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聽了女兒的話,歎了口氣,卻沒說話,心裏有點難過,女兒長到十四歲,做媽的也隻有給她打雙布鞋穿,讓這孩子受委屈了。
“媽,沒事的,我個子長的快,但腳不一定就跟着長啊,呶,我去年那雙還可以穿呢。”懂事的李菊香說着望了一眼放在炕角的另一雙舊布鞋。其實,那雙有點磨破的鞋,已經擠得她腳趾疼了,要不是媽給做了雙新的,這學期還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哩。
就這樣,她穿着這雙合腳的新鞋,高高興興地又開始了新學期的校園生活。但好景不長,才開學不到一個月,她便與同桌發生了争吵,原因是這位同學說她是個假小子,最後鬧得全班亂成了一鍋粥,所有的同學都撇下課堂作業,圍着她倆看熱鬧,有的甚至跟着起哄、說難聽話,于是班長隻好跑去報告了班主任老師。
“你們倆上自習課不好好做作業,吵什麽?”班主任氣得瞪着兩眼,望着面前這倆個吵架的學生。
“她說我是假小子,我就跟她争論,然後,就吵起來了。”李菊香低着頭,一臉委屈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班主任又用極其嚴厲的目光看向另一個亂說話的女生,那意思:你也别當啞巴。
“我,我沒說錯啊,她,她說話的時候,這裏,”她用手指了一下李菊香,又指了下自己的喉頸處:“這裏明顯有一個結,跟男生一個樣,我就開了她一句玩笑,說她是假小子。我,我錯了,老師,以後不這麽說了。”頭比李菊香垂得還低。
如果李菊香這時候擡頭看的話,她的自尊心一定又受打擊,因爲班主任也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正看視着她的喉頸處,爲了證實那位同學沒有說假話,她于是說道:“李菊香,把頭擡起來看着老師,你覺得自己今天做得對不對?”
李菊香聽了把頭擡起來,喉頭卻在哽咽:“老師,我做得不對,不應該那麽激動地跟同學吵架,不遵守課堂紀律,今後一定改正。”
孰不知,在她說話的當下,班主任已經明确了那位同學說得是真話。但這回,她卻沒有表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而是語氣緩和地說道:“你們倆先回去吧,要言歸于好,特别是你,李菊香,做爲班幹,更要搞好團結。還有你,”她又轉向另一名女生:“不要随便拿同學開玩笑,知道嗎?回去好好想想。”
打這件事發生過後,班裏有的同學總喜歡拿李菊香有意無意地開這種玩笑,讓她更受不了的是,有的同學盡然在她下課上廁所的時候跟着她,堵住女廁所的門,不讓她進,令她憋得沒辦法,隻好去找班主任解決問題。使得班主任又一次出面調停,嚴厲地批評了那個惡作劇的女生。
“媽,我不想再去上學了。”一回到家裏,李菊香便把書包狠狠地甩到炕上,對母親說道。
李母見女兒這樣反常的舉動,驚愕地看着她,問是怎麽一回事?但這回,菊香卻象犯了牛脾氣一樣,一個字也不肯說,反正就是不去學校了。
“我算看出來了,上學期就不愛跟我說話,我道是你學習壓力大,也不說你,過年也不去給人拜年,現在才上初二,這又不想學了,你到底要怎麽着吧?越長越不象個懂事的姑娘家,小子都比你強。”李母是越說氣越大。
可是,她這最後一句話,正好戳到了菊香的肺管子上。“同學這麽說我,你也這麽亂講,好,明天就帶我去醫院檢查,非要證明給你們看看,我是個女的!”她激動的大聲吼着,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惡劣的情緒。
“于是,你媽就帶你去了鄉公所衛生院。”路名遠聽到這裏,不禁同情地插了一句。這時候,小屋的窗子已然漸漸的泛白,天快要亮了,他倆一個躺在炕上,一個歪靠在炕頭。
“是的,記得那天是清明,母親帶我去衛生院作檢查,你無法想象,在等待性别驗證報告的那些日子裏,我是多麽難熬,又充滿了希望,就象法庭給我下宣判書一樣,可結果,”李重生講了整整一夜,嗓子有些幹澀的沙啞,他似乎把平生所有的話都集中到這晚講完了。
“這個結果,使你放棄了學業,跑去了另一個城市?!”路名遠看着他。以後的事,他都聽說了。
“是。”李重生點頭:“我離開了信香山,離開了我唯一的親人,當時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裏誰也不認識我,沒有痛苦,可以重新開始。”
“重生,沒有誰能給一個人下最後的判定,你的變性隻是一個生理上的意外,人體的奧秘誰都無法掌控,也不應該成爲什麽罪孽,關健是,自己不能向自己低頭,别人對你怎麽看,那并不重要。”路名遠從炕上坐起身,正視着坐在炕頭的李重生,因一夜未眠,他的眼晴有些紅。
“我,就是鬥不過我自己。”李重生有些怯懦地低了下頭:“七年了,我一直在跟自己作鬥争,是要努力做回女人,還是認命,這輩子就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即便這樣,也不容易,我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而且也不能象正常人那樣有幸福的婚姻,一想到自己要孤老終生,心裏就害怕的要命。”眼圈更是發紅。
“那你爲什麽不接受江老師的資助呢?她可以幫你的,現代醫學會成功讓你做回女人,實現你的夢想,走上藝術歌唱舞台。”路名遠鼓勵他道。
聽了對方的話,李重生卻是搖頭道:“不,夢想是要靠自己去實現的,那才有意義。”臉上流露出倔強的表情。
路名遠見了點點頭,心裏很贊同他的這種志氣,卻又不禁爲他擔心:“可是重生,光憑你一個人的努力,恐怕太有限了,别人的幫助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見對方低頭不語,又問道:“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嗎?”他多麽想說動李重生,跟自己一起回到省城去,這樣,他便可以繼續照顧和幫助他。但,他不能直說,他了解對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果然,李重生擡起頭來回答:“這個,沒關系,隻要一想起你們,還有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我就會堅定自己的信念。”停了一下又道:“我今天去了溪水縣一中,也是很巧,碰到了史校長。”
“哦,他認出你了嗎?”路名遠馬上問道。