉的要出喪葬費、安家費,打一場架弄不好要使老大破産。“打架需謹慎,打輸進醫院,打赢進牢房”,這句話可不是警察叔叔說說而已。
所以,以“曬馬”的方式進行談判,并不是真正動手,隻是互相炫耀武力的行爲。一般雙方都不攜帶武器,通常最終以動員人數多寡,甚至陣容“整齊”程度來判定勝負。說到底,組織者本身并不想打架。
……
在排馬的過程中,靓坤總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1949年之後、1966年之前,偷渡進入香港的大陸人,基本上沒有自己成立社團的,一般都是加入本地社團“潮州幫三大毒枭”中,“跛豪”伍世豪1962年偷渡到香港就是加入的洪興分支洪義群,“白粉馬”馬惜如、“金馬”馬惜珍兄弟1953年偷渡到香港加入福義興。時常日久,也就沒有人再把這一類人當作大陸人,創立《東方日報》的“白粉馬”馬惜如甚至被視爲名流大亨,“金馬”馬惜珍被廉政公署逮捕後,早已潛逃台灣的“白粉馬”馬惜如利用往日積攢的人脈,請托多名“太平紳士”爲“金馬”馬惜珍聯名擔保,才将“金馬”馬惜珍擔保出來,随即“金馬”馬惜珍棄保潛逃,逃往台灣,與“白粉馬”馬惜如彙合。
1966年之後,情況就大爲不同了,偷渡來香港的基本上都是運動中的敗犬、淘汰品。而即便是這些“敗犬”,在組織性和戰鬥力上也遠遠超過他們的前輩,他們組成“大圈幫”,打得本地社團聞風喪膽。逼得本地社團隻有團結一緻,才能将他們限制在九龍城寨這個罪惡之城中。
(至于1949年之前偷渡來香港的,基本上都是整團人馬過來的,東星、洪興其實就是那個時候進入香港的。
由于同爲洪門社團、又有鄉土情誼的原因,他們不僅沒有受到本地社團的排擠,反而因爲具有“刮民黨”背景和支持,引得滞留香港的國軍殘兵敗将紛紛加入,迅速壯大起來,成長成爲與包括和聯勝、和義盛、和安樂等社團在内的“和字頭”鼎足而立的大社團。
在這一過程中,“四大探長”爲了樹立警察的權威,扶持東星、洪興等過江龍,打壓“和字頭”這樣的地頭蛇,也給東星、洪興的崛起帶來了很大幫助。還是以“潮州幫三大毒枭”爲例,“跛豪”伍世豪是“五億探長”雷洛的黑道搭檔,洪興龍頭蔣震是雷洛的叔伯嶽父,而雷洛的政界死對頭顔仝則和“白粉馬”馬惜如、“金馬”馬惜珍兄弟同屬福義興。)
這次曬馬,洪興旺角堂口就是爲了向準備沖出九龍城寨、在旺角占據一塊地盤的大圈幫“龍虎兄弟”示威。
(大圈幫是泛指從大陸偷渡到香港的人組成的社團,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統一幫會組織,僅僅是一個泛指的名詞而已。這個名詞之所以被廣泛使用,其目的是爲了區别那些主要由本地人組成的傳統老舊社團。
大圈幫裏面組織衆多,互不統屬。之前被靓坤坑掉的大東就是其中之一,而“龍虎兄弟”則是另一幫,據說是因爲領頭的是江龍、江虎兩兄弟而得名。)
之前,“龍虎兄弟”屢次以“打砸搶”手段對付洪興旺角堂口,包括搗毀骨精強的馬欄,還隻是爲了勒索保護費。——向黑幫勒索保護費,“龍虎兄弟”的創新思維也是極好的。
在遭到頑強抵抗之後,“龍虎兄弟”向洪興旺角堂口放話,準備親自下場,從洪興旺角堂口的地盤上至少割出一塊肥肉下來。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江湖鬧劇,讓靓坤不禁想到魯迅在《而已集·小雜感》中的一段話
曾經闊氣的要複古,正在闊氣的要保持現狀,未曾闊氣的要革新。大抵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